曹海镇的日头毒辣辣的,晒得人头皮发麻。空气里像凝固了的热浪,知了扯着嗓子叫得人心烦意乱。付平坐在镇政府大院里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里,最高一层是他的办公室。说是高官办公室,其实也就比别的办公室大了一圈,摆设也老旧,墙皮都有些脱落了,但胜在窗户大,能看到镇子全貌。
付平正拿着手机,声音压得低低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嗯,好,我知道了,没事,别担心,按计划来,嗯好,先这样。”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方主任就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门没关严实,发出“吱呀”一声,像老鼠在啃木头。
方主任头发稀梳得油光锃亮,脸上堆着笑,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小心翼翼地走到付平办公桌前:“付书记,明天下午县里的火灾事故调查组就要来了,是县纪委的管书记带队,我这边做了一个接待方案,您过过目?”
付平抬眼看了看方主任,接过文件,翻了几页,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基本没问题,但是千万要记得,不得违反八项规定要求。现在风声紧,可不敢出岔子。”
“嗯,付书记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方主任点头哈腰地应着,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几分:“还有一个事儿,后天调查组要去制药厂现场调研,可您之前不是跟制药厂的工人们承诺了,后天要跟他们说清楚情况嘛。这时间上……怕是有些冲突啊。”
付平“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也是哈,这调查组要来,我肯定得出面陪同,这是政治任务,躲不掉的。但是跟制药厂那帮工人也都说好了,这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娘的,咋就把这头的事情给忙忘了!”他抓了抓头发,露出无奈的苦笑。
只见方主任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之后,似乎正在脑海深处细细琢磨着某件事情,那模样就好似一只狡猾的狐狸在思考如何捕获猎物一般。就在这时,他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付书记啊,您看要不这样......我们把这两件事给凑到一块儿去处理怎么样?”
听到这话,原本正埋头工作的付平不禁愣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方主任。此刻,付平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就好像对方刚刚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似的。
“嗯,调查组去现场调研,形式也可以多样嘛。”方主任笑眯眯地解释着,“开个集体大会也行啊,到时候他们想问啥问题就问啥问题,您这边也正好把情况给工人们说清楚了,两全其美。您看咋样?”方主任搓了搓手,继续说道:“再说了,您刚来这才几天啊,就算反映出啥问题,那也跟您没关系不是?您说是吧,付书记?”他说完,还嘿嘿地笑了几声,像一只偷了油的老鼠。
付平听了,眼睛也亮了起来,一拍大腿:“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你去安排一下会场布置,还有,这鬼天气,热得能烤熟鸡蛋,防暑降温措施一定要做好,别到时候再出啥岔子。”
“书记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方主任点头哈腰地应着,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办公室。在转身离去的刹那,方主任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翘起,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那笑意转瞬即逝,就像夏日里的一阵微风,吹过无痕。
付平坐在椅子上,也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轻松,也带着几分深不可测。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叶已经泡得有些发白了,味道寡淡,但他似乎并没有在意。
办公室外,方主任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的办公室。他推开门,冲着里面的几个工作人员喊道:“都过来一下,有事安排!”
几个工作人员闻声围了过来,方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始吩咐起来:“明天县里调查组要来,接待工作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谁要是出了岔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还有,后天要在制药厂开大会会场布置、防暑降温,这些都要提前准备好。小李,你去联系印刷厂,把横幅、标语赶制出来。小王,你去制药厂那边协调场地,顺便把空调、风扇都检查一遍,别到时候掉链子。小张,你去准备矿泉水、毛巾、藿香正气水这些防暑降温的物资,多准备点,别到时候不够。还有,通知制药厂那边,让他们把工人组织好,到时候一个都不能少!”
方主任一条条地吩咐着,语气严厉,不容置疑。几个工作人员连忙点头应着,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知道,方主任在镇政府里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得罪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安排完工作,方主任还不放心,又亲自跑到制药厂那边去了一趟。厂门口,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无精打采地站着,看到方主任来了,连忙挺直了腰杆,脸上堆起笑容。
“哎呀呀,方主任,您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儿蓬荜生辉啊!”只见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快步迎了上来,嘴里还忙不迭地问道:“不知方主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
方主任面沉似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板着那张仿若能刮下一层寒霜的脸,用一种冷冰冰且生硬无比的语气说道:“哼,我过来自然是要查看一下会场的准备情况如何。后天县里的调查组就要来了,而且还要召开职工大会,这么重要的事情,想必你们应该都知晓了吧?”
那名临时负责人赶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知道啦,知道啦,就在方才,厂里的领导已经向我们详细交代过了呢。”
听到这话,方主任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声色俱厉地警告道:“既然你们都已经清楚了,那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次之事关系重大,绝非儿戏,你们一个个都得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和纰漏。否则,一旦捅出篓子,到时候恐怕是谁都无法承担这个责任的!”说罢,他便双手抱胸,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场众人。
“是是是,方主任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们绝对会全力以赴、精心筹备的。”那位临时负责人像是小鸡啄米一般,忙不迭地点着头,额头甚至因为紧张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只见他诚惶诚恐地跟随着方主任的脚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方主任则面沉似水,在制药厂里缓缓踱步。他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会场的布置状况。从桌椅的摆放是否整齐,到横幅标语的悬挂位置是否恰当;从音响设备的调试是否正常,到展示样品的陈列是否美观……每一处细节,方主任都要亲自过问,并提出相应的改进意见和要求。
在一番细致入微的检查之后,方主任又不厌其烦地对临时负责人再三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这才转身离开制药厂。当他踏出制药厂大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天边泛起了一抹绚丽的晚霞。
方主任步履匆匆地赶回镇政府。此时,夜幕已然降临,整个镇政府大院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寥寥几盏路灯孤独地伫立在那里,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线。方主任穿过寂静的院子,径直走向自己位于二楼的办公室。
一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略显昏暗,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一天工作的繁忙与劳累。方主任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办公桌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瘫坐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
他伸出右手,轻轻揉捏着发胀发酸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阵阵袭来的头痛感。稍作歇息后,方主任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放在嘴边。打火机“咔嚓”一声响,火苗跳跃而起,瞬间点燃了烟头。方主任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在烟雾弥漫之中,他那双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起来,仿佛透过眼前的迷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网,罩住了曹海镇。派出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风里摇晃着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付平刚放下筷子,碗里的稀饭还剩半碗,手机就响了,是白玉成打来的。
“付书记,招供了!”白玉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
付平愣了一下,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稀饭溅了出来,他顾不上擦,急忙问道:“真的?这么快?详细说说!”
"付书记,您来派出所一趟吧,我当面跟您汇报,这事儿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付平挂了电话,披上外套就往外走。夜色中抵达派出所,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值班室的灯还亮着。白玉成就在二楼一间临时办公室里等着他,屋里烟雾缭绕,白玉成正对着一份笔录皱着眉头。
"付书记。"白玉成迎上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我跟您说说情况。"
付平在椅子上坐定,示意白玉成继续。白玉成先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这才开始汇报:"今天一早,吴思伟就被按照你的安排安排去了县局学习。我这个刑侦大队长是县局副职领导兼任,算是他的顶头上司,所以就接手了审讯工作。"
付平轻轻点头。这正是他昨天在制药厂时暗示的结果。
"说说具体情况。"付平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白玉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这两人平时就在黄超手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倒卖药品、套取医保资金,什么来钱快干什么。以前黄超还干些明面上的违法勾当,这几年慢慢洗白了,明面上的坏事少了,但背地里玩得更疯。"
付平眉头微皱:"魏东来是怎么回事?"
"这事就更有意思了,"白玉成冷笑一声,"黄超把魏东来扶上制药厂厂长的位置后,这帮人就更肆无忌惮了。尤其是这两个狗东西,身上就背了两起偷窃案,还有一个故意伤害案。"
"所以黄超就拿住了他们的把柄?"
"没错。前些天,黄超亲自找到他们,要他们放火烧仓库。"白玉成说到这里,语气里带着讥讽,"黄超跟他们说,以前干的那些事要是暴露了,一样要进去,反正都是进监狱,不如搏一把。还说就算真进去了,他能在外面照顾他们的老婆孩子,给他们一大笔钱,出来就能安稳养老。"
付平叹了口气:"无知者无畏啊!"
"付书记,您还不知道最绝的呢,"白玉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们这次是主动投案的。黄超给他们出的主意,说让他们自首,告诉他们反正已经逃不掉了,自首还能减刑。一人先给了十万,答应事成后再给二十万。这两个家伙,怕是香江黑帮电影看多了,还觉得替老大顶罪进监狱是件很有义气的事。"
付平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黄超这是想让他们主动认罪,自己撇清关系啊。"
"可不是嘛,"白玉成摇摇头,"这两个蠢货还真信了。昨天你审完他俩之后,他俩就慌了,后来我就跟他们说,你们知道黄超现在在哪吗?人家早就跑路了,答应给你们的钱,怕是一分都看不到了。"
办公室里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白玉成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这一说,两人就更慌了。我又告诉他们,就算他们不说,我们也掌握了不少证据。要是硬扛到底,那就是包庇罪加纵火罪,判得更重。这么一来二去,他们就全招了。"
付平放下水杯,站起身来:"干得不错。具体口供都录好了吗?"
"都录好了,而且是双份的书面口供,我让他们写得很详细。"白玉成拍了拍胸脯,"从他们跟黄超的第一次接触,到后来参与的每一件违法勾当,再到这次纵火案,都写得清清楚楚。"
付平走到白玉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这案子能这么快破,你功劳不小。"
白玉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付书记您指点得好。要不是您暗示让我接手审讯,可能还得在这耗着。"
窗外的路灯光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斑。付平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凌晨了:"这么晚了,出去吃点东西吧。"
"这个点还有什么地方开着啊?"白玉成有些犹豫。
"老街那边有家夜宵摊,我知道。"付平笑道,"让一个值班的同志跟我去取,多带点回来分给大家。算我请的,大家也都辛苦了。"
白玉成眼睛一亮:"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值班室里的同志听说要吃夜宵,也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夜色依旧浓稠,但空气中似乎已经多了一丝轻快。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付平走在前面,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行动。黄超这只老狐狸,以为让手下主动投案就能摆脱干系,却不知道这恰恰暴露了他的心虚。现在有了这两个人的口供,再加上之前收集的证据,这张网已经越织越密了。
走出派出所大门,秋夜的凉风迎面吹来。值班的小李主动请缨去买夜宵,付平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红钞递过去:"多买些,让审讯室和值班室的同志都能吃上。"
白玉成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掏出烟盒递给付平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根。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是在打着暗号。
"付书记,"白玉成吐出一口烟圈,"您说黄超现在会在哪?"
付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深吸了一口烟:"以他的精明程度,肯定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不过,"他转过头,眼神锐利,"这次他怕是算错了一步。"
"您是说......"
"他太自信了,"付平弹了弹烟灰,"以为让这两个小喽啰主动投案,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殊不知,这恰恰证明他心里有鬼。"
白玉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且那两个人交代得很详细,从倒卖药品到套取医保资金,再到制药厂的内幕,都说得一清二楚。"
"所以啊,"付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次他插翅难飞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小李提着几个塑料袋匆匆走来,香气四溢:"付书记,白队,我买了羊肉串、烤鱼、炒米粉,还有几个小炒。"
"好,先送到审讯室去。"付平掐灭了烟,"让他们两个也吃点。虽说是嫌疑人,但既然交代了,也算是立功表现了。"
白玉成有些意外地看了付平一眼,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要让那两人感受到政策的温暖,巩固他们的供述。
夜宵的香味很快在派出所里弥漫开来。审讯室里,两个嫌疑人看着面前的饭菜,眼圈有些发红。他们或许在想,黄超许诺的那些钱,现在看来就像是海市蜃楼;而眼前这些普普通通的夜宵,却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值班室里,几个警员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夜宵,一边小声议论着案情。付平和白玉成坐在办公室里,就着简单的饭菜,继续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等会我叫纪委的严书记过来一趟,想办法撬开魏东来的嘴,只要他招了,一切都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