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园区的夜晚仿佛被一层浓稠如墨汁般的黑暗所笼罩,就像是一张沉重而粗糙的浸了墨的粗麻布,缓缓地、沉甸甸地从天空中压落下来。整个园区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和远处公路上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微弱声音。
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有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突兀地矗立着。屋内亮着一盏孤独的日光灯,那惨白的光线无情地穿透黑暗,将这间原本昏暗的房间映照得格外清晰,但同时也让这里的一切显得越发清冷孤寂。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会议桌,它那光滑油亮的桌面宛如一面镜子,反射出天花板上几只扑棱着翅膀的蛾子的影子。这些蛾子围绕着灯光不停地飞舞盘旋,它们那微小的身影在桌面上不断晃动,给这个冷清的空间增添了一丝诡异的动态。
与此同时,会议桌上还映照着几张人的脸庞。他们围坐在桌子四周,每个人的面容都被这冷白的光线勾勒得分外分明,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都写满了深深的不安。有的人眉头紧蹙,眼神焦虑;有的人嘴唇紧闭,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还有的人则低垂着头,似乎在努力隐藏自己内心的恐惧。
那张原本宽敞无比、足以容纳多人就座的大桌子,如今显得有些空旷寂寥。方嘉煜、吴思伟以及那个运气不佳的魏东来,他们本该属于这里的座位此刻都空空如也,仿佛一张张张大了嘴巴的蛤蟆,无情地嘲笑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坐在首位的刘春生,他不仅是芝麻山村的村主任,还兼任着产投公司的总经理一职。只见他身材干瘦,面容之上布满了如同沟壑一般纵横交错的深深皱纹。此刻,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只紫砂茶杯,杯盖与杯身在轻微的碰撞之下,不断发出细碎而又清脆的声响。这声音一下接着一下,犹如重锤敲打在人们的心尖儿上,令人不禁心头一颤。
在刘春生旁边坐着的是黄超,这位同心大药房的老板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光溜溜的脑门上闪烁着油亮的光芒。由于天气炎热或者内心紧张等原因,他不停地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着额头冒出的豆大汗珠。那些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而下,滴落在桌面上,看上去就像是一粒粒圆润光滑的药丸子。
再看另一边的丁一,身为丁一建筑公司董事长的他,平日里总是以一副高门大嗓示人,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好似声音是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一样。然而此时此刻,一向健谈的他却罕见地保持着沉默,只有那双粗壮有力的大手不安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焦虑情绪。
最后,视线转向那位程总。他那凸起的啤酒肚高高鼓起,将衬衫的纽扣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一般。就在昨天,他刚刚造访过王铁牛的家,并为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游说对方,但从他此刻正襟危坐却难以掩饰眼中慌乱的神情来看,事情恐怕进展得并不顺利。
最为惹人瞩目的人物,当属端坐上首的那位黄利民先生了,此人乃是齐夏县教育局局长。年约四旬有余的他,正值事业黄金期。其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仿佛能映照出人影一般;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气质,乍一看上去,真可谓是文质彬彬,一派学者风范。然而,那些熟知他为人的人们却深知,在这副看似斯文的表象之下,实则隐藏着一颗极为精明且善于算计的心。
想当年,黄利民还担任着招生办公室主任一职时,曾因刘逸霏高考报名一事而捅出了大篓子。由于此事处理不当,他遭到了胡县长毫不留情地严厉斥责,甚至险些因此丢掉自己头上那顶来之不易的官帽子。不过,此人心性坚韧,又颇具手段和谋略,在此后的日子里,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通过种种途径与方式,一步步艰难攀爬,最终成功登上了如今教育局局长的高位宝座。
原本按照正常发展态势,以黄利民当时所处的地位及所拥有的资源人脉等条件来看,他无疑是副县长的热门候选人员之一。眼见着自己即将再进一步、更上一层楼之时,怎料天有不测风云,中途竟然横空杀出一个“程咬金”——徐向翰突然从天而降,直接出任了该县的高级官员。如此一来,黄利民原本一帆风顺的升迁之路瞬间就被彻底封堵住了,犹如一条奔腾汹涌的江河突然间遭遇了大坝的阻拦一般,再也无法继续向前流淌。
黄利民紧闭双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如鹰般锐利,开始环视起在座的每一个人。房间里的气氛异常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终于,黄利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道:“各位,都来说说吧,如今到底是个怎样的状况?”
坐在一旁的刘春生微微皱了皱眉,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用略显干涩的嗓音干巴巴地开口回答道:“还能是什么样的情况呢?魏东来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被付平给拿下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搞得大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这时,黄超赶紧接过话头,语气焦急地附和道:“没错啊,黄局长!这付平刚刚上任就对魏东来动手,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和动作。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必须得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才行!”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丁一气愤地猛拍了一下桌子,他瞪大双眼,满脸怒容,扯着嗓子大声吼道:“这个付平简直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仗着自己背后有靠山,就肆意妄为、无法无天起来!他奶奶的,我辛辛苦苦在这个岗位上打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点成绩,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被他给毁掉吗?”随着他这一声怒吼,仿佛整个屋子都跟着颤抖了几下,就连屋顶上积年累月的灰尘也被吓得簌簌直往下掉落。
程总随声应和着说道:“丁董所言极是呀,您看看这付平才刚到此地,便立刻拿魏东来当作典型开刀问斩,这不明显就是要杀一儆百嘛!我们怎么能够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而无动于衷呢?绝对不行啊!”
听到这话,黄利民缓缓抬起手来,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众人先保持安静。只见他那双眼睛犹如老鹰一般锐利无比,目光迅速地扫视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庞,仿佛要将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都看穿似的。
接着,他用低沉而沉稳的声音说道:“诸位莫要惊慌失措,如今局面虽然看似紧张,但实际上尚未到达完全失控、无法挽回的程度。诚然,这付平确实手段高明、能力出众,然而难道我们就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成?眼下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那个魏东来以及另外两名不知深浅、跟着瞎起哄的毛头小伙子,一定不能让他们吐露半个字出来。”
这时,丁一猛地提高音量,粗声粗气地插话进来:“黄局长啊,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去私下打探过消息啦,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镇里那边暂时还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传来,依我看呐,估计那小子嘴巴还算严实,应该还没有把实情给交代出去。”
听闻此言,黄利民原本紧绷着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嘴角甚至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如此甚好。只要他们几个人能够咬紧牙关,坚决守口如瓶,那么对于我们而言,就仍然存在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绝佳机遇。毕竟这付平初来乍到,脚跟尚未站稳,在本地毫无根基可言。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趁此良机果断出手,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务必让他在这曹海镇难以立足,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
“黄局长,您可有什么锦囊妙计啊?”刘春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满脸期待地向黄利民询问道。
只见黄利民不紧不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明天不是正好要开一个重要会议嘛,这不就是绝佳的时机嘛。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造势一番,务必要将那个付平彻底搞臭,让他成为所有人攻击的目标。一旦上面的领导认为他就是个大麻烦,自然而然就会想办法把他调离此处啦。”
听到这里,刘春生和一旁的黄超都不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黄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么具体该怎么去造势呢?”
这时,黄利民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哼,这个简单!我们得先让上面的领导清楚了解到,自从付平来到咱们这儿以后,整个产业园区简直是被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每个人都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丁董啊,到时候可就得靠你来表演啦!你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控诉,就说付平这小子完全是公报私仇,因为要帮王大虎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出口恶气,所以故意处处针对你,想尽各种办法给你穿小鞋,导致你的生意根本没法正常运作下去!丁董,你可要记住喽,到时候务必放开嗓子使劲儿骂,一定要把付平描述成破坏咱们当地营商环境的头号罪人!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上面足够的重视呀!”
丁一听后,猛地一拍自己粗壮结实的大腿,发出一声沉闷而响亮的声响。只见他瞪大铜铃般的眼睛,满脸涨得通红,粗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大声喊道:“中!黄局长,您放心吧,这事儿包在俺身上!俺老丁别的不敢说,但这种事绝对是手到擒来啊!俺早就瞅见王大虎那小兔崽子不顺眼啦,整天耀武扬威、狐假虎威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讨厌。哼,这次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付平一块儿给收拾咯!俺明儿个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狠狠地将付平那小王八蛋骂个狗血喷头,让他知道俺老丁可不是好惹的!”
黄利民听着丁一这番豪言壮语,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程总,语气严肃地嘱咐道:“程总啊,你明天可一定得站出来表个态呀。你就直接跟他们讲,你可是代表着咱们这些投资商呢,对于付平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不满意。而且你还要着重强调,如果付平继续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以后还有谁敢到咱曹海镇来投资啊?到时候经济发展不起来,责任可全在他身上!对了,必要的时候,你甚至都可以放出狠话来,威胁说要撤资走人。嘿嘿,只要能给上头那帮家伙施加点压力就行啦!”
程总听完黄利民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迟疑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黄局长啊,这撤资嘛......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点啊?毕竟真要走到那一步,对我们双方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呀。要不,咱们还是再想想其他更稳妥一些的办法?”
黄利民微微眯起双眼,原本平和的语气骤然间变得凌厉而严肃:“程总啊,现在可是非常之期,要想解决问题,咱们就得使出非常手段才行呐!您尽管放宽心,这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装装样子罢了,目的呢也就是吓唬吓唬上头那些人而已,绝对不可能真的让您撤资的啦。再者说了,如果付平这家伙还赖着不走,您觉得您的生意还能顺顺利利地做下去吗?等到那时,您所遭受的损失恐怕就不单单只是这么一点点投资咯!”
听到这番话,程总的心里不禁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般。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关,腮帮子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好嘞,黄局长,既然如此,那我一切全听您的安排!明天,我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付平那小子一点儿厉害瞧瞧!”
这时,黄利民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黄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与期许:“堂弟呀,接下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得交给你来办。你去把那个保安队长王铁牛给我找过来,记得叮嘱他,让他明天在会议上当众反水,毫不留情地揭露付平的种种"罪行"。比如说,就讲付平这个人刚愎自用,从来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和建议;而且还特别喜欢推卸责任,但凡有丁点儿差错,都会毫不犹豫地把黑锅扣到其他人头上;再有就是,只要稍微有点儿功劳,他立马就会全部据为己有,绝不与人分享半分。这件事如果你能够妥妥当当地办好,那我肯定重重有赏,记你一个大大的功劳哟!”
黄超一听,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堂哥,您就瞧好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昨天已经让程总和刘村长联系王铁牛了,保管让他明天在会上把付平那小子扒个底朝天!”
最后,黄利民看向刘春生:“刘主任,你村里人多,你得组织一些人,到时候在会场外面闹一闹,就说付平来了之后,他们的地被强占了,他们的房子被强拆了,他们的生活过不下去了!总之,怎么惨怎么说,怎么能引起上头的注意就怎么说!你明白了吗?”
刘春生点点头,沉声说道:“黄局长,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妥!我这就回去召集村民,明天一早,准保让会场外面热闹起来!”
“好!”黄利民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脸上充满了自信,“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把付平赶走!到时候,咱们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谁也别想挡咱们的路!”
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丁一更是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奶奶的,跟付平那小子斗,咱们赢定了!”
黄利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家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事儿还没完呢。明天在会上,大家一定要配合好,千万不能出岔子。还有,散会之后,刘村长,你还得辛苦一趟,再去劝劝付平,最好能让他主动离开,这样咱们也能少些麻烦。”
刘春生皱着眉头说道:“黄局长,我看付平那小子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他恐怕不会轻易离开。”
黄利民冷笑一声:“他不离开也得离开!咱们手里有的是牌,不怕他不就范!总之,大家记住,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战胜付平,保住咱们的利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夜更深了,窗外传来几声狗叫,更显得这屋子里的气氛诡异而紧张。
黄利民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些要大家统一口径、互相照应的话,然后便宣布散会。几个人陆续离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刘春生最后一个走,他关上门,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昏暗的屋子,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明天将会是一场硬仗,胜负难料,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