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尘土,像一块发烫的粗布,狠狠地拍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路边的苦楝树被晒蔫了,叶子卷曲着,像一双双干瘪的老人的手。远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艰难地飞过,又一头扎进路边的草丛里,没了踪影。
付平将车窗又摇下一些,任由热风灌进车里。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粘腻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空调已经开到了最大,却依然抵挡不住这股子热浪的侵袭。他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太阳却依然像正午时分一样毒辣。
这段高速公路,他已经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有个弯,哪里有个坡。可今天,他却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的心早就飞回了江城,飞回了那个有妻儿老小的家。
下了高速,驶入收费站,长长的车龙像一条条晒蔫的蚯蚓,不情愿地蠕动着。付平耐着性子排着队,前面的车子缓缓挪动,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焦躁起来。好不容易轮到他,他将早已准备好的零钱递给收费员,那张被汗水浸湿的纸币软塌塌的,像他的心情一样,没了精神。
“师傅,请您给我开一张发票!”付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难以掩饰的急切之情。那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略微显得有些粗糙。
“好嘞!马上就来!”回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只见这位收费员动作十分娴熟、迅速且利落,眨眼间便已撕下一张发票,并微笑着递给了付平。
付平赶忙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发票,紧接着毫不犹豫地猛踩一脚油门。只听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车子犹如一支离弦之箭般瞬间疾驰而出。车轮飞速转动所带起的尘土飞扬而起,形成一小股淡淡的尘雾。
此时此刻的付平,内心充满了焦急与期待。他恨不得能立刻飞到那个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地方——江城。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因为这里承载了太多属于他的回忆和故事。
如今正值夏日的傍晚时分,整座江城都沐浴在了一片绚烂多彩的霞光之中。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大厦,其外立面上的玻璃幕墙正反射着夕阳西下时那温暖而迷人的余晖。远远望去,这些玻璃幕墙宛如一面面巨大无比的金色镜子,它们相互映照,将原本湛蓝的天空也渲染成了鲜艳夺目的金红色。
与此同时,江城市区的各条街道上也是热闹非凡。车辆川流不息,一辆接着一辆,好似一条奔腾不息的钢铁巨龙;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地穿梭于街头巷尾之间。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商家们热情洋溢的叫卖声以及人们欢快的说笑声等等,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汇聚在一起,共同奏响了一曲激昂澎湃、震耳欲聋的喧嚣交响乐。
付平的车子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拐进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小区。这里,是他的家。
停好车,付平拎起公文包,大步流星地朝家走去。楼道里有些昏暗,带着一股子老旧的气息,但付平却觉得格外亲切。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家门口,伸手按响了门铃。
屋里,刘母正弯着腰收拾碗筷,饭桌上还摆着几盘剩菜,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儿子坐在婴儿餐椅里,胖嘟嘟的小手抓着一个塑料玩具,正玩得不亦乐乎。听到门铃声,刘母抬起头,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哎哟,是平娃子回来了!”
“妈!”付平推门进来,笑呵呵地喊了一声。他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顺手把公文包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动作一气呵成,就像在自家院子里一样随意。他刚想跟母亲寒暄几句,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像平地一声雷,把他吓了一跳。儿子看到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小脸,一下子皱成了一团,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老头,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娃儿,咋回事嘛,见着你老头还哭起来了。”刘逸霏闻声从卧室里走出来,嗔怪地看了付平一眼。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把他从餐椅里抱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细语地哄着,“乖乖,不哭,不哭,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付平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哭闹的儿子,一时间手足无措。他走到刘逸霏身边,伸手想接过儿子,却被儿子一把推开。“回来咋不说一声嘛?娃儿都认不出你了。”刘逸霏白了付平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又带着几分喜悦。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付平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谁知道这小子不给面子,见了我还哭上了。”他凑到儿子面前,做了个鬼脸,想逗他开心,“叫爸爸,叫爸爸,爸爸给你买糖吃。”
谁知儿子根本不理他,反而哭得更凶了。“你少来这套,娃儿还小,懂啥子嘛。”刘逸霏抱着儿子,轻轻地摇晃着,像哄婴儿一样,“乖乖,不哭了,妈妈在呢。”刘母也放下碗筷,走到付平身边,关切地问道:“平娃子,吃饭了没?我去给你热两个菜。”
“不用了,妈,我在路上吃过了。”付平连忙说道,“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那咋行嘛,外面那些东西哪有家里饭菜香,再说,你都累成这副样子了,还是要吃点好的才补得回来,这样吧,我给你炒两个小菜。”刘母说着,就往厨房走去。
“妈,真不用那么麻烦,我随便吃点就行。”付平有些过意不去,跟在刘母身后说道。
“我去洗手,来带你儿,我去小区外面买点卤菜啤酒,你跟韩老师喝两杯吧。”刘逸霏对着付平挤挤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又带着几分体贴。“等下,我喊韩老师过来家里吃,你们师徒俩好好喝两盅。”
付平一听这话,顿时乐开了花,对着刘逸霏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领导,这个安排到位。还是自家的媳妇儿好,晓得心疼人。”
没过多久,刘逸霏就提着满满一大袋子卤菜回来了,香气扑鼻,引得人直流口水。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红彤彤的麻辣牛肉、油亮亮的卤猪蹄、香喷喷的五香花生米,还有几样新鲜的蔬菜,翠绿欲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刘逸霏还特意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瓶冰镇啤酒,“这是你最爱喝的牌子,我特意买的。”她一边说,一边给付平倒了一杯啤酒,泡沫在杯子里翻滚着,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嬉戏。
付平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菜,心里暖暖的。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顿时感到一阵舒爽。“还是家里的饭菜香啊!”他感慨道,“在外头吃啥都没这个味道。”
刘逸霏一边给付平夹菜,一边笑着说:“那是当然,外头的饭菜哪能跟你爱吃的这些比,为了你这顿饭,我可是把菜市场都跑遍了。”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知道,付平为了这个家,在外头打拼,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她能做的,就是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家,一桌可口的饭菜。
刘母抱着外孙,坐在旁边,看着女儿和女婿,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她时不时地逗逗外孙,给他喂点饭,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的氛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平娃子,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啊?”刘母给外孙擦了擦嘴,问道。
“待不了几天,过两天就得走。”付平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咋又要走嘛?娃儿还小,你不多陪陪他?”刘母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妈,我这工作性质你又不是不晓得,哪能说走就走,说留就留的。”付平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你呀,就是个工作狂!”刘逸霏嗔怪地看了付平一眼,“啥时候才能把心思多放在家里一点?”
“这不是为了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嘛!”付平嘿嘿一笑,“等我把这段时间忙完,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天天陪着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又找借口。”刘逸霏撇了撇嘴,说道。
“那不能够,我啥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付平拍着胸脯保证道。
刘逸霏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就和母亲一起带着孩子出门了,将空间留给了许久未见面的师徒二人。
付平把剩下的饭菜收拾干净,又给吴孟森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吴孟森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中气十足,听起来精神头很好。“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呢!”吴孟森在电话里笑骂道。
“哪能啊,老师,我这不是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嘛!”付平笑着说,“你在哪儿呢?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接,不用接,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自己走过去就行了。”吴孟森说道,“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付平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泡了一壶茶,等着吴孟森的到来。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付平打开门,吴孟森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瓶酒,还是付平喜欢喝的那个牌子。“你小子,还挺有心的嘛,知道我喜欢喝这个。”吴孟森笑着说道。
“那当然,老师的喜好我能不知道嘛!”付平接过酒,把吴孟森让进屋里,“来,老师,坐这儿。”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付平给吴孟森倒了一杯茶,吴孟森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付平,像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不错,不错,几年不见,越来越精神了。”吴孟森点点头,说道,“看样子,在外头干得还不错。”
“还行吧,就是有点累。”付平挠了挠头,说道。“累就对了,年轻人不累点怎么行?”吴孟森放下茶杯,说道,“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学术研究,也没觉得有多累。”
“老师,你那会儿是脑力劳动,我这个累主要是心累。”付平苦笑道。
“心累?咋的,遇到啥难题了?”吴孟森问道。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压力有点大。”付平叹了口气,说道。
“有压力是好事,说明你在乎,说明你有责任心。”吴孟森拍了拍付平的肩膀,说道,“不过,也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我知道,老师。”付平点了点头,说道,“对了,老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这身体好得很,吃嘛嘛香,还能再活二十年!”吴孟森哈哈大笑,说道,“倒是你,要注意身体,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
“知道了,老师。”付平说道,“来,老师,咱们喝两盅。”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工作到生活,从过去到现在,无所不谈。付平把这几年在外头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给吴孟森听,吴孟森也时不时地插上几句,给付平一些建议和指导。酒过三巡,吴孟森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看着付平,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付平啊,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没看错你。”吴孟森说道,“你还一直记挂着芝麻山村,我很高兴。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老师,我记着呢。”付平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端起酒杯,说道,“老师,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吴孟森放下酒杯,拍了拍付平的肩膀,“好小子,没让我失望”,便起身告辞。付平送吴孟森出门,吴孟森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付平,摆摆手,就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付平就被儿子的哭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刘逸霏正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怎么了?儿子不舒服吗?”付平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闹觉。”刘逸霏说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带他出去走走。”
付平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多,他翻了个身,想再睡个回笼觉,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客厅。
“妈呢?”付平问道。
“带崽崽去买菜了,说早上的菜新鲜。”刘逸霏说道,“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条?”
“不用了,我还不饿。”付平说道,“咱们今天去动物园吧,好久没带儿子出去了。”
“行啊,我也好久没去了。”刘逸霏说道,“等他们回来,咱们就出发。”
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出发去了动物园。夏天的动物园,虽然热,但却挡不住孩子们的热情。孩子们像一只只欢快的小鸟,在动物园里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断。
付平一整天都主动抱着举着儿子,在儿子的笑容中,似乎有着无穷的动力,不知疲惫。刘母则跟在他们后面,看着这热闹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妈,您也来抱抱外孙。”付平将儿子递给刘母。
“哎呦,我可抱不动了,老了,不中用了。”刘母摆了摆手,“以前在芝麻山村,顶起大太阳还要做活路,现在甩起空手走几步路就不得行了,硬是老了啊!”
“你那不是老了,是养尊处优,由奢入俭难了!”刘逸霏挽着母亲的胳膊,打趣道。
“啥子养尊处优哦,晒得出油才是!”刘母笑着说道,指了指付平,“你这个老公,硬是要得!你看他,抱起娃娃点都不觉得累!”
“那是,我这体力,可不是盖的!”付平得意地说道。
“你就吹吧你!”刘逸霏笑着说道。
一家人在动物园里玩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回到家。
晚上,儿子睡着后,付平和刘逸霏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决定了?”黑暗中,刘逸霏轻声问道,将头靠在付平的肩膀上。
“嗯,什么都瞒不过你。”付平搂着刘逸霏,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不需要瞒。我会支持你的。”刘逸霏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我当然希望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但是你有你的使命和抱负。芝麻山村也是你的青春,你的心血,你应该给它,也给你自己一个圆满的交待。”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经常陪在你和儿子身边了。”付平有些愧疚地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孩子还小,也不用上学,到时候,我常常带他来曹海镇看你就好了。再说了,你也不是一去不回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刘逸霏说道。
“谢谢老婆,理解万岁,我还有个建议。”付平紧紧地搂着刘逸霏。
“啥子建议?”
“下次说这么严肃的话的时候,把衣服穿好,你这样,我哪还有心思跟你谈人生理想?”付平坏笑着说道。
“啊!”刘逸霏如梦方醒,一把攥过薄被,却被付平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卧室里的温度开始升高,两人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