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镇的天空,像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朵棉絮般的云彩。夏翔请假走了,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腹的疑问,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慌不择路地逃回了老巢。然而,曹海镇这台老旧的机器,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零件而停转,反而在付平这个新齿轮的带动下,发出了一阵阵新的轰鸣。
镇政府大院里,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见了领导点头哈腰、见了百姓横眉冷对的“老油条”们,却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往日里,那股子懒散劲儿,那股子混日子的劲儿,似乎被一阵无形的风给吹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甚至是有些陌生的精气神儿。人们走路的步子快了,说话的声音亮了,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这付书记,还真有点门道!”门卫老张头眯缝着眼睛,看着进进出出的干部们,嘴里叼着烟袋锅子,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他在这里看了十几年大门,迎来送往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像付平这样,刚来没几天就把整个镇政府的风气给扭转过来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付平还在,定海神针还在,”这话在曹海镇不胫而走,像春风一样,吹遍了每一个角落。人们都说,这新来的付书记,别看年纪轻,可手腕硬,有魄力,是个能干事、能干成事的主儿。
这天上午,付平的办公室里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新上任的芝麻山村产业园的领导魏天翊和段世豪。这两人,平时那都是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人物。可今天,他们站在付平面前,却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拘谨得很。
“付书记,您……您好!”魏天翊率先开口,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那笑容像抹了猪油一样,油腻腻的。
“付书记,我是段世豪,您叫我小段就行!”段世豪紧随其后,他身材矮胖,肚子滚圆,像个弥勒佛,只是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付平坐在办公桌后面,桌子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他抬起头,看了看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坐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屁股只敢挨着一点边儿,生怕把那真皮沙发给坐塌了。
“付书记,我们来……是想……”魏天翊搓着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就直说,曹海镇现在不兴拐弯抹角那一套。”付平打断了他,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是。”魏天翊连连点头,“付书记,您也知道,咱芝麻山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几年,靠着矿产资源,也算是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可是,这产业园的事一出,我们这心里头,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啊!”
“哦?你们担心什么?”付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我们担心……”段世豪接过话茬,“我们担心这政策有变啊!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企业,投资都大,要是政策变了,那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曹海镇整治产业园腐败,对你们并不是坏事。”付平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两人说道,“恰恰相反,这是好事。你们想想,如果能够简简单单凭借自己的经营水平和产品质量挣钱,又何必去搞那么多额外的负担,还要承担那么多额外的风险呢?那些个吃拿卡要的,那些个雁过拔毛的,你们真的愿意跟他们打交道吗?”
魏天翊和段世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认同。这些年,他们为了打点关系,没少往外掏钱,也没少受气。那些个当官的,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狼,今天吃了你的羊,明天就想吃你的牛,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要是真能像付平说的那样,清清静静地做生意,那可真是烧高香了!
“付书记,您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可是……”魏天翊欲言又止,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
“可是你们不相信,对吧?”付平一语道破了他们的心思,“你们不相信曹海镇真的能改变,不相信我付平真的能说到做到,对吧?”
两人尴尬地点了点头,像两个被老师抓住了把柄的学生。
“你们的顾虑,我理解。”付平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曹海镇的风气,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想要彻底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和曹海镇的决心是坚定的,我们就是要营造出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营商环境,让所有在曹海镇投资的企业,都能够安心经营,放心发展。”
“付书记,我们相信您!”段世豪一拍大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要您能说到做到,我们一定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好!”付平赞许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不过,光有决心还不够,还需要具体的行动。我会尽快出台一系列的政策措施,来保障企业的合法权益,打击各种形式的腐败行为。到时候,希望你们能够积极配合,共同维护曹海镇的营商环境。”
“一定一定!”魏天翊和段世豪连连保证。
谈话结束后,付平将两人送到了门口。临别时,魏天翊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付平手里:“付书记,这是一点小意思,您……”
付平脸色一沉,把信封推了回去:“拿回去!我再说一遍,曹海镇现在不兴这一套!如果你们还想在曹海镇好好发展,就给我把这些歪门邪道收起来!”
魏天翊和段世豪吓得一哆嗦,连忙把信封收了回去,连声道歉。
送走了两人,付平回到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魏天翊和段世豪的态度,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企业的心声。他们既渴望一个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又对现实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要想彻底改变这种状况,任重而道远啊!
几天后,魏天翊和段世豪再次碰头,不过这次不是在付平的办公室,而是在镇上一家名为“老地方”的饭馆里。
“老魏,你说,那付书记的话,能信几成?”段世豪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生米,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这……”魏天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不好说啊!这年头,当官的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说得对!”段世豪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我那天回去,琢磨了半宿,越想越不对劲。你想啊,他一个新来的书记,人生地不熟的,能斗得过那些地头蛇?再说了,这年头,哪个当官的不贪?他付平要是真的一尘不染,那他还能在官场上混得下去?”
“你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魏天翊虽然心里也有疑虑,但还是觉得段世豪的话有些偏激,“我倒是觉得,这个付书记,跟以前的那些人,还真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段世豪撇了撇嘴,“我跟你说,老周,你还是太天真了!这官场上的事,水深着呢!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这付书记,就得原形毕露!”
“得了得了,不说这个了!”魏天翊摆了摆手,“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把自己的生意做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付书记上任,对咱们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找咱们要钱了,这不就省了一大笔开支嘛!”
“那倒是!”段世豪点了点头,“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咱们还得继续观望观望,看看这付书记,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哎,我说,老王,你不是一直想请付书记吃顿饭吗?那天在办公室你还……人家没收”魏天翊突然想起这茬,挤眉弄眼地说道。
“嘿,你还别说,我还真有这个想法。那天是我唐突了,咱也得换个法子不是?”段世豪一拍大腿,“这样,过两天,我组个局,你帮我把付书记约出来,咱们好好跟他聊聊。我就不信了,他付平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你可拉倒吧!”魏天翊一口回绝,“你没听明白付书记那天说的话吗?曹海镇不兴这一套!你还往枪口上撞,这不是找死吗?”
“哎呀,老周,你咋这么死脑筋呢!”段世豪急了,“这年头,办事哪有不送礼的?再说了,咱也不是要贿赂他,就是单纯地想跟他交个朋友嘛!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反正我不去!”魏天翊态度坚决,“你要去你去,别拉上我!”
“你……你这个老顽固!”段世豪气得直跺脚,“算了算了,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回了家。
段世豪坐在他那辆黑色的大奔里,心里越想越窝火。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拒绝过呢!他就不信了,他段世豪在曹海镇混了这么多年,还搞不定一个新来的书记!
“哼,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段世豪自言自语地说道,一脚油门,将黑色的大奔开出了政府大院。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付平的办公室里,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窗前,看着段世豪那辆远去的大奔,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还是不相信啊……”他喃喃自语道。
他知道,段世豪这样的人,在曹海镇还有很多。他们习惯了用金钱开道,用关系办事,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但是,付平也清楚,要想真正改变曹海镇的风气,就必须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就必须让这些人相信,曹海镇真的不一样了,真的可以凭本事吃饭,凭能力赚钱!
付平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关于产业园整顿的报告,这是曹海镇的“病历”,上面详细记录了产业园腐败问题的种种表现,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令人发指。那些数据,那些手段,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剜割着曹海镇的肌体,也刺痛着付平的心。
付平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笔,在报告的空白处,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反腐不是一阵风,而是要形成常态化、长效化的机制!
他知道,这行字,不仅仅是写给别人看的,更是写给他自己看的。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誓言。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来改变曹海镇的面貌,来赢得百姓的信任!
......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曹海镇笼罩其中,只留下点点灯火,像散落在黑布上的碎钻,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忙碌了一天,付平终于回到了他在曹海镇的临时住所,一个简单却也还算整洁的单身宿舍。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再无其他。
付平脱掉外套,随手挂在衣柜的挂钩上,走到桌子旁,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端起杯子,轻轻地吹着,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他的脸庞。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夜风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端着茶杯,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远处,隐约可见几点昏黄的灯光,那是镇上还未入睡的人家。近处,是一片黑黢黢的树林,像一群沉默的巨人,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付平喝了一口茶,热茶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作响,带着几分甜美,几分温柔:“喂?咋了?不是昨晚才煲了那么久的电话粥吗?怎么又打来了?莫不是又想我闺女了?”
这声音,是刘逸霏的,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付平的心头一甜。
“嘿嘿,”付平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因为我刚刚悟出了一个"真理"。”
“哦?啥"真理"?说来听听。”刘逸霏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像一只被挠了痒痒的小猫,跃跃欲试。
“要多跟领导汇报思想,多跟领导交心,才能加快进步,你说,这是不是"真理"?”付平一本正经地说道,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调侃。
“去你的!少贫嘴!”刘逸霏嗔怪道,“我可当不起你的领导,我最多……最多领导领导你儿子还差不多,不过看样子,这小家伙现在都有点不听我指挥了呢!”说完,她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
听着刘逸霏的笑声,付平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容温暖而舒心,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疲惫和阴霾。
笑了一阵,付平缓缓收住笑容,说道:“好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
“嗯,啥事?你说。”刘逸霏也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付平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酝酿情绪,然后,他轻声说道:“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电话那头,刘逸霏也沉默了。她没有说话,但付平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的心跳也加快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逸霏才开口问道:“啥时候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付平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酥麻。
付平想了想,说道:“等曹海镇这边班子补充完,这整个事情落下帷幕,我要去组织部汇报一趟,到时候就能回去了。”
“嗯,那我等你。”刘逸霏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像一个等待归人的妻子,温柔而坚定。
“好。”付平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挂断电话,付平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温暖而踏实。他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沙发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满足的叹息。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身体向后靠去,陷入了柔软的沙发垫里。
他摩挲着下巴,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回忆和刘逸霏相识的点点滴滴,也许是在憧憬着和她重逢的甜蜜时刻,也许是在思考曹海镇的未来,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面前的茶几上,那杯茶还在静静地冒着热气,袅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和甘甜。这茶是曹海镇本地产的,算不上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新鲜,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付平喜欢这股味道,这让他想起曹海镇这片土地,想起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想起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茶香沁入心脾,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想起刚来曹海镇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产业园的腐败问题,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段时间,他就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战斗。他要和腐败分子斗智斗勇,要和各种利益集团周旋,还要安抚民心,稳定大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但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肩负着曹海镇几十万百姓的期望,他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而刘逸霏,就像是他疲惫旅途中的一座港湾,一个可以让他停靠休息的地方。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理解,就像一剂良药,抚慰着他疲惫的心灵,让他能够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想到这里,付平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睁开眼睛,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已经有些凉了,但那股淡淡的苦涩和甘甜,却依然萦绕在唇齿之间,让他回味无穷。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再次推开窗户。夜色依旧,但他的心情,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感到自己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和焦虑,而是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像是在吐故纳新,将心中的浊气全部排出体外。他转身回到桌子旁,拿起笔,开始批阅文件。
窗外,夜色渐深,几只不知名的夜鸟,偶尔发出几声鸣叫,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机。屋内,付平埋头工作,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一首不知疲倦的歌谣。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组织的信任,有百姓的期待,还有刘逸霏的牵挂。这些,都是他前进的动力,也是他坚守的信念。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回报所有关心和支持他的人。
夜,静静地流淌,像一条无声的河流,裹挟着希望和梦想,奔向远方。付平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像一座坚实的灯塔,照亮着曹海镇这片土地的未来。他手中的笔,像一把锋利的剑,斩断一切荆棘,开辟出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