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降大雪。
及至清晨,白茫茫一片,把清河上下粉饰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紧接着,县衙失火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一个时辰不到就传遍街头巷尾,弄得老少皆知。
与此同时,内城四大豪强联合通告,说是为了庆贺四家沉冤得雪,无罪出狱,将在全城主要街巷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诚邀城中老少前去吃席。
没多久,城中老百姓们便不再关心县衙失火的真相,毕竟对温饱都难维系的他们来说,七天七夜的流水席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至于县衙失火,潘县令是死是活——呸,关俺屁事,莫阻老子全家吃席。
于是乎,雪中的清河县像是过年一样,喜气洋洋,热热闹闹,老百姓们翻出自己的新衣,冒着大雪,扶老携幼地聚集起来等着开席,唠嗑时更是对四大豪强一通夸赞吹捧。
整个县城都陷入狂热的快活当中,除了六扇门。
因为张成业的原因,众力士,捕快尽管心里高兴,脸上也得装出严肃庄重的样子,偶尔摸鱼时才会在偏僻角落兴高采烈地相约下值后去吃流水席。
…
清河县衙原址。
赵昂矗立风雪中,三米多高的身躯仿佛一座铁塔,气血逸散的灼热,将落入身周丈许内的白雪消融,于是脚下直径丈许的地面现出了一圈丑陋的泥泞。
“火势太猛,扑救不及,昨夜我赶到时,三堂六房都已烧了个干净,现在看来,存放里面的十多年各类账本卷宗案证都没了。”
张成业领着几个六扇门捕快和杵作走了过来,双眼通红,脸色煞白,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赵昂点了点头,缓缓开口:“潘县令没找到?”
“内宅没找到,只找到一具烧焦的男尸,王杵作查验后,推断为潘县令的老仆福伯。”
张成业摇了摇头,伸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说道:“致命伤在心口,是自杀。”
“自杀?”赵昂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有些不解,“潘县令失踪,他的老仆自杀,三堂六房被烧个干净,昨夜在县衙当值的那些衙役,民壮,力士,狱卒呢?”
张成业摇摇头,沉声道:“只逃出来一小部分,不过县衙大牢里的犯人,一个都不少。”
“现在大牢里关押的基本上都是四大豪强的族人血亲吧?”
赵昂怪笑一声,“嘿嘿”冷哂道:“这么大的火,死了这么多人,连潘县令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却一个人都没事,这火,还真他娘的长了眼睛。”
这时,一名捕快开口,阴阳怪气地说道:“或许是潘县令眼见和黑莲教勾结的事情败露,故意一把火烧了县衙好脱身,福伯良心有愧,所以自杀…”
赵昂循声望去,就见这捕快比较面生,年约二十五六的样子,目光隐含挑衅,身上有一种熟悉的豪强子弟气息。
在此人身后,那些力士,捕快和杵作虽没说话,但都是一脸认同的神情。
“说得好,贵姓呐?”赵昂点点头,血眉下的星目眯了起来。
“龚池,代我那死去的堂弟龚伟向赵捕快问好。”这面生的捕快冷笑一声,走到赵昂身前,压低声音道,“潘县令该死,所以他死了,就剩下你和张成业两个该死没死的家伙,我…呃——”
话没说完,他就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掐住脖子提到了半空,举到赵昂面前。
“啪!”
一个大逼兜后,赵昂侧着脑袋,看着他迅速肿胀起来的脸颊,皱眉道:“矮子,你刚才哔哔什么?说大声点,别跟个娘们似的。”
说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抓着龚池的脖子左右摇晃,口中不断嘀咕类似“太弱了”“龚家都这么垃圾”“声音这么小,是没长鸟么”之类的粗话。
等到赵昂将他松开丢到地上,这位年轻的捕快已经七窍流血,颈骨断折,声息全无,竟是被赵昂活生生地摇死。
赵昂拍了拍手,叹了口气:“哎呀,我就抓着他摇几下,他就死了,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吧?”
众力士,捕快见着龚池的死状,登时惊醒过来,这才记起眼前这人和讲规矩的张捕头不一样,是怒了就要杀人的狠角色,惹不起。
这时,赵昂才像是想起了他们,目光转动,望向他们:“那个,他是自杀的,对吧?刚才他太高兴了把自己脖子晃断了,你们都亲眼看见了。”
说完他嘴角一咧,露出满口白牙,笑道:“有谁没看见,也可以举一下手,我带他再看一遍。”
见众人被赵昂吓得大气不敢出,张成业脸色缓和了些许,开口让他们帮忙布置灵堂,给潘县令发丧。
看着如逢大赦忙活起来的众人,他神情凝重,缓缓说道:“龚池一死,你和他们几家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为了潘县令这么做,值得么?”
“老张,你搞错了,我和潘县令不熟,甚至还有私怨,他的很多做法,我都看不惯,怎么会给他报仇?”
赵昂凝立风雪,摇了摇头,悠悠道:“纯粹是我心烦的时候,这傻子惹了我,我就把他打死,就这么简单,哪来这么多道理。”
张成业目光闪烁,也不知信了没有,口中低喃:“潘县令…是个好官呐…”
因为这把火把县衙烧得干净,潘县令不知所踪,往日里的衣物也都成了灰灰,众人无奈之下,只能把从内宅书房原址上发现的一只焦黑的花钵当做他的遗物,放入灵柩里。
之后就是丧事的流程,按规矩,停灵七天,是为头七。
终究有几个百姓感念潘县令的好,主动帮忙协助料理,让赵昂二人能够轻松一点。
只是终究场面清冷,和街头巷尾热闹欢腾的流水席形成鲜明对比。
期间,张成业将一封从河间发来的调职函转交给赵昂,这是之前应赵昂所请,他代为向河间府递交的申请,时隔半月批复下来。
随调职函一起到的,还有正式任命张成业为清河县六扇门捕头的任命函,捕头服,印信,铁章等物。
换上一身簇新捕头服的张成业很是不爽,语气抱怨:“真不知你为何要主动调去河间府?留在清河帮我不好么?”
“当然是为了放生啊!”
赵昂心头感叹一句,嘴上却是说道:“我想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看看,等将来走累了,就回来投奔你。”
“那就一言为定!”张成业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皱眉道,“你这几天买那么多毒物做什么?这下雪天,弄到这么多异种毒物可不容易。”
“这说明你张捕头厉害嘛。”
赵昂避而不答,笑着恭维了一句,转过头,望向长街上吃得热火朝天的流水席,眸光逐渐幽深起来。
雪,下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