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兄,就剩我们俩了。”
黑脸汉子缓缓举起长刀,眼中闪过一抹暴虐。
卢遂点点头,“那就杀!”
“杀!”
二人声音沙哑的嘶吼一声,正欲朝着漫山遍野的敌人冲杀过去。
忽然,长城两端的烽火台陡然烧起熊熊烈火。
“这是?”
二人下意识的遮住眼睛,顷刻之间,无数火把点亮了长城。
“那是?”
突如其来的火光,让卢遂与黑脸汉子愣在了当场。
因攻下长城而陷入狂欢的敌人,则是有些茫然。
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二位英雄,你们可以休息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传遍夜空。
卢遂回过头,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青年,或者说长得像是一个青年,因为,他两鬓斑白。
他单手举着火把,左腰悬剑,右腰插着一卷竹简,身后背着一个半人高大的酒葫芦。
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火把长龙。
“你是何人?”卢遂有些疑惑地问道。
“幽州散客,书剑!”
听见书剑这个名字,卢遂先是有些茫然,随后愣神一瞬。
下意识的念道:“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
“是你!”
卢遂念完,骇然道:“幽州一剑,书剑!”
“是我!”
青年轻声道。
听得青年确认,卢遂顿时癫狂的大笑几声,旋即整个人轰然倒塌,重重的摔在了尸体之中。
黑脸汉子则像是见了鬼一样。
看看青年,又看看青年身后的人群,眼中满是震惊。
书剑对着汉子微微颔首,口中吐出一个字:“杀!”
“杀!”
无数的江湖人飞身而起,杀向了漫山遍野的敌人。
长城,再一次等来了援军。
卢遂躺在无边的尸体之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厮杀声,眼中癫狂笑意始终未曾收敛。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山海关的最后一支援兵,竟然会是幽州的江湖人。
他更没想到,领头之人,竟是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之中幽州一剑。
幽州一剑,书剑,初从文,与诗书为伴。
十七岁辩经,连胜洛州柳氏,颍州曹氏,荥阳郑氏三位大儒,才名大盛。
时任太宗皇帝听闻,召之为官,不应,转而习武。
二十五岁成就剑道宗师,于幽州独树一帜。
三十岁与友人饮酒时自嘲:“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这是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
卢遂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赶来支援的人,会是他。
惊异之间,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抱歉,幽州得到消息晚了点,召集众多江湖同道又耗费了一些时间,来迟了。”
书剑清朗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卢遂有些犹豫,这只手干净得有些过分,他不敢抓。
但,书剑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始终未曾收手。
迟疑片刻,卢遂还是伸出满是血迹与污垢的手,搭上了那只修长干净的手。
一股大力袭来,卢遂被拽了起来。
他打量了一下战场之上的局势,只见无数江湖人正在奋力拼杀。
海真,室韦两国野人似乎是被长城上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吓傻了,一时间竟然呈现出节节败退之势。
卢遂有些愣愣的看着战场,回过头,就见黑脸汉子也是和他一样的表情。
长城之上的攻防拉锯战,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月的时间。
双方战死之人加起来,不会少于八万众。
他本以为今夜便是长城失守之夜。
但援军来得出人预料,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来一口吗?”
耳边传来书剑的声音,卢遂回神,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卢遂抿了抿嘴唇,接过葫芦,仰起头咕嘟咕嘟就是一阵牛饮。
酒是烈酒,一口饮下,胸膛火热无比。
卢遂将葫芦还给书剑,书剑又将葫芦递给了黑脸汉子。
三人各饮了一大口酒之后,卢遂转头迎上面对尸山血海依旧嘴角噙笑的书剑,很正式的朝她弯腰行了个大礼。
“未曾想书剑大侠与诸位江湖同道竟会不远千里赶来长城拒敌,在下感激不尽!”
书剑托住卢遂,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卢大侠拒敌于长城,使我中原百姓免受战火荼毒,吾等还未谢过,书某岂敢受卢大侠之礼。”
听见这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卢遂不由得沉默一瞬,旋即直起身子,低下头看着满地的同胞尸体。
这些人,包括他,都是书剑口中匹夫之辈。
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谁能想到,辽东之地的匹夫之辈迫于外敌淫威先逃了,反倒是隐于辽东之后幽州匹夫赶来相助。
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卢遂沉默着,静静的看着书剑带过来江湖人士杀敌。
渐渐的,海真与室韦两国野人逐渐被打退。
渐渐的,赶来支援的江湖人士占据了上风。
夜渐明,天边散落一道曙光,像极了希望的样子。
夕阳划破云层,海真,室韦两国联军终于鸣金收兵,黑夜时,他们曾短暂的攻占了长城,又在天亮时,狼狈退走。
天亮了,无数赶来支援的江湖人退回了长城。
夜晚之时,他们只顾着厮杀,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惨状。
当他们看见阳光洒落在无边的尸山之上,全都不由得心神一振。
如此战场,何其惨烈,何其悲壮。
“壮哉,悲哉!”
看着无边的尸骸,书剑罕见的沉默了片刻。
他取下酒葫芦,洒下一缕酒浆,沉声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诸位壮士,一路走好。”
卢遂闻言,眼中刹那间流出血泪。
长城再一次拦住了敌人,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喜悦。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书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现在天热了,这么多尸体堆在长城之下,容易引起疫病,烧了吧!”
卢遂点点头,抬起袖子擦去血泪,走到一处烽火台下坐着,双眼无神地盯着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