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这会儿从家里吃完饭刚回到单位。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旁的门柱上竖着一个偌大的招牌——临海县轮胎制修厂。
走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影壁墙，墙顶略呈三角形，中间一副巨大的毛爷爷画像。
画像左右各两大行字。
左边是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右边是无限风光在险峰。
再下边是多快好省、力争上游的生产标语。
从特殊时代就养成的习惯，陈勇每天会提前到厂，到厂后会在影壁墙前注视伟人一会儿。
有时候只是几十秒，有时候会有几分钟。
不过今天陈勇在影壁墙前伫立了很久，盯着墙上的毛爷爷头像怔怔出神。
仿佛想从伟人身上再次攫取到什么知识。
站了大概有十分钟，陈勇长长的叹了口气，绕过大墙。
按照惯例，陈勇但凡值班都会首先围着厂区转一圈。
影壁墙后面是一排红砖红瓦的房子，这是厂子的办公室，从厂长到科员的办公室都在这一排房子里，很长，有十多间房子。
再后面就是厂区，也是砖瓦结构，不过厂房的空间更大些。
厂房这里被墙分成了几个大通间，一个大通间就是一个车间；有翻新和修补轮胎的车间，也有生产马车胎的车间，还有库房、伙房什么的。
平时订单多的时候这个时间厂区仍旧灯火通明，不过现在厂房里只有稀稀落落的灯光和时不时的敲打声。
现在厂子里要求所有干部、科员都要值班，偶尔有下来巡查的科员或者干部看见陈勇都会打个招呼。
厂房后边还有一排房子，这是一排值班室，夜晚值班的人员都会安排床铺，像陈勇这个级别的干部自然有单独的值班室。
花了大约十分钟把厂子转了一遍，陈勇来到了自己的值班室。
这么些天靠在单位，浑身乏的都快散架了，不过他也睡不着。
眼下自己赊上老脸从信用社借贷了些钱，加上从自己熟悉的单位拆借了部分资金，工人拖欠的工资算是还上了。
可杯水车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如果单位想不到好的经营办法，恐怕自己工作了几十年的单位转眼间就要在自己的手里搞黄汤！
陈勇想到了当初自己从老厂长手里接棒的时候老厂长的谆谆教导，现在还历历在目。
他在反思自己，这些年我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如今却把单位搞得一团糟呢？
不说煤矿吧，县里的陈大力跟自己是一批提干的厂长，如今化工厂在他手里蒸蒸日上，一年出口创汇两千多万。
自己现在只能腆着老脸从他手里借钱。
陈勇颓然的吐了口气，心情烦躁的翻过来覆过去的怎样都不得劲儿。
额……
陈勇忽然疼的嗞了一声。
刚才上床的时候没脱外套，口袋里的东西怪硌人的。
拿出一看，是秦奋送给自己的那个轮胎吊坠儿。
陈勇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床头，把玩起了闺女对象送的这个小玩意儿。
这吊坠挺大的，直径约摸8厘米，倒是挺吸引人眼球的，尤其轮胎中心那几个“华夏制造”的字样。
“华夏制造？”
这还是陈勇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这个吉祥物。
那天秦奋送自己礼物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造轮胎的呢！陈勇一阵好笑，这小子有心了。
这吊坠儿是模仿的那种农机车的“人字带”轮胎，这玩意儿轮胎制修厂可干不出来，厂子设备还是很落后的，只能生产些马车胎之类的东西。
咚咚咚
传来一阵敲门声。
晚上一般这个时候值班人员会过来找陈勇签到，陈勇也没当回事儿，一边继续把玩吊坠儿一边道，“进来吧。”
哈哈……
一进门就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陈厂长好雅兴啊，这是睹物思人还是寄情于此啊？”
陈勇抬头一看，好家伙，是周庆元副县长。
这家伙一不通知二不打招呼，直接奔着陈勇的值班室来了。
“快坐快坐。”陈勇把吊坠儿放在床头柜上，立马从床上下来，抓起桌上的暖壶倒了些热水给周庆元递了过去。
“周副县长，这大晚上的，你不会是来拿我的吧？”
哈哈……
周庆元笑道，“你啊，要是想拿你，还用的着我这县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亲自出马？”
陈勇闻言笑了笑，不过笑容里始终带了些戚戚然。
前几天厂里的工人聚事搞得沸沸扬扬，县里开大会的时候就是这个周副县长把陈勇骂的狗血淋头，责令整改。
如今工人的工资刚还上副县长就夜闯单位，这是要干嘛？
周庆元看出了陈勇眼睛里的狐疑，“老陈啊，共事这么些年了，你是知道我的，我今天来找你啊，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陈勇道，“周副县长您说。”
“什么周副县长，叫老周。”周庆元佯怒道。
陈勇笑了笑，“好，老周您说。”
周庆元从烟盒里拿出两根烟，一根自己点燃，一根给陈勇丢了过去。
周庆元站了起来，随意在房间里踱着步，“老陈啊，你对当下轮胎制修厂的形势怎么看？以后的出路在哪里？”
陈勇长长的吸了口烟，同样站了起来，“老周，我觉得现在轮胎制修厂光靠着县里这点订单已经养活不了这一大家子人了。”
周庆元并不意外陈勇会这么说，“说说实际困难。”
陈勇道，“老周你看，我们厂的这些业务，一个是马车胎。”陈勇说着苦笑了一声，“现在这个世道，还有几个用马车的？而且这东西也不挣钱。”
“但凡用马车的都些农村老头老太太，手里没啥钱，这东西太落后，要不上价；设备也这么些年没更新了，每年修设备的钱比当初买这设备还贵，有啥干头？”
周庆元一边抽烟一边踱步，“接着说。”
陈勇道，“还有就是修补轮胎的业务，这东西就是个手工活儿，跟街边修自行车的没啥差别，而且我们这儿一大家子人要养，还能比路边的修车铺子实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