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翻新的业务现在也不景气,以前计划经济那会儿有计划性报废的概念,轮胎使用超过多少公里要报废;磨损到何种程度的要翻新。
那会儿翻新的订单根本接不完,可现在不一样了,市场经济下谁知道县里有个轮胎制修厂?”
陈勇大倒苦水,“就算真想翻修轮胎,又有几个人会来这里?”
“基本上现在制修厂这里业务主要是这三块,路子基本上全都走死了。”
“嗯。”周庆元一根烟抽完,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死,“你是动过脑筋的,问题分析的很到位,市场化以后我们之前那套法子全都不灵了。”
又点上一根烟,周庆元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你是县里任命的制修厂一把手,也别光会甩问题,说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这一句话说到了陈勇的痛处,让他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领导在考验自己。
眼前的周庆元是县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家伙风评倒是还行。
不过他有个特点,就是喜欢突击检查,提前不通知,直接乔装下来检查工作,有时候还会跟些老百姓、工人交谈一下了解情况。
陈勇正是知道周副县长有这么个习惯,这段时间才自己带头值班,丝毫没敢懈怠。
想到这里陈勇不可察觉的松了口气,估计今天要是自己不在场,明天县里就会下通报了。
不过虽然靠班这一关过了,眼下周庆元甩出的问题又该如何应答呢?
轮胎制修厂这些年了,很多问题已经是积重难返,如果比作人的话,现在的制修厂就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如何才能在风雨飘摇的市场中立住脚呢?
可要说厂子大改,主体业务悉数更换这事儿根本也不现实。
现有的坛坛罐罐全部砸烂直接推倒重建,这需要县里下多大的决心呢?
当下只有先把周副县长稳住再说别的。
心里拿定主意之后陈勇正色道,“我看想要解决厂子的困境目前主要有两点,一点是开源,一点是节流。”
“嗯,说详细点。”周庆元坐下了吐着烟圈道。
陈勇从两个方向谈了一下,一个是拓展当下的业务,争取把生意做到临海县以外的地方,比如临县设点,再比如把人拉到国道等重要交通线旁边支摊设点;节流这里可以安排一些临近退休的老人儿们提前内退,或者可以想办法裁撤一部分冗余人员。
陈勇说了半天,这些是这段时间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老陈洋洋洒洒的说了有半个小时,周庆元并未插嘴,只是皱着眉头抽着烟,未参言。
“讲完了?”
陈勇说完有两分钟了,周庆元才问道。
陈勇被盯得有些难受,他忍不住想起了猫吃老鼠。
猫吃老鼠从来都不是一口塞进去,而是盘软以后再慢慢吃掉,似乎很享受看老鼠挣扎的过程。
周副县长大晚上的来厂里总不会想着来找我麻烦吧?
“嗯,讲完了。”
陈勇道。
“老陈啊,我记得咱俩是同一年参加的工作吧?”
周庆元忽然道。
陈勇有些丈二和尚,“是,咱俩同一年参加的工作,而且都是那年八月份,不一样的是你安排去了县轻工业局办公室,我来了轮胎制修厂。”
“转眼间也快三十年了。”
周庆元笑了一声站了起来,随意在屋里踱着步,“县供销大楼前些日子人事变动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陈勇嗯了一声,“略有耳闻。”
说到这里周庆元立马气不打一处来,“那个曹永超太不像话了,全然一副官老爷做派。”
周庆元道,“我那天去县供销社转了一下,第二天我就把姓曹的拿了下来,让县属单位的一个业务经理顶上去了。”
陈勇没有说话,他知道领导说这些是要铺垫,下边的话才是领导真正想表达的。
“要是换在以前,我也不会发这么大火,下个处分敲打一下就算了。”
“可那段时间我特别生气,你知道为啥吗?”
陈勇道,“不知道。”
“他们连个孩子都不如啊!”
周庆元道,“前些日子我去省城南大街考察,正好遇见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去那里进货,这小子今年刚高考完,想着挣点钱补贴家用;
他跟我讲省城的衣服款式超前,很多性能优良的产品县里没有,在县城里能卖个好价钱。“
“这小伙子还是我们临海县的人呢,你看,现在想发展就得脑子活泛,像曹永超这些死脑筋的官老爷早晚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老陈啊,当下可不是小打小闹,现在可是华夏经济几十年未有之大变革,光想着修修补补那一套是救不活公司的。”
“这个年代里想出成绩,就得放开手脚、甩开膀子的干。”
周庆元意味深长的说道。
陈勇大惊道,“老周,你说制修厂也要大改?换招牌的那种大改?”
周庆元不置可否,拿起床头柜上那个轮胎吊坠儿在手里荡了荡,“老陈,刚才你勤不着懒不着的盯着这个模型是为啥?”
“我……”陈勇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他这是闺女对象送给自己的,自己觉得好玩吧?
周庆元笑了笑,看了看吊坠上的几个字,“华夏制造”
“老陈,你现在思路要放开,现在是乱局,前些日子我去市里听课,专家还讲过解决问题可以头脑风暴,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胡思乱想,就比如说你看见这个吊坠儿可以开动脑筋,制修厂能不能改成轮胎厂呢?”
陈勇暗道,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看着陈勇没说话周庆元拍了下手,“我也不跟你转弯子了,我先跟你透个气吧,县里打算把你们单位改成氯丁橡胶厂,专门生产橡胶手套,不过这事儿还没定下来,还可以谈。
不过你也要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陈勇这才如梦方醒,合着之前的话全是铺垫。
自己格局还是太小了。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原本周庆元是分管这一块的副县长,干啥他下命令就是了,说了这么多不是脱裤子放屁?
周庆元道,“不过你要有别的想法也可以,最近写份考察报告和立项书给我,我组织县委的人开会研究。”
陈勇叹了口气,自己还是把这位上司看扁了。
不过这也让陈勇有些好奇,秦奋送我这吊坠儿单纯的只是他以为我是做轮胎的?
周副县长说了那么一大堆是鼓励我解放思想了呗?
“好了老陈,听说这些日子你天天在单位靠着,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下吧,趁着这段时间你把自己的想法也都归纳一下,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研究。”
周庆元敏锐的察觉到时代变了,以前那套老路子已经行不通了。
不过自己也独木难支,想要说服县里脱胎换骨的去改革,他需要一大群志同道合的同志。
毕竟具体的经营还是要靠这些同志。
陈勇虽然算不上跟自己多亲密,不过这家伙胜在兢兢业业,这么些年了倒也不是乏善可陈,能拉就尽量拉过来。
而且制修厂改办氯丁橡胶厂也就是那天工人聚事的时候自己跟书记提了一嘴,书记觉得可以搞一搞,不过这事儿最后能不能成自己心里也没底。
眼下集思广益也不算坏事。
说完周庆元就出去了,也不让陈勇送。
司机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周庆元上车以后并没喊司机直接走,而是点了根烟。
县里最近水火连天,去年锯条厂刚倒闭,今年轮胎制修厂这里也半死不活的。
前几天工人聚事的时候黄书记把自己喊过去好一顿臭骂,责怪自己办事不利。
这些日子周庆元一直在想,是我们这些人不努力,还是时代变了,我们这些老古董过时了?
他倾向于后者。
于是他大胆的向黄书记建议说干脆大改,把制修厂改成氯丁橡胶厂。
黄书记闻言后沉默了好久,吧嗒吧嗒的抽了两根烟才道,“好吧,依你,都依你。”
其实周庆元这么说也不是无的放矢,他是看着锯条厂干起来的,也是看着锯条厂倒闭的。
想当年锯条厂是县里的明星企业,每年能为县里创造近百万的外汇,那会儿锯条厂的名头在整个县城可以说是风头一时无两。
可市场化以后锯条厂就变得举步维艰,订单变得愈发困难,当时周庆元跟厂里的领导一道儿想了很多办法,可最后都无济于事。
直到前段时间在省城看见那个小伙子以后他才恍然大悟。
不是我们这些人不努力,是时代变了。
现在这个时代对锯条的需求已经不那么大了,更多的人开始用起了电动切割片,这东西省时省力、切口还规整,谁还会青睐那些又累又笨的锯条?
所以真正能救锯条厂的办法并不是托人找关系的帮着卖锯条,而是与时俱进,把锯条厂改造成切割片厂就行了。
就像省城偶遇的那个小伙子说的,省城里的东西时兴,就像紧身裤的制作工艺县里没有人掌握,这些潮流的物件放在县城肯定好卖。
遗憾的是等周庆元悟到这个道理的时候锯条厂已经黄了一年多了。
体制内的人往往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可当下就得治重病、下猛药,谁要还抱残守缺,锯条厂的遭遇就是下场。
于是才有了今天周庆元的夜访。
自己知道的毕竟有限,发动所有人的智慧才会想到更好、更彻底的解决办法。
其实吧。
当下每个人都很努力,都在自己岗位上兢兢业业的,你说不出谁对谁错。
但在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并不是你努力就会有多大的收获。
就像陈勇,他每天也很辛苦,不过在他的权责范围内,他只能想到降本增效之类的办法;自己身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自己可以决定麾下县属企业的发展方向,有业务大改的权力。
可如果大改的方向错了,市场同样会给你当头棒喝。
作为负责人,掌好舵才是最重要的。
一根烟抽完,周庆元似乎也想通了很多东西,于是对司机道,“老张,走,去县里的化工厂看看。”
那天陈勇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陈母有些奇怪,“今天你咋回来了,不用值班了?”
“嗯。”陈勇三言两语把今天的事儿跟陈母说了一下。
陈母有些惊讶,“都盛传说周副县长是学院派,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今天这是咋了?”
“不知道。”陈勇道,“他今天跟我说了很多东西,鼓励我放开手脚大干。”
一听到父亲回来陈小亭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最近很担心爸爸的情况。
“对了小亭,明天秦奋来咱们家吗?”
陈勇对闺女说道。
陈小亭很奇怪,父亲很少主动打听秦奋,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不知道啊。”小亭耸了耸肩膀。
“好端端的你还打听起他来了。”陈母也觉得奇怪,“难不成这小子的吊坠儿还送出感情了?”
陈勇瞪了陈母一眼,“我累了,先休息了。”
说完不顾母女俩惊愕的眼神进了屋。
陈勇打开台灯,开始咬着笔杆子思索。
轮胎制修厂的方向在哪里呢?
继续翻新轮胎?或者做氯丁橡胶手套?再或者做轮胎,抑或是干点别的业务?
陈勇又拿出了秦奋送自己的那个轮胎吊坠儿。
要不自己就干脆再去考察一下轮胎的买卖怎么干吧!
写两份市场调查报告,一份就写氯丁橡胶厂,另一份写轮胎厂,届时让县里的大佬们去做选择题算了。
想到这里陈勇在本子上划拉了几个字。
随后在床上睡着了。
这天晚上陈勇睡得特别香,这段时间从来没像今天睡得这么香。
秦奋今天早早就跟胖子来了仓库,今天是第一次出去卖服装。
根据昨天的安排,林可和高飞留在临海,剩下的人由胖子带着去隔壁县城卖一波。
一大早这些人把货物搬出来,过了一会儿包的卡车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