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笼罩着繁华的金陵,临近宵禁,只剩花街这种奢靡之地依旧灯火通明。
寻常百姓已经准备去寻个好眠,或是临了时辰却还未有倦意,只得在床榻上拉着自己的妻儿说些悄悄话。
就连风儿也沉寂,生怕一不小心动静太大,讨个没趣。
昏暗的街道上,两名巡街的兵卒散漫地笑谈着。
“听说了吗,那个嫁入林府的知府家三小姐怀上了。”
“嘿,这下林府双喜临门了,恰好赶上林家老祖宗大摆寿宴,府中添丁喜上加喜。我们到时候可以去林府外恭贺几句,讨些赏钱喜酒。”
“好说,好说。这三小姐也是有福分的人,还一并赶上了离尘寺的水陆法会,到时候求个大德高僧赐福,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就在这时,啪嗒,啪嗒,几声脚步声落入二人的耳中。
他们心中一惊,赶忙举高手中的灯笼照着前方,其中一名兵卒大喝道:“是谁?都要宵禁了还在街上晃悠?是想吃你军爷的巡街棒吗?”
只见,前方的巷口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忽地轻拍在墙上。
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最重要的是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用劳作之辈。
兵卒见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一软道:“公子可是迷路了?花街在前面那条街上,这条街在宵禁之后是不允许出没的。”
“抱歉。”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从巷口走了出来,他一手在怀中紧抱着一个大红灯笼,一手按在墙上撑着身子。
正是那忘尘和尚。
他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对二人说道:“抱歉,小僧马上就离开。”
一股酒味从忘尘和尚的身上传出,两位兵卒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你这野和尚怎么一身酒味,大晚上还抱着个灯笼在这街上吓人?”
忘尘和尚皱了皱眉头,揉着额头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跟一个人聊了些很奇怪的佛法,然后……然后就喝了点酒。”
“小僧我现在有些分不清路,不知二位可否将我带去离尘寺?”忘尘和尚挠了挠脑袋,有些害羞道。
“什么?你是离尘寺的和尚!”二人闻言皆是吓了一跳,也顾不上问询留个记录,头也不回的直接就跑了。
“小僧我不是……”忘尘和尚伸手正欲拦住二人解释清楚,刚迈开腿就差点摔个踉跄。
“真是的,小僧我又不会吃人,怎地跑得这么急促?”忘尘和尚叹了一口气,耳识恰好听到远处二人的交谈。
“被他知道我们两个看到他喝酒破戒,等他酒醒了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我看他醉得蛮厉害的,应该不会吧?不过以防万一,我们等会回去告假在家中待些时日,这两天就不要在外面露面了。”
“好,还是牛大笨你有主意。”
“真麻烦啊,喝醉了之后六识不受控制。”忘尘和尚掏了掏耳朵,心中有些无奈。
“而且这酒水又不好喝,喝了之后脑子还会变得昏昏沉沉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会喜欢呢?”忘尘和尚靠坐在墙上,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红灯笼,笑道:“你说呢,离苦?”
他或许是忘了,自己醉了之后嘴里一直嘟囔着“离苦,离苦”,死活要跟客栈的掌柜买走这个之前倒映在他碗中的红灯笼。
见听不到回复,忘尘和尚也不在意,他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明月,重新撑起身子。
“那边倒是亮堂,应当有不少人。过去看看吧,看能不能寻到个好心人。”忘尘和尚拍了拍通红的脸颊,抬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楼阁,自言自语道。
“离苦,我跟你说,我现在认得不少字,只是都是些佛经,我念给你听听。”忘尘和尚一边走一边对自己怀中的红灯笼喋喋不休。
他一股脑对一个红灯笼倾吐着自己的所学,只是,他没有发现,此刻的他吐词流利,丝毫不似往日在佛像面前诵经那般凝塞。
与此同时,一道矫健的身姿慌乱地在屋顶上跳跃。
“那个臭小子呢?把老夫一人留在那里,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老…啊不,是独孤姑娘正咬牙切齿咒骂着某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啪,光滑的脚丫忽地抽搐了一下,在一片屋瓦上打滑。
“啊?”老独孤吓了一跳,赶忙停下动作,揉按着自己小脚。
入手是柔滑细腻的触感,但却冷冽如寒霜。
“这副身子还真是脆弱,跟个娘们似的。不过就是半夜顶着寒风在屋顶上运使轻功罢了,居然还会被冻得抽搐。”老独孤不满地冷哼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裸露出大半肌肤的身子。
“也不知道刚刚是哪个混账把老夫我的鞋子偷摸着拿走了,害得老夫这般狼狈。真是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被一群男人色眯眯地摸着手脚,真想把他们都送到宫里面当太监!”
老独孤骂骂咧咧,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等小脚重新暖和了起来,他再次运起轻功。
“过了这个街道,应当就到客栈了。不过那小子有点诡异,我要不要先带着长宁避一避?话又说回来了,我这下该怎么跟她解释呢?中午刚问完她有没有磨镜的想法,晚上我就变成女子,这事态发展也太过难以捉摸了。”
老独孤叹了一口气,想着想着一个失神……
啪,脚底再次打滑。
她急忙稳住身子,但这具崭新而又陌生的躯体到底没法如臂使指。
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她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咦?什么情况?”老独孤愣了一下,“怎么没有那么痛?难道我人花又恢复了,我变回男子了?”
“那个,姑娘,你能先从小僧身上起来吗?”忘尘和尚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陌生的的女子从天而降。
他有些害羞地打量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怎么会这般貌美,莫非小僧我已经醉了?
还是说,难不成是菩萨降临我身边?
老独孤闻言面色一冷,低头盯着忘尘和尚,他缓缓起身,不悦道:“你个瞎了眼的小秃驴,看不出老夫是个伟岸的男子吗?”
“看不出。”忘尘和尚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讪笑道:“我还当是小僧我醉得厉害,梦到菩萨来训诫我了。”
“六根不净的小秃驴。”老独孤冷笑一声,用清脆动人的嗓音恶狠狠地恐吓道:“你来得正好,我这就替菩萨代劳,来惩罚一下你。”
说罢,伸手扯着忘尘和尚身上银白色的僧衣。
“姑娘,姑娘,你这是何意?”忘尘和尚赶忙伸手阻拦,可他见自己面前是一位娇弱的女子,生怕自己现在不够清醒,下手没个分寸伤着她。只能将手上的真气主动散去,求饶道:
“姑娘,可否放过小僧?酒戒我已经破了,这色戒我是万万不敢破的,一日连破两大戒,佛祖见了都摇头。”
“都说了,老夫是男子!你个小秃驴想得倒挺美,我只是太冷了,想借你僧衣一用。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我给你个成佛的机会,拿来吧你。”
老独孤冷笑着,将夺来的僧衣在自己身上裹了个紧实,又不怀好意地看着忘尘和尚的身上的汗衣。
忘尘和尚赶忙捂住胸口的汗衣,不安道:“姑…啊不,兄台,放过小僧吧,给小僧我留点吧。”
“哼,年轻小伙子耐冻得很,少一件不碍什么大事。”老独孤娇媚的小脸上挂起笑意,笑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就当是菩萨对你饮酒的惩罚吧。”
“阿弥陀佛。”忘尘和尚闻言松了一口气,将后背抵在墙角目送这位扒衣菩萨的离去。
其动作之恣意,步伐之嚣张,还真就与李清河口中的花神如出一辙。
“师傅你说得对,这金陵城果然与我们穷乡僻壤不一样,这山下的女人,当真是老虎,而且越漂亮的越会骗人,又是假借菩萨之名,又是顶个男子的身份,忘尘我搞不明白啊。”忘尘和尚失神地喃喃道。
“对了,离苦!”他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了,自己的红灯笼刚刚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忘尘和尚赶忙起身,寻着微弱的火光,找着那盏红灯笼。
“咦?谁把灯笼丢在这?也不怕失火走水。”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这小巷子里响起。
一双素手捡起灯笼,照着一位身穿淡黄的长裙,头上立着两只鹦鹉的鹅蛋脸女子。
“离苦!”忘尘和尚嘴里不停嘟囔着,神色慌张地寻着火光走了过来。
鹅蛋脸女子一愣,捂嘴笑道:“今日真是怪了,怎么还有个只穿着汗衣的傻和尚。”
女子放下手,对愣住的忘尘和尚微笑道“傻和尚,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薛离苦,我叫秋意浓。”
忘尘和尚只觉自己忽地酒醒了,失控的眼识让他仿佛看到了一树盛开的海棠,闹得他心也好似朦胧,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两只鹦鹉扑棱翅膀飞起,也学着主人嘲笑道:“傻和尚,傻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