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寺,
月上枝头,佛听凡诵。
古朴的大厅中,数十位和尚正敲着木鱼,有条不紊地对着一尊大佛雕像诵着经文。
奇怪的是,大佛呈闭眼卧倒状,与一般佛寺大厅主供的手结法印,脚踏莲花的佛像完全不一样。
“铛铛铛……”寺中撞钟台传来三声钟响,城中开始宵禁,他们的晚课也就此结束。
渡苦和尚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棒,睁眼看了一眼佛像。
“最近祖师可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平白无故让人换了个睡佛,搞得晚课都不够庄重肃穆了。”渡苦和尚在心里嘀咕一句,缓缓站起身。
他要去找祖师汇报一下今天散发佛缘的情况,若是有机会,顺带也可以问一问这换佛像的缘故。
渡苦和尚披上袈裟出了门,走到院中角落的水缸前,用缸中清水洗了一把脸。
他随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水珠,瞥了一眼水缸上的裂纹。
“这老伙计怕是资历比我都老,也该换换了,也不知道祖师会不会同意。”
世人皆说离尘寺乃江南第一大寺,远远眺望那万佛金塔,便猜这寺一定奢华贵气。
其实恰恰相反,寺中僧人吃穿用度一向很简朴,一度手头拮据到僧人下山办事的时候要用善功抵作钱银。
盖因渡苦和尚口中的明心祖师把那些士族豪绅捐来的众多金银大部分都用来修缮佛塔佛像,只给僧众留下很少一部分。
“这是他们捐给佛陀的,你们能沾个光分润些已经很不错了,若是你们也能修成佛陀,得个果位,那这些善款你们尽皆可以拿去,我绝无意见……”渡苦和尚摸了一下裂纹,没来由地想到这句祖师总是用来敲打僧众的话。
“算了,还能用,还是不要因此惊扰祖师了。”渡苦和尚低吟一句,摇了摇脑袋,迈步往后山走去。
绕过主厅,从一条隐蔽曲折的小道走,便来到了这离尘寺少有人知的后山小院。
小院简单又朴实,看上去也就跟普通的农家小院没什么区别。
既没有雕佛刻经,也没有佛光万丈,实在不像是世人传闻中在世佛陀居住的地方,
唯一跟佛有关的,可能只有守在门口的两个小沙弥。
“渡苦师兄。”小沙弥们赶忙低头打了个招呼。
渡苦和尚驻足在院前,平静道:“你们刚被选中守门,可知为什么祖师会居住在这般普通的小院中?”
两位小沙弥闻言对视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道:“不知。”
“或许在世人眼中,活佛就应该住在那万佛金塔的塔顶,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渡苦和尚轻轻推开院门,淡淡道:
“可祖师总说那塔顶只有泥塑无心的佛像,清冷得厉害,睡得不踏实。”
渡苦和尚没有理会一脸不解的小沙弥们,直接迈步走入院中。
院中除了一条只够两人并行的小道,其余地方尽皆种满了平平无奇的蒲公英。
他再次理了理身上的袈裟,掸去上面的灰尘,这才轻叩一声木门,道:
“祖师,渡苦求见。”
门内并未有动静传来,但渡苦和尚没有敲第二遍,而是在门外静静候着。
过了一会儿,渡苦和尚才听见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
“进来吧。”
渡苦和尚平复着激动的心绪,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门内,并不是世人猜测中面目慈善,眉毛能垂耳的老和尚,而是一位面貌普通的年轻男子。
若说他看起来与那些普通的庄稼汉子能有什么区别,大概只是肤色白皙些,嘴巴比常人稍微大上个二三分罢了。
此刻,他正张着那张大嘴,咬着自己手中一个外灰内黄的木疙瘩。
“是小渡苦啊,怎么了,找我有事?”明心和尚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渡苦和尚见状愣住了,愕然道:“祖师你这是……等等,这是锁在内库的百年何首乌!”
“哎呀,差点忘了,小渡苦你是管内库的。”明心和尚不好意思地将何首乌藏到身后,笑道:
“我就是听说何首乌能生发,想尝一个试一试。等会你去补写个内库走水…嗯,不行,动静太大了,你就写被老鼠叼走吃了吧。”
“谁家老鼠会吃何首乌啊?而且,祖师你一个在世佛陀为什么会想生发啊?”渡苦和尚脸皮一抽,有些绷不住。
他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道:“祖师你年事已高,这何首乌生食伤肝,还是不要多食为好。”
“有毒更好,我早就活腻了。”明心和尚见渡苦和尚并未生气,索性不藏着掖着,直接三两口吞了个干净,继续笑道:
“况且我现在就是生服王水都未必会有事,小小何首乌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对了,小渡苦你找我有什么事?”
“祖师你忘了?”渡苦和尚闻言一愣,郁闷道:“你安排我去接那个灵隐寺的忘尘法师,令其在佛莲台处散发佛缘,观一观品性。”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那么,结果如何,可曾试探出什么?”明心和尚坐在木椅上,一手撑着下巴,慵懒道。
“品性好是好,敢为一个老妪质问我为什么袖手旁观。就是……”渡苦和尚顿了顿,犹豫道:“就是这种性格修那大乘佛法,会不会刚过易折?”
“有点意思。”明心和尚半眯着眼,摆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嗯?等等,你现在去那寺门外候着,马上小忘尘要回来了,你接到人后再过来汇报一声。”
渡苦和尚闻言有些疑惑,但还是弯腰道了一声:“那渡苦就先告退了。”
待到渡苦和尚离去,明心和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敲了敲桌面道:
“好了好了,小明德你就不要再使这‘平等性智"偷听了,怪无趣的。”
刚刚跟着渡苦和尚一并进来的明德和尚在一旁显露出了身形,欠身恭敬道:“明德自知瞒不住祖师,并不是偷听,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过多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