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长天万里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八十五 村规民约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秋天过去,冬天来了,天气冷了,村里的杨树柳树的叶子都黄了。 大风一吹,黄叶望风披靡纷纷落地,落叶后的树木只剩下粗糙龟裂的树干,有点像脱光衣服睡觉的老人,半夜做噩梦时蹬掉了被子,露出没有遮护的身躯,在冷风中感到阵阵寒意。 这天早上,大雾,老话说,秋雾雨冬雾雪,下午便开始下雪了。雪初降时,小雪粒如撒盐一般落在房子和地上,一个个弹跳着,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 雪粒过后,是芦花柳絮般的小雪花,一小片一小片,稀稀落落,一沾地就湿了消失了。慢慢的雪花变大,飘飘洒洒漫天飞舞,落在屋顶上和土场上,落在草丛和树枝上。 没多一会儿,田野里草地上都白了,岸沟和田垄的边框都白了,房顶屋头戴上了白帽。蒋康站在门内,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欣喜地说:“瑞雪兆丰年,好雪啊!” 胡长秀头顶着雪花,小步走到门前,对蒋康说:“又有人在小沟塘边放茅缸了,你不去看看?” 蒋康一愣,问:“谁家?” “你出去看。”胡长秀说,她拍拍衣服上的雪,转身走了。 蒋康走出大门,雪花落在脖子上,凉凉的。他朝小沟塘看去,塘西边白圆圆家茅缸的北面,洪星江正在用锹挖坑,身边放着一只一人高的紫红色大缸,有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和缸里。 蒋康好几次和村上人说,茅缸安在小沟塘边不好,虽然男人上茅缸、女人倒马桶刷马桶方便,但气味不好,天一热就臭。 小沟塘在村子中间,两边都是住家,男人蹲在茅坑上拉屎也不好看,有的女人不好意思看,上码头都要绕行。以前已经安了的也就算了,没安的就不要再把茅缸安在小沟塘边。 没想到洪星江不听话,明知故犯,又要在小沟塘边安放茅缸,他带着一肚子火走过去,洪星江看蒋康过来,停止了挖土,讪笑着看着蒋康。 蒋康气冲冲地说:“我说过的,茅缸不要埋在小沟塘边上,你怎么还在这里安茅缸,安到别的地方去吧。” 洪星江有些不服气地说:“小沟塘边有十几个茅缸,别人能埋,我是外来户,就不能埋。“ “不是当地户外来户的事,那些茅缸是以前埋的,新安茅缸就要埋在村边上,省得村里臭烘烘的,你要没地方,我给你找个地方。” “好吧,我就等你找了地方再安放,雪大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家吧。” 蒋康看到洪星江扛着铁锹往家走,很是欣慰,也拍拍身上的雪花,在门口跺跺脚上的雪,走进家门。 过了一会儿,雪下得更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如团团棉花只只白鹤条条玉带,令人眼花缭乱。 早上起来,屋里特别明亮,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蒋康拿着木推铲到门口铲雪,抬头往小沟塘看去,看到洪星江露着黄白屁股,蹲在茅缸上,嘴里往外冒出热气。 原来,昨天天黑后,洪星江还是叫人帮忙,把自家的茅缸埋了下去,蒋康气不打一处来,真想过去,一铲把他推入茅缸中。 九贞说:“村子不大,什么花头精的事都有,人口不多,什么样的人都有。” “别的村也差不多,百姓百心。”蒋康说。 “你要说说,该管得管,大家都当老好人,风气就坏了。”九贞说。 “靠一个人管不行,得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祠堂的大家族有宗族家训,我们村没有大家族,得有村规民约。” 蒋康原先想衣食足,知荣辱。村上人家吃饱穿暖了,村风民俗就好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有点一厢情愿,想大家富不可能,想富了人的品德就好,也不一定,该做的事还得做。 殷火利上码头洗脸,经过蒋康家门前说:“你对胡长秀太客气了,她菜被偷撒泼骂街,就该好好训他一顿。” 蒋康说:“骂街不对,偷东西也不对,赌博、抽大烟、嫖奸也不对。我们村子小姓氏多,没有祠堂没有族规,没一个约束,我想开个会,定个村规民约,大家一起来管。” 殷火利点点头说:“没规矩不成方圆,是得有村规,比如女人不许骂男人,不得骑在男人头上。” 殷火利的老婆凶,老骂他,有时还打他巴掌,他给蒋康提这条建议时,他老婆正在小沟塘边刷马桶,她听见了,忍不住骂了句:“狗日的!” 她拎着马桶走了几步,对蒋康说:“不能光给女人定规矩,也要给男人定规矩,不许打牌赌博,晚上要洗脚洗屁股;别人家吃饭时,别蹲在茅缸上拉屎,又臭又不好看。” 蒋康说:“季红说得对,小沟塘在村中间,上小沟塘边上的茅缸得注意一点,夏天不光是不好看,还臭烘烘招苍蝇,苍蝇茅缸里飞飞,到人家饭桌上飞飞,很不卫生,最好都把茅缸移到村边上去。明天下午商议村规的事,男人女人都要参加,有意见都可以说。” 下午开会,村中公屋里坐满了人,外面的墙根下,也是坐着站着的村民。蒋康走到门口里外看看,像太阳吸引向日葵一样,大家的目光都看着他。 蒋康看人到齐了,咳嗽两声,脸带微笑说:“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兴衰在风俗,村之和乱在规矩,村风好才和谐,大家才幸福。村风不好,人没有德性,大家受害。今天请大家来定规矩,大家说说,我们村该定哪些规矩?” 蒋康的话,如盐入油锅噼里啪啦,引起热烈的议论。洪先生坐在靠门的长桌前,手握羊毫毛笔蘸了墨做记录。人们七嘴八舌,他也写得很快,不时在砖块大小的砚台里舔一下墨,他把人们提的意见一条条写在一张大白纸上。 有人看了就念:“不许偷东西,不许赌博,不许抽鸦片。” “吃饭时,不许倒马桶,不许掏茅缸。” “不许打架骂人,不许搬弄是非,不许造谣嚼舌头。” “不许偷看女人洗澡,不许调奸妇女。” 人们笑起来,王五声说:“女人也不许偷看男人洗澡。” 有女人说:“谁稀罕看呀,你那东西和我家儿子的一样。” 有些人笑了。 有女人说:“白天不许蹲茅坑拉屎‘"” 有男人说:“吃饭时要拉屎怎么办?总不能拉在裤裆里吧。” “先拉在马桶里。” “不习惯拉马桶怎么办?” “那就跑远点儿,拉到树林里,拉到庄稼地里。” “那不是吃家饭拉野屎,不是亏了吗?” 人们又笑了。 有男人说:“女人洗澡不能看,女人要是在大塘里洗澡,能不能看?总不能把眼睛蒙起来走路吧?” 有女人说:“下水上岸时不许偷看,人在水里随便看。” 蒋康说:“拉屎洗澡和打架骂人,都不是很大的事,但也不是小事。大家再说说违反了村规,怎么办?” 人们又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众说纷纭,洪先生归纳了八条,蒋康看了改了改,让洪先生念给大家听,洪先生摇摇手说:“我口音重,怕大家听不清,让别人来念。” 蒋康便让春南念,春南拿起大纸,站到柱子前面,大声念道: 一、禁止不孝。父母一生之本,孝顺百行之源,人若不孝,何以为人,如犯此条,重则送官,轻则责罚。 二、禁止盗窃。有偷菜、偷鱼、偷鸡鸭、偷竹木、偷粮食等物者,视赃物轻重处罚,情节重者,断其二指。 三、禁止调奸。倘有惑于女色,调戏或淫行;疏者杖责三十,罚银二两,亲者倍加。 四、禁止赌博,抽大烟。赌抽败家之兆,犯者罚银二两,容隐者罚,检举者赏。赌抽屡教不改者,驱逐出村。 五、禁止谩骂斗殴。犯此条者,轻则训教,重则杖责二十。 六、禁止砍伐村内村外树木。砍一棵,罚栽十棵。 七、禁止外出乞讨。 八、禁止吃饭时倒马桶,掏粪缸,蹲茅缸。 春南念毕,屋里又叽里呱啦嘈杂起来,像爆竹没灭尽似的,东一声,西一声响了起来。蒋康大声征求大家的意见,有人说好,有人说太严了,比如不准外出乞讨,青黄不接时没粮食,怎么办? 有人说家和万事兴,家衰吵不停,要加上不准夫妇吵架,蒋康说:“绣花再多不闻香,先大后小,先定八条,乞讨不好,没粮时,村上人家互相帮助。” 容得昆说:“禁止外出乞讨,还是不写好,没粮时,有粮户不帮怎么办?大灾之年,颗粒无收,家家没粮,怎么帮助,禁止外出乞讨就只能饿死。” 蒋康觉得说得有道理,便让把禁止外出乞讨这条去掉,洪先生改后,蒋康大声说:”洪先生多抄一些,给每家发一张,公屋贴一张大的。另外,我想找个石匠来刻碑,把第四条不许赌抽刻了立在村口,好多坏事都是赌博抽鸦片引起的。” 胡长秀说:“没错,有的人只顾赌博,田也不种,菜也不种,想吃就偷。” 蒋康说:“还有三件事说一下:一是茅缸,茅缸到天热时,又臭又招苍蝇,光屁股拉屎也不好看,小沟塘周围的茅缸,最好都移到村边上,别以为在小沟塘边上拉屎,是有面子,是了不起的事。二是垦荒,穷和富两个字上面差不多,差的是下面,只有力没有田的人家就穷,有田的人家就富。另外,穷生歹念,富长良心,多田好处多。 垦荒的事朝廷下旨了,谁垦荒,垦出的田归谁,还免田赋,这是好事。榉树林周围的荒地开垦完了,其他地方还有,大家要见荒就垦,不要错过机会,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三是有了村规,还要有人执行,有人监督,建议选一个村长,选几个户长。” 蒋康说完,便有人说:“还是选你当村长。” 大家都赞成,蒋康摇摇头说:“我岁数大了,有心没力了,选年轻的,选想干事能干事的。” 殷火利说:“子承父业,我提议春南当村长。” “我赞成!”陈长友大声说。 春南想推辞,多数人说同意,这事就定下了。接着,又选了五个户长,分别是殷火利、陈长友,付三喜,金小牛和黄大林。 公屋门前的大杨树上,一只画眉翘着尾巴,唧唧的叫着,另外几只也跟着叫起来,似乎为定了村规、选了村长欢呼喝彩。 当天下午,殷火利就动手搬掉了自家在小沟塘旁边的茅缸,此后又陆陆续续搬走了十四家,最后只剩下符炳坤家一只茅缸。 那天早上,他坐在茅缸上,露出大屁股,茅缸里满是大头苍蝇和爬动的白蛆,臭味阵阵往外冒。五个孩子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唱着歌谣:“男人坐茅缸,屁股臭烘烘,人家都搬走,你还不害羞。” 符炳坤怒骂:“小王八蛋!谁教你们说的?”他提起裤子去追打孩子,孩子们大笑着一哄而散。 他上完茅缸回家,老婆说:“把茅缸搬了吧,就你一个人光屁股蹲在小沟塘旁边拉屎了。” 他大声骂老婆:“你知道个屁!茅缸裂了,不动还能用,一搬就碎了,不是还得花钱买新缸吗?” 蒋康听说了,上门对他说:“原先我在街上杂货店买了一个大缸,准备腌咸菜用的,缸太大一直放着没拿,就给你吧,你找几个人抬回来。” “多少钱?” “那缸我买得便宜,就送你了。” 符炳坤很高兴,也很感动,找了两个人把大缸抬回来,埋在竹林后边当茅缸。 吃了早饭,蒋康站在门口剔牙,看着小沟塘边在茅缸空地上栽的两排桂树,心情愉快地对九贞说:“等桂树长大了,小沟塘河里是茭白,岸边有杨树柳树桂树,就没了臭味,只有香气,茅缸搬了真好。” 九贞说:“爸地下有知该笑了,他来到何家庄,就想移动小沟塘边上的茅缸,到过世才移动了自家的一个茅缸,在哪儿拉屎这么点小事,就那么难,两代人才干完。” 蒋康说:“易俗去猛虎,化人似训鸥,能不难。我现在还想做一件事,还要你帮忙。” “什么事?”九贞问。 “打了七八年仗,村上光棍寡妇十几个,我们来做媒,让光棍寡妇都有眷属。” “我不行,想给白圆圆做媒都没做成,还让人教训了一顿。”九贞耿耿于怀地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