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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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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十六 银海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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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辛个子不大,力气也不大,脚小跑得也不快,没别人能干,到收获后的庄稼地里捡麦穗刨山芋,总比别人少。她在外吃亏生气不高兴,但不敢发作,回家则无所顾忌,暴躁蛮横,拿孩子当出气筒,常怒发冲冠地打骂孩子。 几个孩子中挨打挨骂最多的是银海,因为金海有脾气,敢跟娘瞪眼睛和娘吵,苏小辛有点怕。 15岁那年秋天,金海挨了几竹棒后,一气之下,跑到茅山参加新四军去了。 银海成了家里的老大,管事多出错多,做得不合母亲心意的多,自然挨打挨骂也多。 金海念了一年书,银海念了三年书。过年时,苏小辛让银海写对联,银海说:“我的字不好,找寿海写吧。” “啪!”银海头上便挨了一竹棒,母亲的怒气一触即发,训斥道,“念了三年书,写个对联还要求别人,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银海摸摸疼痛的头,争辩说:“我们家没狗,怎么念到狗肚子里去?” “啪!”银海头上又挨了一竹棒。 母亲手里紧握青竹棒,瞪大眼睛说,“你还犟嘴!” 银海知道青竹棒不讲理,吃两棒长一智,再不敢与母亲争辩。 银海有一个本事,能预报天气。他不是看石头出汗、蚂蚁搬家,也不看柳叶变色、蜻蜓低飞。他肱骨痒痒便要下雨,两边肱骨都痒痒,便要下大雨。苏小辛不愿意让人家知道儿子有这个本事,她不愿意人家沾她家的光,让他在外面不要谈论天气。 有一年夏收季节,银海两个肱骨痒得厉害,他忘了母亲教诲,对村上人说:“要下大雨了,快把田里的麦子收回家吧。” 人们抬头看看,蓝天白云,风和日丽,没有一点变天的迹象,谁家都不理他,只有苏小辛和王燕家早早做了准备。 两天以后,天气突变,乌云滚滚,暴雨倾盆。连下五天五夜,田里成了河,村里人家稻都被淹,损失惨重,后悔没有听银海的话。 以后每到秋收,人们便问银海:“天会不会下雨?”银海按身体感觉回答,人们听他的天气预报安排收割和扬晒。 这一年秋收季节,银海的两个胳膊都长了湿疹,其痒无比,他说:“早看东南,晚看西北,可能有大雨。” 各家忙把未晒干的稻把都运回家,结果等了一个月,也没有下一滴雨,不少人家的稻子捂得发了霉;有人便怪银海:“满嘴说胡话,害人呢。” 苏小辛听到后生气,回家拿起笤帚又把银海狠狠打了一顿,嗔怪地说:“让你不要说,你还要说!我的话,你当放屁!” 银海十七岁时,个子长到一米七三,敦实健壮、聪明能干、也能吃苦,脾气也见长。有一次,为猪是卖还是杀,他与母亲大吵起来。母亲瞪眼,他也瞪眼,母亲拍桌子,他也拍桌子。苏小辛最后举了白旗,儿子的胆量和勇气让她发憷。自那以后,她让银海当家,不再打他骂他,但唠叨依旧。 银海对妹妹银娣和弟弟铜海上学的事很重视,他说:“只要他们能念我就供,念书多才有出息。” 家里没钱,他做主卖掉了一间庭屋给村上的老殷家,苏小辛不高兴,说:“现在也不考科举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多一间房子住还宽敞些。” 银海只当没听见,随母亲去说。过了几个月,他又卖掉一间给吴二奋家,用卖房的钱买了两亩地。这下苏小辛更火了,跟儿子吵:“跟你爹学呀?你爹把田卖光了,你卖房子,房子都卖了,一家人去住露天啊?” “不是还有三间房吗?” “你兄弟三个结婚不要房啊,没钱没房,别说娶老婆,连老鸦也捉不到。” “房子长不出粮食,田能长麦长稻,有了粮可以吃,肚子饿了,房子能吃吗?” “我说不过你,家当败光了,你就安心了,和你老子一样,是个败家子!” 银海还真不是败家子,他要重振家业,他认为由穷变富,一靠俭二靠勤三靠运气。他很节俭,身上的棉袄是金海穿旧的,八年了仍穿在身上,只是多了五六个补丁。 他很勤劳,农忙时,他白天去给人家帮工,吃人家的饭,晚上回家种自家的两亩地。农闲时,他跟着木匠去当小工,挣钱不多,但可以省自家的饭。可能是父亲的遗传,他没学几天木工,会制作衣柜桌椅,还无师自通学会了雕刻。夜晚无事,他就给人家雕一些木头摆件挂件。一块长方形椴木、樟木或银杏木,他在上面先画好图案,再用工具慢慢锯刨铲刻雕镂。小房间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溢出木头的清香,还有雕刻的声响。他与刀下的花草鸟鱼对话,总要絮絮叨叨到深夜,才熄灯睡觉。虽然小摆件卖钱不多,但他觉得积少成多,仍乐此不疲。 他坐的时间长,夏天出汗多,生殖器得了疱疹,很痒。他舍不得花钱去看郎中,自己用水洗洗,痒得难受就用手抓抓,后来溃烂了,烂得能见里面红红的肉,疼得他在床上打滚。他试着采各种草药回来煮汤洗,拖了半年多疱疹才好,留下一块大疤,那地方没人看见,他只是担心结婚后会不会影响生儿育女。 银海虽说只是晚上种自家的两亩地,但收成比别人家三亩地还多,在别人家还没春耕时,他已经把地弄好。麦收后别人家栽晚稻,他栽早稻,早稻是籼米不好吃,但产量高收得早。收获后种一季菜,收了菜后种大麦,别人家都是收稻后种小麦,他比人家又多收获一季菜。 丹阳人家爱吃大麦粥,他家也是餐餐大麦粥,虽不如面饼和面条好吃,但省粮食,一斤当两斤用。 正当村上人家称赞银海会种田,两亩田抵人家三亩田的收成,纷纷照他的样子做时,他却把两亩田卖了,买了一条七成新的三舱木船,自己修修,架着船搞运输去了。 苏小辛又唠叨他:“田种得好好的,又卖了,你打什么主意?你又没弄过船,你会弄?” “摇橹撑船有什么难?䈒过河泥的人都会。” “行船走马三分险,弄船有危险。” “在田里栽秧,还有人被雷打死呢。” “你就会犟,弄船要是能赚钱,人家还把船卖了,你也不想想?” “有人辞官回家,有人星夜赶考,各有各的打算。” “你就折腾吧,折腾干净了就踏实了。” 银海还真不是瞎折腾,他有自己的想法。前段时间,金海托人捎信回来,说他参加了淮海战役,打死了二十几个敌人,立了二等功,现在当连长了。山东解放后正在搞土改,按人口分田分房,穷人家都分到了田地和房屋。等江南解放了也要土改,要消灭贫穷和剥削,什么都是平均分配,富人和穷人什么都一样,分一样多的田,一样靠劳动生活。 他想:如果金海说的是真的,什么都是平均分配,老婆怎么平均分配呢?田是可以平均分配的,分田肯定按人口分,家里有两亩地肯定就少分两亩,还不如把田卖了干点别的,挣点钱拿在手里。 刚好河湾里有一家船户,船被国民党二十六军征用运送军用物资,运了半年,没拿到一分钱,还挨了好几次打。一气之下不弄船了,要卖船买地种田。 银海看准这个时机,跟船主讨价还价,用25块大洋便把价值150块大洋的三舱木船买到手了,卖地的钱还剩下十块大洋。银海心里有点得意,心想土改田能分,他的船没法分,总不能劈开分木头吧,他白赚一条船。 运货的船大多停在东街码头两侧岸边,银海开始也把船停在东街码头的西侧。 人不在船上时,有些淘气的孩子便上船玩耍,有的还在船上拉屎撒尿,弄得很脏。还有人偷偷把船摇出去,拉一点私货,再系在原地。银海不胜其烦,便把船停到大坟园北边的岔河西头,这里离家近,也没人上船胡闹和偷去拉货了。 今天吃了早饭,银海来到船上,用墩布把船舱船板拖了一遍,拖不到的地方用抹布擦干净。忙完了,坐在船尾两腿交叉休息,眼睛打量着干干净净的船,那喜爱的目光仿佛是在看自己健康可爱的孩子。 他抬头朝前方看去,岸边的树都是郁郁葱葱,牡丹花怒放,开得又大又艳,它们都兴高采烈地迎接1949年的春天。 河水像一条青色的静脉,向前延伸了三百多米,连上了南北向的大河动脉。水面上有一些绿藻和水莲,散发出微腥的水草味。岸边有茂盛的青草,弯曲的柳树,树上有小个子麻雀,也有长身子喜鹊,各自叽叽喳喳的叫着。天空的云散散的,有白色、有灰褐色、也有蓝色,风不是很大,不以为然的云在缓缓移动,变换着不同的图案。 “到你家找你,你不在,你娘说你到船上来了。”背后传来木匠吴二奋有些沙哑的声音。 银海没回头,问了一句:“找我做小工啊?” “不是做小工,是发大财。”吴二奋走到船边,跳上了船,船晃了晃,他个子高,一米八多,体重也有一百七八十斤;穿一身白袄黑裤,像有钱人家的保镖。 “发大财的事你能找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银海撇撇嘴说。 “实话告诉你,有个好机会。金秀不是在王县长吕城的老家当佣人吗?她传过话来,这两天王县长家正在打包装箱,准备逃呢,好东西不少。我约了几个人,今晚去把他家抢了,你帮我运一下货,也算你一份,怎么样?”吴二奋手摸着下巴说。 “想得美!王县长家没有保安?就那么容易让你抢了。” “打听清楚了,他家就两个保安,好对付。” “我不入伙,我要一个固定数。” “也行,给你150块大洋可以了吧?” “你吃肉我喝汤,你发大财我发小财,再加点凑个整。” “好,依你凑个整,200块可以了吧?” “一言为定。”银海干脆快活地说。 “那就说好了,天黑之前,你把船停到吕城运河码头,我在码头上等你。”吴二奋说完,纵身跳上岸,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一句,“这事对谁也别说。” 看着吴二奋高大宽阔的背影渐渐变小,银海笑了,这一趟生意太合适了,跑一趟抵得上干一两年了,这人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不过,这王县长当了多年县长,家里不知有多少大洋和财宝,吴二奋他们可都发了,给自己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该抬一抬价的,200大洋给得那么痛快,要500说不定也能给呢。想到这里,银海的快乐又打了折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叹息一声上了岸。 他朝自家房子招招手,站在东墙下的妻子瑞英看到了,赶紧回屋拎起一捆纤绳,快步走来。银海回到船上,坐在船板上等妻子,眼睛看着河里,水面微微泛着小浪花,阳光愉快地抚摸着细小浪花,荡起一片粼粼波光。 他的目光转向快步走来的妻子,脑海里泛起往事的浪花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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