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家里人已经开始吃晚饭了。
父亲逃避一切跟当兵相关的事情,但在他身上却依然能看到很多军人的痕迹。
比方说做事雷厉风行,到了吃饭的点儿,说吃饭立马开饭。
而且父亲吃饭速度特别快。
饭做好了,小刚还没回来,家里人是绝对不会等他的。
因为父亲只要往饭桌前一坐,就必须立马开饭。
母亲见他回来了,就喊他:“你跑哪里去了,赶紧坐下吃饭。”
桌上的那盘蚂蚱,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可俩妹妹还在眼巴巴的瞅着,很馋很想吃的样子,但又不敢放手去抓。
聂联刚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对二姐说:“二姐你先出来一下。”
“干嘛?”二姐手里端着碗,碗里是熬菜。
所谓的“熬菜”,就是把甜菜一类绿叶菜剁碎备用,然后锅里烧水,杂和面儿加凉水搅匀成稀糊状,等水开了把稀糊下到锅里搅匀烧开,最后把碎菜叶子下到锅里,开锅后放盐,就可以吃了。
这就是熬菜。
这两年虽然饿不死人了,但是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还是吃不饱。
白天下地干活费力气,需要吃干粮,晚上反正不干活,吃了饭就要睡觉,所以弄一锅熬菜每人喝几碗,骗骗肚子,赶紧睡觉就行了。
聂联刚见二姐不出来,直接过去把她手里的碗给放到桌上,然后攥着她的手脖子往起拽她:
“叫你就是有事,你出来啊!”
二姐只好站起来,被弟弟拽到了大门外。
“正吃着饭呢,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二姐,有个大好事,先跟你商量商量。”
虽然这个家里,父亲的威严不可侵犯,但现在当家的是二姐。
就跟《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当家,是一样的道理,就是管着家里的钱粮。
因为父亲一步也不会走出家门,既不参加生产劳动,也不出去办理任何事务。
家里最大的劳力是二姐,但凡去生产队领钱、领粮食,这些大的收支项目,基本就是二姐出面。
当然,像聂振杰家这种情况,很难从生产队领到钱。
不但领不到钱,有的年头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
生产队的分配形式,基本就是按照“人七劳三”或者“人六劳四”的原则。
姜家庄子村是“人七劳三”原则。
所谓“人七劳三”,指的就是粮食的分配比例。
比方说,今年生产队里一共收获了十三斤粮食,除了拿出三斤粮食交公粮和留出明年的种子之外,还剩十斤。
这十斤粮食,就是全生产队社员的口粮。
当然,这里面的过程会比较复杂,每到收成之后,生产队先要“造方案”。
就是根据收成情况,统筹规划如何分配劳动果实。
这十斤粮食,先拿出七斤来,根据生产队的人口数,人人有份,把这七斤粮食平均分配下去。
当然,分给你这七分粮食,不是无偿分给你的,要按照现下的粮价折合成钱,分给你七分粮食,就要扣你七分粮食的钱。
而每家每户在生产队是存有钱的。
这钱就来自“工分”。
去生产队干活,就是“挣工分”的过程。
每干一天,就算一个工日。
一个工日多少钱?这个谁也回答不上来。
因为工日的价格,因人而异,每个地方的价格更不相同。
先说因为地方不同,工日价格不同的原因:
比方说一个村子有十亩好田,村里一共有十个人种,每到收成会收获很多粮食,那么这个村里就富裕,每个社员每天的劳动价值就大,工日价格就高,一个工日五毛、六毛的都有。
如果是一个贫瘠的小山村,村里社员累死累活忙一年收获却是很少,这个村子就很穷,工日价格就低,可能也就一两毛钱。
所以说工日的价格,是根据本村地里的收成决定的。
再说工日价格因人而异。
一个生龙活虎的大青年,力气大,地里的活干得好,那么生产队就会给这个青年定十分,就是每个工日是十个工分。
可你如果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在生产队只能干一些打杂的轻活,那么他的一个工日也就五六个工分而已。
姜家庄子村一个工分三分钱,十分的大劳力一个工日就值三毛钱。
而半大孩子一个工日可能就是一毛来钱。
每个社员的上工情况,生产队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的生产队人多,可能会有专门的记分员。
有的就是生产队的会计负责记分。
聂振杰如果上工的话,那他绝对是一个工日十分的大劳力,可惜他从不去劳动。
现在聂振杰一家,上工的就是母亲徐丽华,二姐聂翠兰,老二聂新刚,还有老三聂联刚。
可以说,能去生产队干活的这四口人,没有一个是定到十分的整劳力。
按说聂新刚十九了,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劳力了,可四队的副队长孟庆成坚持只给聂新刚定8分。
他的理由就是聂新刚有点瘦,力气不够大,而且农活技术不好。
孟庆成跟孟庆廷是亲兄弟,这也是为什么孟庆廷赶车技术不好,但他仍然负责赶马车的原因。
孟庆成的父亲孟宪山,是孟宪道的二弟。
也就是说,抢了聂振杰恋人的段培军,也是孟庆成的亲表哥。
孟庆成故意把聂新刚工日定的这么低,说白了还是聂振杰给儿子挣的。
聂振杰家里现在七口人,只有四个在生产队干活,母亲和二姐是妇女,只能定七八分。
聂新刚和聂联刚也都不是整劳力。
到年底结算的时候,他家的工分折合成钱,用来买那七分粮食,往往是不够的。
但“人七劳三”分配原则还是比较人道的,就是说不管你家的工分够不够,那七分粮食是必须按照人份分给你家的。
就是说,首先要保证社员能吃上饭,不能因为你工分不够,就让你饿死吧。
那么买这七分粮食的工分不够,但粮食分给你了,这个差额怎么办?
那生产队就先给你家记着账,算是你家欠生产队的款项。
等到明年你家工分挣得多了,再把这个欠款补上。
如果家里孩子多,劳力少的家庭,可能年年工分不够,年年欠生产队的钱,那就衍生出一个名词,叫“历年欠款”。
按人口数,把那七分粮食分下去了,还剩三分粮食。
那这三分粮食就需要社员直接拿钱买了。
当然,这个钱还是由工分折算来的。
也就是说,家里劳力多的人家,工分用来扣除那七分粮食绰绰有余,那就继续扣工分,用来买那三分粮食。
这样,劳力多的人家,就能分到足额的十分粮食。
如果劳力多的人家工分足够多,分到十分粮食了,还剩很多工分,想要继续买粮食,那就对不起了,生产队没有多余的粮食卖给你。
剩下的工分,只能折合成现金给你,这叫“结余”。
所以,现在虽然是大集体,但也不是绝对的平均,村里人也有穷富之分。
至于说生产队哪来的现金呢?
基本就是生产队那些副业的收入。
比方说养猪,养鸡,还有今年种的芝麻多,打了很多香油,除了分给社员的,还卖掉一部分……等等等等。
这都是生产队的收入来源。
聂振杰从不外出,但凡跟生产队结算的事,这几年都是聂翠兰出面。
结算回来她也不跟父亲报账,当然父亲也不想听。
自然而然的也就是她当家。
聂联刚的想法,就是要把姜文高和姜锡年,还有姜锡义也请来家里,请他们喝酒。
就是给二哥走后门,让大队干部同意让新刚接任大队会计。
因为二姐当家,更因为二姐是讲道理的,对弟弟很亲,所以这事就先给二姐通个气。
聂联刚把情况跟二姐这么一说,二姐果然十分高兴:
“小刚你真是太能干了,这样的好事都能让你办成!”
“二姐,还没办成呢,这不是正在跟你商量的吗,我是在想,你说咱爹会同意吗?”
“他为什么不同意?”二姐说,“新刚能当上大队会计,对咱家来说是多好的一件大好事啊!
咱爹要是不同意,那他就是混不伦理了。”
“可万一咱爹就是混不伦理呢?”聂联刚眨巴着眼睛,在黄昏的朦胧中看着二姐的脸。
“可能吗——”二姐也有些拿不准了。
对于父亲性格的古怪,全家人都没法把握他的喜怒哀乐。
然后二姐坚定的说:“咱爹就是不同意,这事他说了也不算。
要是别事,咱们让着他就让着他。
可让你二哥上大队当会计,这么好的事他要是不同意,那咱们再也不能听他的了。”
聂联刚抓过二姐的手握住摇了摇:“那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聂联刚就是因为把握不住父亲的喜怒无常,生怕他再反对给二哥走后门这事。
所以故意跟二姐提出这个问题,目的就是要联合二姐。
如果父亲表示反对,那么自己就跟二姐联合起来,挑战父亲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权威。
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啥活不干,全靠老婆孩子养着他,家里出事他不出头,现在准备给二哥谋取点好事,他要是反对的话,那就太不是人了。
那他不仅仅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可以说他不配当父亲。
这样的父亲,干嘛还要任由他耍脾气使性子?
难道还要奉行“父为子纲”吗?
还是按照老俗话所说的,“孝不如顺”,毫无原则的顺着父亲?
姐弟俩计议已定,回到了饭桌上。
这回,聂联刚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自己在大队书记家得到的消息叙述一遍。
表示大队书记和会计在三天之内不会把新会计的人选定下。
这就给了自己家时间。
聂联刚的建议是,在这三天时间内,家里准备些酒菜,然后把姜文高父子和姜锡年请到家里来喝酒。
请大队干部喝酒,这就是走大队干部的后门。
至于连姜锡义请过来,是因为姜文高在一些决策上,很听他爹的。
而聂联刚发现,姜锡义对父亲聂振杰还是比较欣赏的。
因为孟宪道父子那事,姜锡义明显对自己也很欣赏。
这让聂联刚觉得,把老爷子也请来喝酒,老爷子应该能帮自家说话。
这样一来事情办成的把握就更大了。
说完自己的想法,聂联刚问母亲:“娘,咱家还有多少地瓜干?够换三斤酒吗?”
代销点里是有瓶装白酒卖的,但村里人很少买得起瓶装酒,那是绝对的奢侈品。
但凡招待客人需要用酒,绝大多数就是去代销点换散的白酒。
没错,就是“换”,而不是买。
这年头社员都很穷,手里几乎没有钱。
唯一能拿得出的,只有家里可怜的几颗鸡蛋,还有自家都不大够吃的粮食。
鸡蛋拿到代销点,基本上就当货币用。
代销点现在卖的散酒,就是本地酒厂生产的地瓜干子酒,酒厂叫“薯干酒”。
薯干酒可以用钱买,可以用鸡蛋换。
当然,绝大多数的社员都会用地瓜干换散酒。
现在的社员家里可以养鸡,但是仅限于一两只,多了就是资本主义尾巴。
所以能当货币用的鸡蛋很稀罕。
想要换散酒,地瓜干是唯一可以拿得出来的东西了。
母亲其实现在还处于很懵的状态。
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家的儿子有一天也敢想去大队当会计!
老二聂新刚呢,听到小刚提出这个构想,能够明显看到他脸上露出来的惊喜之色。
当上大队会计,即使你忠于职守老老实实的干,不贪污不受贿,那也是绝对的美差。
因为大队会计很少下地干活,坐办公室里摆弄摆弄算盘子就能挣到整劳力的工分。
而且大队会计作为大队班子里的重要成员,在村里绝对算是有身份的人!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
但是,聂振杰还让聂联刚不幸而言中了。
他沉着脸,说:“不行,你敢把姜文高他们叫来,我给他撵出去。”.网站转码内容不完整,退出转码页面。或者下载无广告阅读网站转码内容不完整,退出转码页面或者下载更好体验,更快更新敬请您来体验!!!!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