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聂翠兰这几句话严重挑战到了父亲的权威。
她口里所谓的“有些人”,分明就是指向父亲。
公然在威严不可侵犯的父亲面前称他为“有些人”,还说“有些人就怕家里日子过好了”。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了。
对于平日被家里人敬着、供着都喜怒无常,经常甩脸子的聂振杰来说,哪里受得了被当面打脸。
他瞬间火了,抬手就把桌子掀了。
今晚做的可是熬菜,每个人面前都守着一个大碗,碗里是或满或浅的熬菜。
桌上还有刚刚点起来的罩子灯,另外还有咸菜碗一类的。
这下随着桌子全部翻飞出去。
飞溅的熬菜贴到好几个人身上。
罩子灯的玻璃罩子又是啪嚓一下碎了,灯灭了,院子里陷入黑暗,洒出来的洋油味儿弥漫开来。
父亲暴怒的时候,母亲是绝对不敢靠前,更不敢劝他的,赶紧躲到一边,又无力的靠在了粮囤上。
相信她的眼泪又开始滚滚而下。
“你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朦胧的黑暗中,聂振杰指着二女儿。
所有人都相信,下一秒他就会冲上来。
二女儿在父亲的暴怒之下,或许能被打死。
就在聂振杰眼看就要冲上来的时候,早就吓得打哆嗦的聂新刚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他抢上一步挡在二姐面前。
噗通一声给父亲跪下了,扯着嘶哑的哭腔:“爹——我不当会计,打死我也不当会计,你别打二姐——”
在他身后,聂联刚其实早已经拉住了二姐的手,姐弟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什么话也没说,但姐弟俩都明白彼此的想法,只要父亲打上来,姐弟俩就跟他拼了。
因为今天这事,做儿女的没有一点错。
只不过就是想让家里日子过得好一点。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好事,居然都能被父亲反对,甚至激起他这么大的怒火。
这样的父亲,不是父亲。
而是跟别人家慈爱的、保护儿女的父亲相反的一个物种。
这样的物种,不要再敬着、供着了。
只能奋起反抗。
聂联刚没想到二哥居然这么大的勇气,他竟然敢迎着父亲的怒火往前迈了一步。
虽然上前这一步是为了跪下,但他毕竟是往前迈步的。
在聂联刚所有关于二哥的记忆中,每当父亲发火的时候,二哥从来都是想跑但是不敢跑。
除了本能的后退,他没有别的选择。
聂联刚一伸手,硬生生把二哥拽了起来,冲他怒吼:“二哥你站起来!
凭什么给他跪着,为什么去求他?
你哪里错了?
没错为什么要跪着求他?”
聂翠兰也哑声说道:“对,咱们没错。
当儿女的要是错了,让爹娘打死也是活该。
可是今晚这事我们没错。
就是被打死,我心里也拐不过这个弯来!”
“没错凭什么要被打死?”聂联刚冲着二哥吼道,“二哥你都十九了,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说出你想说的话。
你明明想当会计,为什么要说打死都不想当?”
说到这里聂联刚又是狠狠拽了二哥一下,把他拽了个趔趄:“你哆嗦什么?
拿出男人堂堂正正的样子来不行吗!
以后不管是谁,再要不分对错的打你,你就给他打回去!
任何人都不行,谁也不能打你!”
聂联刚吼叫着,又看向朦胧中对面的父亲:“我也一样,谁敢打我,我就打回去。
打不过,就是死了,我也不能老老实实让人随随便便打我!”
最后这句,聂联刚基本就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
二姐似乎被小刚吼得热血沸腾了,她也嘶声喊道:“我也一样,宁愿被打死,我也得讲出这个理儿来!”
聂联刚又是狠狠拽一下二哥:“二哥,你呢?”
聂新刚哆嗦得更厉害了:“爹——”
很明显,聂振杰的儿女,起义了。
让所有家人都想不到的是,平日无缘无故就会发怒,但凡有点事情触动到他,都会暴怒的父亲,面对集体起义的儿女,反而平静下来。
他冷冷的笑了:“好小子,算你有种!
我再重复一遍,我没反对谁当会计。
但我不允许请大队干部过来喝酒。”
“为什么?”聂翠兰说,“为什么不允许?
让你陪着了,还是花着你挣的钱了?”
聂翠兰今晚明显是豁出去了,一旦撕破脸,她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话不就是明确指出来,自己的父亲啥话不干,没有给家里做出任何贡献吗!
聂翠兰豁出去的这句话,不但狠狠扯开了父亲这些年的真实面目,也挑战到了全家人神经上承受能力的极限。
这么多年以来,没人敢提到跟聂振杰往事沾边的事,也没人敢表示对聂振杰不劳动不生产的不满。
跟这话题沾边儿的话都不敢说。
可是今晚聂翠兰直接把话挑开了,父亲这个一家之主,其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创造出来。
又让所有家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聂振杰居然又没暴怒。
反而好像比刚才更平静了,他想了想,说:“小刚有资格花家里的钱吗?
家里的钱不是他挣的,他凭什么主张着置办酒菜?
明明他的病好好的了,可他不是扑蚂蚱就是闲逛,就是不去生产队干活。
有他这么懒的的吗?”
额?
大概全家人都感觉自己在做梦。
这还是原来那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暴怒的聂振杰吗?
至高无上的权威被挑战,甚至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但不暴怒,反而越来越平静。
听他这话,好像是在跟小儿子攀伴儿。
小儿子病好了都不去生产队干活,那么他这个家长不去干活那就情有可原啦!
——这是在给他这么多年足不出户,不劳动不生产找理由吗?
聂翠兰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父亲居然还有这一面。
虽然他的理由绝对站不住脚,但他毕竟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了。
这分明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从来都表现得宁折不弯的父亲,突然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居然打得聂翠兰有些措手不及。
她好像找不到继续跟父亲硬钢下去的理由了。
“小刚!”聂翠兰本能的随着父亲的节奏说,“你的病好了吗?病好了明天就去生产队干活。”
“二姐,我好了,我本来就打算明天去生产队干活。”
姐弟俩这一问一答,虽然口气缓和了许多,但明显也是将了父亲一军。
父亲不是指出小刚不去生产队干活吗,那小刚明天就去生产队干活。
看看父亲怎么说?
难不成你也结束几十年的逃避现实的生活,走出去干活?
聂振杰冷冷的说:“很好,去生产队挣工分,让你二姐给你记着。
等你挣的工分能置办一桌酒菜了,就请大队干部来家喝酒。”
“好!”聂联刚突然以拳击掌,“我听爹的。
爹,只要我挣够一桌酒钱,大队干部请来了,你得陪着他们喝酒。
就像村里所有当家人那样陪客人喝酒,还得热情点,不能给人甩脸子。”
这话——听口气好像顺着父亲,但话里有话。
分明就是要求父亲要尽到一个当家人的责任。
这话本来没毛病。
大队干部到家里来喝酒,当家人不陪着,谁陪着?
可用在聂振杰身上,满满的讽刺意味啊!
他什么时候尽到过一个当家人的责任?
没想到聂振杰也没怒,反而说:“那好,我答应你了,只要你挣够了一桌酒钱,我陪着他们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聂联刚又是以拳击掌,“那就说定了。
这三天之内,我挣够一桌酒钱。
不用花家里一分钱,也能置办一桌丰盛的酒菜。
现在定好了,大后天晚上,咱们家请大队干部来家喝酒。
到时候我去请。”
“小刚——”二姐急忙阻止他,“说笑话就说笑话吧,别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好了别废话了,明天老老实实去生产队干活吧。
现在家里的钱还是我做主,先拿出来置办酒菜。
你订亲的钱我和咱娘想办法再借。
借不到也不耽误你订亲。”
二姐的意思是,小刚和小玲的亲事,不管有钱没钱都不受影响。
可新刚去当大队会计这事,那可是耽误不得。
既然父亲开始退让,那就坚决把这事促成了。
至于小刚说他在三天之内挣一桌酒钱,真的就是说笑话。
别说三天,就是在生产队干一年,就你一个半劳力也未必能挣出一桌丰盛的酒钱来。
没想到小刚认真的说:“二姐,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刚才都已经跟咱爹打赌了,一言为定了。
如果我挣不出一桌酒钱,咱家也就不请大队干部了。
要是我挣到了一桌酒钱,请到大队干部来了,咱爹就得高高兴兴陪他们喝酒。
我和咱爹这是打赌啊,对不对啊爹?”
“对,我跟你打这个赌了。”父亲答应得挺痛快。
所有人都完全能确定的是,小刚在短时间内很难挣出一桌酒钱来。
既然他挣不出来,那请大队干部喝酒这事就黄了。
事情自己黄的,可不是父亲横加阻拦导致的。
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件事,最终不还是按照父亲这个一家之主的意思办了吗!
聂翠兰也看明白了,父亲这是借坡下驴。
儿女集体起义,他如果硬碰硬,难道要让这个家血流成河,横尸当场?
也许炮火硝烟下滚打出来的聂振杰不怕这个场面,可他战斗的对象是自己的儿女。
他似乎不想看到这个场面。
只不过父亲是借坡下驴了,可新刚当会计这事不就黄了吗?
聂翠兰不甘心啊!
“小刚,你不能——”
“姐!”聂联刚打断了二姐的话,“相信你弟弟一次,好吗?”.网站转码内容不完整,退出转码页面。或者下载无广告阅读网站转码内容不完整,退出转码页面或者下载更好体验,更快更新敬请您来体验!!!!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