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全眉到达苏州府后,马不停蹄,上岸来到顾家,找到了上次搭讪的一个老门人。万全眉说晚上请这个老门人去吃酒,老门人一口答应。到了晚上,两人来到一家小酒馆,点了三个菜一壶酒,万全眉说主要是感谢关照,略表心意云云。几杯酒下肚,两人开始天南地北地胡吹乱侃,接着谈苏州的美景,越聊越投机。见酒吃到了兴头上,万全眉说道:“我们布店有个裁缝老吴,平时不爱说话,怪神秘的,我有点看不懂。听说他原来是在你们这里的,后来怎么跑到我们那里去了?”
“哎呀,你算问对人了。”老门人咂了一口酒道,“我与他是吴县的同乡,对他是相当的了解。他呢犯了点事,到你们那里躲灾去了。”
……
三年前。
苏州府吴县越溪村有一农户吴长辛,早年丧妻,有一个女儿,取名吴滴珠。滴珠年方十九岁,长得柔美温润、如花似玉,远近闻名。有人说古代战国时期的大美人西师与吴滴珠相比,也大抵如此。一时之间,来吴长辛家看吴滴珠的人络绎不绝。吴滴珠出门,时而有人跟着看,把人烦死。本村、邻村的一些大户,纷纷托人找吴长辛提亲,希望吴滴珠嫁给这些大户,他们愿多给彩礼钱,最多的一个大户愿给一百两银子。吴长辛家道殷实,不愿滴珠嫁到这些大户之家,吴滴珠也看不上这些不学无术的大户。他们父女的意愿是嫁给有功名的人,寻常人等不放在眼里。
大户的提亲吴长辛不答应,有的大户竟直接来到吴长辛家向吴滴珠求婚。一日,邻村一个大员外叫做祝全禄的带着礼品、银子来到吴长辛家。进到院子,祝全禄对迎来的吴长辛道:“本人仰慕滴珠温润可人,今携带一车礼品、五十两银子登门求婚,请不要推辞!”
吴长辛说:“实话直说,我家滴珠要嫁的是年龄相仿、有功名的人,而且还是做正妻。你四十多岁、已有妻室,又无功名,不符合我家滴珠嫁人的要求。所以,你的求婚之事不能照办,现告知于你,请你转去。”
祝全禄不以为然道:“功名是个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用呢。我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你家滴珠嫁给我有用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你说这样的好事到哪去找。这样,你把滴珠叫出来,我来跟她直接说,她定会同意嫁给我的。”
吴长辛怒道:“你这完全是一副大言不惭的嘴脸,胡说八道!我正告你,请你马上离去,否则叫人驱离。”
祝全禄大大咧咧地说道:“既然来了,不达目的我就不走了!”
说罢,祝全禄推开吴长辛径直朝内屋走去。吴长辛又去拉,竟被祝全禄推倒在地,吴长辛大怒,喊道:“伙计们,抄扁担打出去!”
只见几个伙计从厢房冲了出来,手持扁担照着祝全禄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祝全禄被打翻在地,高声叫唤,他的几个随从闻声从大门冲了进来,与伙计对打起来。吵闹打斗惊动了邻里,邻里急忙报与本甲甲首。甲首带着几个民壮,急匆匆地来到吴长辛家。民壮把打斗的双方拉开,各站一边,然后,甲首分别询问情况。待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甲首要祝全禄离去,不得再来。祝全禄说自己被打了,要求惩罚吴长辛,打二十扁担或赔偿十两银子都可。吴长辛闻言大怒,抄起扁担就要打祝全禄,被甲首喝住。
甲首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祝全禄道说:“刚才我说了,求婚者应征得求婚对象父母的同意,方可成婚,不同意则应避去。况且,吴长辛有言在先,对你说了吴滴珠的婚配条件,你不具备,要你离去。你没有离去,以致产生纠纷。本甲首本着调解纷争于里甲,不送官府之念,请你速速离去,不得再生事端。”
祝全禄不服,口口声声地说甲首袒护本甲居民,处理事情不公。甲首怒道:“你都四十多了,妻妾五个,自己大女儿都二十了,还求什么婚,分明是寻衅滋事。单凭这一点就可命民壮押你到县衙坐班房,打你板子。你可要想好了,走还是不走?”
祝全禄的随从也劝其离开,说为此等小事进班房划不来。稍后,祝全禄不甘心地捂着伤口,嚷嚷着离去。
过了几天,愿给一百两银子彩礼钱的另一个大户人家,也来到吴长辛家,恳求与吴滴珠婚配,答应立吴滴珠为二夫人。但吴长辛坚决不答应,并找来本甲甲首对其劝退。
甲首离开吴长辛家之前,对吴长辛说道:“赶快找人家嫁了吧,早生子早息事端。”
吴长辛点头称是,回头对吴滴珠说了这话。吴滴珠说道:“我也想赶快嫁人,早生子早息事端,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呀!”
“要不这样……”吴长辛说道,“先把你送到县城亲戚家暂住,一则学点技艺,二则避开乡里的俗人,同时,加紧找寻夫婿。”
吴滴珠说:“乡里之人真是俗不可耐,在人家屁股后面跟着看,求婚还乱来,要是在府里、县里就不会是这样的。我不想再见到这些俗人,愿到县城暂住……县里的是什么亲戚,我去学点什么呢?”
吴长辛说:“县里亲戚是你祖母表妹的儿子,他叫吴怀仁,今年三十五岁,开着一个裁缝铺。他呢,为人平和,谦虚有礼,衣裳做得好,苏州顾家的衣裳基本上都是他做的。你去跟他学做衣裳,也与你的气质相配。”
吴滴珠首肯,要求尽快走,吴长辛答应明天一大早出门上路。次日清晨,天麻麻亮时,吴长辛带着吴滴珠,拎着自家腌制的火腿,雇船前往吴县县城。三十多里水路,到了县城已是天光大亮。来到裁缝铺,见到吴怀仁,吴长辛要吴滴珠叫吴怀仁吴叔。吴滴珠款款施礼道:“吴叔万福!”
进到内堂,又见了吴怀仁媳妇,吴滴珠叫了声“婶娘”。吴长辛送上二两银子和火腿,说明来意,恳求答应。吴怀仁见到吴滴珠已是眼前一亮,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柔美温润、如花似玉的美人,又闻要暂住他家,急忙答应,说道:“愿意把平生技艺都传与滴珠。”
吴怀仁把吴滴珠以亲戚身份安排到内院厢房居住,同时,吴滴珠又以学徒身份学习裁缝技艺。吴怀仁心里喜欢吴滴珠,白天手把手教吴滴珠裁剪、缝制衣服,晚上担心吴滴珠寂寞,又陪着聊天。吴滴珠嘴巴也甜,左一声“吴叔”右一声“吴叔”的,把吴怀仁叫的心花怒放。但过了一些时,吴怀仁越来越感到“吴叔”两字别扭,于是,对吴滴珠说道:“我大不了你多少岁,也没血缘关系,你别管我叫叔了,叫我老吴吧!”
“不行的,不叫叔乱了辈分。”吴滴珠说。
吴怀仁说:“我觉得叫叔生分了。”
“叫老吴才生分呢!”吴滴珠说。
接下来,吴怀仁教吴滴珠做衣裳更是尽心尽力,在两人手与手之间无意擦碰之时,吴怀仁心中都产生出别样的情愫。晚上聊天,吴怀仁把自己到苏州、杭州,还有京城的经历说与吴滴珠,吴滴珠听得如醉如痴。吴滴珠无比向往地说道:“我也想去苏州、杭州,还有京城。你是为何事去的,我如何才能去呢?”
吴怀仁说:“我到苏州是为顾家做衣裳,大概三个月去一次。到杭州也是为当地的豪门巨贾做衣裳,半年去一次。到京城主要是到顾家老大顾先内阁大学士家,为他家做衣裳,一年去一次。如果你想去,我带你去。”
吴滴珠连忙说道:“我想去、我想去!”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吴滴珠裁剪、缝制衣裳的技艺基本学会,开始独立在店面站台,为顾客量尺寸,当场裁剪布料。吴怀仁在旁边指点把关,每当看到案板边的吴滴珠美丽无比,摊开布料撩袖裁剪,露出的手腕白如霜雪时,不禁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一日,顾家派人找到吴怀仁,请他去顾家做夏装。吴怀仁当天下午就带着吴滴珠来到顾家,顾家把他俩安排在一个房间居住。顾家主人老小十来个,各种布料、各种款式不下一百来套,吴怀仁都亲自量尺寸,要吴滴珠在旁边进行记录。其间,吴滴珠发现,顾家不论是年纪大的、年纪小的,还有年纪与吴怀仁差不多的,都称呼吴怀仁为老吴。晚上回到房间,吴滴珠问吴怀仁何故,吴怀仁解释道:“我是他家老家主正妻弟弟的儿子,与顾家老家主三个嫡子是同辈,但我与这三人年龄相差太大,倒与这三人的子嗣年龄相仿。三个同辈把我当弟弟有点不像,三个同辈的子嗣把我当长辈也太别扭,所以,他们一家干脆都称呼我为老吴。”
“原来是这样。”吴滴珠说道,“我也想称呼你为老吴,你看行不?”
“行啊,我前些日子要你改口的,你没答应。”吴怀仁说道,“叫叔什么的把我捆绑住了,不自在。”
衣裳尺寸量完后,吴怀仁对顾家拿来的布料进行裁剪。裁剪完,交由顾家下人进行缝制,吴怀仁负责督制。督制期间,吴怀仁带着吴滴珠游逛了苏州名胜古迹,品尝了美食,晚上,到乐坊听歌看舞。几天下来,吴滴珠情不自禁地牵上了吴怀仁的手……在离开顾家的最后一晚,吴怀仁亲上了吴滴珠的小口,两人挤在一床共享鱼水之欢。
回到吴县裁缝铺,吴怀仁不听自己媳妇的苦劝,与吴滴珠住到了一起,吴滴珠也改口叫吴怀仁老吴。自此,两人形影不离,双宿双飞,如胶似漆。老吴心满意足,觉得古代战国时期的吴王享受大美人西师也不过如此。一日晚上,吴滴珠对老吴说道:“来到你这里已经四月多,裁剪、缝制衣裳也学的差不多了,我想回家看望一下自己的父亲。”
老吴虽不舍,但还是说道:“应该的,我送你!”
吴滴珠说自己是个大人了,不用送。次日清晨,吴滴珠拿着一个小包裹,出门离开老吴的裁缝铺。来到码头,吴滴珠径直上了一个小船,说道:“到越溪村。”
船家也不搭话,驾船就走。走了一会,船驶进芦苇荡,吴滴珠感觉不对头,问道:“这是去哪?”
船家回道:“抄近道。”
又走了一会,吴滴珠发现四周全是芦苇荡,前后没有一只船,不见其他人,她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船家回道。
吴滴珠急道:“到什么地方,做什么?”
船家不吱声,只是用力加快划桨。一刻之后,船靠到一处岸边,船家对吴滴珠道:“上去!”
吴滴珠不动,怒道:“青天白日的拐人,还有王法没有,我看你是活腻了。”
船家不理,连说几声“上去”,吴滴珠就是不动。船家哼了一声,冲过来用手臂锁住吴滴珠脖颈,拖拽吴滴珠上岸进到一处房舍中。船家手臂一松,吴滴珠跌落在地,大口呼吸。稍后,船家把吴滴珠捆在房柱上,嘴里塞满小包裹的布,然后锁门离去。
晚上,船家回来,点上灯,解开捆绑吴滴珠的绳索,丢给吴滴珠一个饭团。吴滴珠说道:“口渴,我要喝水!”
船家出去端了一碗水进来,放在桌上,转头坐在板凳上,看着吴滴珠。吴滴珠将水一饮而尽,接着吃了饭团。这时,船家起身靠近吴滴珠,一把抱住吴滴珠就亲了上来,手在吴滴珠身上乱摸。吴滴珠急忙用手遮挡,说道:“你干什么?”
船家“嘿嘿”两声,说道:“亲热求欢呀!”
吴滴珠变了脸道:“你光天化日拐我到此,强迫我与你亲热,天理不容。我告诉你,我人可杀但不可辱,你要再逼,我死给你看。”
说罢,见桌上有点灯铁签,吴滴珠拿起来往自己喉间就刺。船家急忙扯住,说道:“从容说话、从容说话。小的不敢造次、不敢造次了!”
原来船家见吴滴珠柔美温润、如花似玉,打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发财机会来了。白天,船家奔走几处地方,找好了下家,谈好以五十两银子出卖吴滴珠。所以,当吴滴珠要自尽时,船家顿时慌了手脚,怕落得一个人财两空,遂不再逼迫求欢。
次日天还没亮,吴滴珠就被叫醒,然后被反手捆上押进船舱,坐船离开芦苇荡,来到扬州府一处深宅大院。吴滴珠成天呆在一个院子里,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脱脱一个囚犯。稍后,有人过来教习礼仪、待人接物、唱歌跳舞,不从就打。没办法,柔弱的吴滴珠只有含泪顺从。
再说吴滴珠父亲吴长辛忙完地里的抢收抢种农活,想到去看望吴滴珠。于是叫上一个伙计挑上一担新鲜瓜果蔬菜、鱼虾等来到县城老吴的裁缝铺。吴长辛进门就喊道:“滴珠、滴珠!”
老吴闻听急忙过来问怎么回事,吴长辛说道:“忙完“双抢”,来看望滴珠。”
老吴吃惊道:“前几天滴珠说回家去看望你,怎么回事,你没见到?”
“老吴你开什么玩笑,我家上下十几个人都没见到滴珠。”吴长辛说。
“哎呀,奇了怪了。”老吴说道,“滴珠明明是走了,怎么你家没看见?”
一个说回家了,一个说没看见,两人争执了起来。吴长辛急不择言道:“老吴你是不是把滴珠拐卖了,然后编造谎言说滴珠回家看望他父亲,遮人耳目。”
老吴怒道:“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怎么会做那种缺德事。我倒觉得你家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故作圈套,说滴珠没回,前来赖我拐卖。”
两人争吵没有结果,吴长辛说道:“那只有报官了!”
“没办法,只好由官府来判是非曲直!”老吴说。
吴长辛让伙计把一担新鲜瓜果蔬菜、鱼虾挑回家,再喊上几人过来帮衬,然后与老吴一道来到吴县县衙。李知县当堂审问,听到两人各执一词时,也觉蹊跷,于是派衙役去越溪村打探情况,两人暂押住班房。次日,李知县升堂继续审问,派去越溪村打探情况的衙役报告,乡邻并无看见吴滴珠回家。李知县说道:“吴怀仁你把吴滴珠拐卖到哪了?如实招来!”
老吴连说冤枉,口口声声说吴滴珠回家了。李知县见老吴不招,于是喝令打二十大板。二十板下来,老吴已是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待醒来,老吴还是坚持说吴滴珠回家了。李知县无奈,一边把老吴收监,一边要县衙捕快打探吴滴珠下落,抓捕人贩子。
吴长辛回去后找人写了个寻人帖子,四处张贴,许下赏钱,各处搜求。忽一日,本村一个亲戚叫吴小溪的,过来跟吴长辛说他前些时到扬州府做长途贩卖生意,货出手后到扬州瘦西湖游览,碰巧看到一艘游船有美人在跳舞,其中一个是吴滴珠。吴长辛问道:“可看清楚了,那是谁家游船?”
吴小溪回答道:“确实是吴滴珠,不会有错。因见吴滴珠在船上,特意靠近打听,是扬州大盐商盛大典家的游船。”
吴长辛当即叫上两个伙计,带上银钱,与吴小溪一同坐船来到县城,进到县衙向李知县禀报吴滴珠流落扬州情况。李知县想了一会,命师爷写一份公文,交与两个捕快,吩咐道:“董捕快、薛捕快你们与吴长辛一道前去,先去官府呈上公文交涉,再随扬州官府派的人寻回吴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