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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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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毒虫之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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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儿!快!” “快拿住他!拿住!” 繁茂的密林深处,传来阵阵喧嚣且杂乱的呼喝声,紧随其后的是弓弦紧绷、即将释放的微妙颤音。 “放箭!” “快放箭!” “射死他!快!” 一阵弓弦振动的声音随呼声响起,箭簇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几乎同时传透茂密的林叶。 箭簇似暴雨般袭去,对面的天神舞动手中彩棍,棍花翻飞,将周遭的空气搅动,掀起一阵无形的风暴,将袭来的长箭通通挡住。 “快放箭!射死他!” 群妖胆寒发竖,纷纷欲张弓再射,可耳边却传来了低沉的龙吟声,同时,一股凛冽的寒风卷袭而来。 一只獾头怪战战兢兢地扭头看去,却见茂密的枝叶中,一块白色的石头突兀而出。紧接着,越来越多,甚至有两颗白色的参天古木从林间冲出。 不,那不是石头,也不是古木。是龙鳞,是龙角。 在数丈高大树茂密的枝丫中,一条恐怖的玉龙钻了出来,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轻轻朝他们吐出一口气。 寒风骤袭。 旋风拂过群妖的身体,他们身体表面立时结上了冰霜,毛发瞬间被染作白色。 地面上的妖怪们本能地想要逃跑,却根本无法行动。他们的身体已被冻僵,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法动弹。 咔嚓,咔嚓。 对面介胄整齐的天神踏着冰霜大步走来,挥棍将一个几乎冻作冰雕的蜈蚣精打了个粉碎。冰屑四溅,冻成块状的血肉横飞而去,格外唬人。 “说!你们的贼头在哪儿!”周屿安凶狠道。 他已难受到了极点,却没有倒下,还能勉强保持神智清明。这虫毒实在利害,驺虞衔来的草药只能暂时压制住,却不能根治。而其余人都被这毒药倒,若不能尽快找到解药,恐怕生死难料。 所以,他不仅要引开追兵,防止他们寻到姬怀尘等人,还要逼问出这虫毒的解药来。 周遭的小妖被他的凶狠模样吓得不轻,却依旧不敢出言。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讨打!” 周屿安怒火中烧,举起手中彩棍望着群妖乱打,一时间冰屑乱射,血肉横飞,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结满冰霜的地面瞬间被鲜血染作红色。 他一连打杀十余个妖怪,方才略略停手,举棍怒道:“快说!你们的贼头在哪儿!?” “莫打我!我说!我说!” 一个灰毛老鼠精连声告饶道:“我家大王正在洞府中等着我等拿你回去。” “洞府在何处?” “你们逃走之处便是,我不常在本洞居住,也是道听途说。” 周屿安皱皱眉,那时夜黑,他又昏了,路径已有些记不真切,只能摸索着去。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埋怨自己的记性。 短暂的思虑过后,他放弃了在妖怪洞府所在的纠缠,转到与自己同伴生死性命的话题上:“药倒我等的那毒是什么毒?有何法能解?” 灰毛老鼠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眼瞧了瞧其他妖怪,眼神中充满了犹豫。 “不必疑虑,杀人灭口的活我最擅长。”周屿安猜到了他的心思。 这妖精是怕其他妖怪活命回去将此事说出去,暗示他将其他妖怪斩杀于此,其心不可谓不狠辣,但又在情理之中。 “唔……”灰毛老鼠精又是一怔。 “你没得选,我要是想杀你,现在也可以。”周屿安再次猜中他的心思。 这妖精恐怕是被他那句“杀人灭口”提醒了,心中存了疑虑,若是如此,他接下来的话可就不保真了。此时周屿安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只能使用强硬手段。 灰毛老鼠精吸吸鼻子,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可能不是虫毒,而是一种虫卵。” “虫卵?”周屿安十分惊讶。 灰毛老鼠精道:“我也不敢肯定,也是大胆猜测,只记得一次酒宴,喝倒了只蠊怪,那时候他已是瘦骨伶仃,那家伙喝了两杯酒,直挺挺的栽在地上,肚子里居然爬出来个怪虫!大王急忙叫了两个虫怪把尸体和怪虫带走。等酒宴散了,我悄悄去问过大王,可大王对此讳莫如深,还将我暴打一顿。我自觉蹊跷,便存了心思,从那以后,再不敢在洞里吃食。” “所以,你觉得是吃食里面有虫卵?” 灰毛老鼠精摇摇头:“我也不能肯定,但是我总觉得那吃食里有些蹊跷。” 周屿安眯起凤目,想了一回,半晌未言。 “而且……不止那一次。”灰毛老鼠精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的妖怪会时不时的做出些反常的事来,就像兔子躲鹰,有时居然是兔子反将鹰一口咬死。就像是有人改变了他们的想法,乱了他们的心智。” 老鼠精说的有些乱,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周屿安也一时无法分辨出驱使妖怪的东西是什么——他可没有遍识周天之物的本事。 他问得差不多了,却又开始怀疑真假,于是装样怒喝,打算吓一吓这妖怪,看看能不能诈出别的话来。 “泼魔!胆敢骗我!什么虫毒,能乱人心智?”周屿安恶狠狠,举棍要打。 “确是真的!确是真的!”灰毛老鼠精高声道:“我在洞中任先锋之职,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周屿安握紧了彩棍,紧缩起眉。 灰毛老鼠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先前说自己不常在本洞居住,现在又说自己任先锋之职,自相矛盾,简直就是蠢猪! 不过,来不及过多悔恨,他看到对方手中的彩棍慢慢举起,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他浑身的毛都炸将开来,犹如根根灰色尖针,在寒气中泛着点点光亮。 噗! 一声闷响。 脑浆四溅,鲜血飞射。 彩棍重重落在灰毛老鼠精的头上,只一瞬间,对方的头颅宛若一只胡瓜,登时四分五裂的炸将开去,其中白花花的脑浆乱飞,冲天的血腥腾起。 “看来,要入得虎穴走一遭了。” 周屿安晃一晃彩棍,将其化为一尺长短,束在勒甲带间。他晃晃手,转身踏云而去。 庞大的玉龙 转过头来,睨视着地面上冻僵的妖怪们,一双龙睛中充满了冷漠。 唔——! 一阵强劲的寒风似瀑布般从半空中劈头盖脸的冲下,霎时天寒地坼。寒霜凌冽,透骨奇寒,周遭空气都变得极为干冷,地面上冻僵的小妖登时被这寒冷的飓风变作座座冰雕。 呼! 寒风呼啸而作,无数的微小的雪粒与霜片,在风中翻滚、飞舞。在这似星辰般的霜花雪片间,玉龙在云海中左右翻腾,乘云而去…… 同时,在其余乩天人藏身的山坳里,正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喂,你感觉怎么样?”萧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小印,头也不抬。 “啾——!”那匹白马扬起前蹄,刨了刨蹄下的硬土,微风袭过,掀起一阵黄尘。 “没问你。”萧善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投向树荫下的灵玉子。后者刚刚苏醒过来,正痛苦地揉着头。 “周屿安呢?他怎么不在?”灵玉子看了看周围,关切的问道。 “他……”萧善刚吐出一个字,却看到不远处的灵猿动了。 那绝不是灵猿平时能做出的正常动作。 他连地都没扶,直挺挺地从地面上立了起来。一跳数丈,无声无息的来势如风,探出尖利的双爪猛扑向萧善而来。 “该死的!” 萧善万万没想到灵猿来的如此之快,他虽未过多细想,但也知此必定与那烤鹅中的奇药有些联系。此刻千钧一发,他无暇多想,登时将手中那方小印朝灵猿劈面砸去。 此印名为“九灵印”,印身遍刻兽面纹,印钮是个天禄造型,印上刻四个大字“顺天奉地”。此印砸出,自成阵法将敌困入其中,倒正好合了萧善心意。 只见白光一闪,那小印正好砸在灵猿面门上,刹那间青光道道,那印以灵猿为中宫,自成阵法,乃是个“八卦阵”。 青光如墙,万丈慧光。这八卦阵有八个方位,对应八卦中的八个卦象,每个方位都有不同的效果。似巽位,便有风绳儿、风卷、风墙这般阻人的法儿;似离位,便是火龙、火蛇、火凤这等伤人的物儿。 当下,那灵猿在阵中左冲右突,将光墙撞的波光粼粼,走在坤位,被那黄泥变化,将两脚深陷土中,拔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善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可还没等他喘匀了气,斜侧方的姬怀尘也站了起来。 他与灵猿不一样,他起身后的气息变得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带着一种无以伦比的威压,甚至让萧善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 萧善和灵玉子略带惊恐地看了过去,只见姬怀尘手持偃月刀,衣襟飘飞,周身金光大涨,脚下祥云凝聚,霎时化作翻腾的云海。紧接着,他身上的金光开始凝聚起来,变作三轮金色大日,徐徐升起。 “这烤鹅里面……到底下了什么毒……” 萧善皱起眉头,双目里浓浓的都是悲哀神色。 此时三轮金灿灿如日般的光相环伺于姬怀尘身旁,就犹如金乌临凡,令那山坳里亮的吓人。萧善和灵玉子可以清楚的看清姬怀尘的每一个动作。 光相缓缓聚集于姬怀尘的头顶,宛若令旗招展,道道若有若无的唱诵经文声钻进萧善与灵玉子的耳朵里。 紧接着,一座庞大法相从地面中破土而出!唱诵经文之声随之增大了数万倍,震撼人心!周遭百里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庄严的唱诵声! “是法相!姬怀尘现了自己在天界的法相!” 萧善大吃一惊,顾不得浑身肌肉酸痛,急忙持出双枪来。 震撼的诵经声越发大了,法相变得顶天立地,耀眼的金光流转,犹如未凝固的琉璃液。 法相为将军相,姬怀尘贯麒麟金甲,顶凤翅朱盔,右手握偃月刀,左手握钢鞭,威风凛凛,云随步发,雾逐身流。金光杳杳,紫气悠悠。 萧善昂头望着姬怀尘的法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势。 法相的每一绺盔缨、每一根翠翎、每一块甲片、每一缕丝绦都浸润在祥和肃穆的金光之中。脚下的莲台、头盔的凤翅、掩膊的兽吞、腰间的祥云处处流光溢彩。 法相顶天立地,睨睥尘世众生。 砰——! 法相右手微抬,将偃月刀在地上轻轻一磕,登时卷起漫天沙尘,一道无比庄重的金色波纹向周遭冲撞而去。 “不好!” 萧善顾不得自己满身酸痛,连忙将灵玉子和躺在地上的纯也护住,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箓,就地结阵。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萧善念动咒语,将符箓望地上一拍,登时火起。一道蓝色的火焰幽幽升起,瞬间将符箓烧作飞灰,可那照得人脸发青的蓝色火焰却未消失,而是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向外延伸。 蓝色的火焰就如同一名传令兵,自中心传令,迅速向四周蔓延而去,所过之处,无有不从,皆亮出蓝火旌旗,刹那间组成一幅完整的阵图。 “此乃生门,你居于此地。灵猿居于休门,纯也居于开门,你需好生看护,切不可大意。” 萧善拍了拍灵玉子的肩膀,纵身越过道道蓝色烈焰,跳到一处高地,对着姬怀尘亮出枪锋。 “看来……今日是必定要打个你死我活了……” 没有周旋的余地了,只有不退反进,以攻为守! 萧善侧目看向姬怀尘高达万丈的法相,脚下猛然发力,向上高高跃起…… 姬怀尘显露法相时,周屿安恰好变作个传令苍狼,走入昏暗的妖魔洞中,朝二重门里急行。 偃月刀磕在地上所卷袭的冲击波,就如同一阵无形的浪花冲上礁石。周屿安瞬间被那气浪掀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周围警戒的小妖和过路的妖魔也纷纷倒地,倒霉的撞在石头上,头破血流,便哭爹喊娘地呻吟开来。 周屿安眼冒金星,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前走了几步,扶着石壁喘息。 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变故,不过听这动静倒是颇大。莫不是萧善他们被妖怪寻到了?可这解药也是颇为要紧…… 他皱起眉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恰好此时有一个螳螂怪从旁边经过,周屿安一把扯住:“大王现在何处?” “你不知道?大王亲去捉拿乩天人,现在正在洞外。”螳螂怪仔细打量了下他,狐疑地皱起眉:“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来的?” “便叫你认识认识!” 周屿安突然暴起,持出彩棍,当头一棍将他打了个血肉模糊。 “呸。” 周屿安朝着妖尸狠狠啐了口唾沫,“自己找死。” 他迈步踏过妖尸,快步向妖怪洞府深处走去。妖王虽不在洞中,但保不齐可以从这洞中看出什么端倪来,若能寻得解药,那灵玉子一伙人的虫毒便可解了。 他有种预感,洞穴的深处,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爬行声传来,周屿安双耳一动,连忙隐身于暗处。那声音不大,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化成人形的妖怪走路,可周屿安怕的便是这个。 有些时候,身量小的,反而要比身量大的难对付。 周屿安现在最怕的就是他还没发现敌人,而敌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听着沙沙的爬行声越来越近,他连忙凝神念咒,变作一只有翅儿的蚂蚁,附在石壁上,警惕地缩在暗处。 发出沙沙的怪物很快便到了跟前,那怪物有巴掌大小,身形似蜂,腹部生有一根尖刺,六足两翅,满身虎纹。 那怪物在地上转了一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之后,居然后退几步,愣头愣脑地闷头往石壁上撞去。 咚。 一声闷声响起,周屿安想象中怪物撞个头破血流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石壁上凸起的一块青石被那怪物撞动,向内凹去。那怪物头也不回,急匆匆地钻了进去。 周屿安心中一沉,这怪物如此怪异,举止可疑,莫不是与之前灰毛老鼠精口中所说的怪异之事有些关联?冥冥之中,他觉出了不对。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或许,这洞内就是虫毒的根源。 “跟上去!” 心念至此,他张开双翅,飞向那块被怪物撞进去的青石。 此刻,青石所在之处赫然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那块青石贴在洞口处半掩着,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洞口。 洞有成人一掌大小,老鼠钻进去倒是容易,但稍大些的猫鼬之类就有些难了。周屿安向里望了望,只见得其中昏暗无比,不知有多深。 他侧头看看洞穴的墙壁,发现其上的痕迹倒有些规则可循,但不像斧凿,似是什么东西用爪子挖的,而且爪子肯定很锋利。 周屿安缩起眸子,振翅向前,那地道起初颇窄,后而渐宽。他向前飞了越有十来丈,便发现那通道已能令成年人站直身子了。 通道内极是昏暗,那怪物早不知去往何处,周屿安收了神通,变作原身,运起双目神通向前望去。原本漆黑的通道在他眼里瞬间变得清楚起来。 脚下不是石头,而是颗粒分明,成块状的黄土地,不远处微微隆起的一处土坡上,七横八竖地躺了几具妖尸。 周屿安心中陡然一紧,他一震身上铠甲,快步向前。 妖尸的骨头呈现黑色,肌肉几乎都被什么东西啃光了,只能凭借着被淤泥裹住大半的头骨判断他们的原身。 周屿安凑到跟前看了两眼,发现淤泥中包裹了不少牛、马、骆、骡等物的骨骸。他双目中立刻划过一道兴奋的光——这些牲口可是绝不可能从那个小洞进来的。 既然不是从那个小洞进来的,那就必然还有一个入口! 他正要起身继续前行,却发现淤泥里有一星寒光闪烁。周屿安皱起眉,探出右手朝淤泥里一抓,左手一抹,一把没入其中许久的钢刀方才重现光明。 周屿安稍稍用力,“噌”的一声把刀抽出来。这刀轻薄,且钢口极好,光可鉴人。 一看这刀周屿安便明了了,这里的死尸不是寻常的牲口,而是一个个成了精的妖怪。 他站起身,顺着石壁继续向前,手指拂过湿冷的岩石,微微眯起凤目。 这妖穴实在太过潮湿了,刚才轻轻摸那石壁,只觉手中湿潮,尽是露水。他举目一望,却见两侧石壁上挂满了点点水珠。 此等去处,如何不生得虫豸来。 周屿安心中隐隐觉出不安来,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持出青墟剑来。 “今日有何贡?” 一道娇媚的女声从远方传来。 周屿安凝神去听,却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声。 他念起咒语,化作一只龙船蜢,张开双翅向前飞去。 只飞了几丈远,便是甬道的一个拐角,而轻微且密集的沙沙声正从其中传来。 “怪了,究竟是何物能发此声?” 他正当疑惑之际,已飞过拐角,直愣愣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压压的淤泥地,其中峭楞楞的支着数百具白森骸骨。只觉恶臭扑鼻,那股秽气臭不可闻,就是淘东圊也不似这般恶臭。 周屿安差点吐出来。 那股秽气非人间之物能比,尸臭混合着各种腐败的气味,将人瞬间淹没,周屿安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连忙振翅钉在一处突兀出来的石块上,缓了片刻,这才举目环视。只见底下骸骨堆里,密密麻麻爬了上百只怪虫。 那些怪虫个个都有巴掌大小,遍身虎纹,如同毒蜂,却也不振翅高飞,而是在地面上缓慢的爬行。而它们对面,是一座古朴的石坛。其上早已爬满青苔,似是祭祀所用,深红的液体渗入石缝之间,看上去说不出的恐怖。 哞——! 石坛之上,一头身形魁梧的野牛发出声声哀鸣。 它侧躺在石坛上,双目血红,惊恐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怪虫。 周屿安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凤目凝视着石坛对面黑暗中的某一点。 他有预感,石坛对面藏着什么东西。 石坛周围有些许光亮,乃是洞顶一处小孔,将外面光亮投射下来,而那令他凤目无法辨物的浓郁墨色弥漫在石坛三丈开外的地方。他相信,将要享用这野牛的东西一定藏着黑暗中的某处。 可很快,周屿安便发现自己的视线太低了——石洞顶上,如墨般化不开的黑暗中,一对灯笼大小的猩红血目正冷酷的注视着那头野牛。 “这得有多大的身 量!”周屿安暗暗吃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对大眼,只见黑暗中,闪过一道如象牙般的柔光。 是牙。 尖牙。 黑暗中,那东西露出尖牙,如闪电般扑向石坛上的野牛,狰狞的爪牙直扑其实粗壮的脖颈。 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野牛的哀苦的“哞哞”鸣声终了。四周只剩一片寂静。 周屿安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趴在野牛尸身上大快朵颐的,是一个身长一丈,却又生的娉婷袅娜、玉质冰肌的妖精。 “好个女怪!” 周屿安额头上冒出点点细汗,这妖怪已能化得人形,容貌与世间女子无二,若放任不管,必定为祸世间,成为心腹大患。 他正要持出棍来打那妖精,却又心念一转,顾及其余人身上的怪毒,不敢下手,正在他陷入两难之时,突觉地动山摇。 石洞顶上立时扑簌簌落下碎石来,那女怪身形一动,再次隐入黑暗之中,石坛周围的怪虫们四散奔逃,躲入石缝之间。 “不好,不好!外面这动静不似安定之声,先去看看萧善他们的情况,再做定夺。” 周屿安张开双翅,顺着石坛上的小孔,振翅飞出洞穴,现出原身,直纵云头到九霄碧空中观望。 与此同时,盘绕在他左臂上的玉龙抖动了下长须,喷出不安的鼻息。 周屿安纵目远望,只见东方震宫处风起云涌,黑压压一片倒树,无数惊鸟腾空而起,发出振聋发聩的鸣叫。 这时候,没人会把目光投到它们身上。 在倒树中央,一尊身高百丈的法相嗔睛怒视,浑身散发着肃穆且刺眼的金光,耀若金轮。 法相手中宝刀运转如飞,闪烁出璀璨的光芒,如怒涛般冲去,疯狂地朝着地面上的一点劈砍。刀锋所过,震天撼地,万物皆成齑粉。 周屿安皱起眉,顺着那刀锋看去,只见地面上一道身影敏捷地左右腾挪,快如闪电。 是萧善。 他手搦双枪,眼皮一抬,只见半空中那硕大的刀锋再次劈砍而下,裹挟着滚滚狂风,挟带着无以伦比的杀意。 “啧。” 萧善将双枪插地,双手结印,口中念动咒语。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兵善战万魔而不染!” 他口中念念有词,看向法相的眼神杀机尽显。 法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半空中的偃月刀切风而下,眼看着便要劈在萧善头顶。 没人注意到,远处岩石上的一星水滴,满满飘往空中。 “快上!” 周屿安左臂一震,玉龙立即脱离其臂腾飞而出,在半空中显露真形,登时施起风雪法术,口中喷出一股极寒极冰的雪花。 狂风骤起,呼啸而作,无数的雪粒与霜片,在风中翻滚而去,撞在法相持刀的手上,令其动作慢了两三分。 而正是这两三分,使局势大变。 法相怒视向玉龙,刀锋却依旧未改,直挺挺朝萧善剁去,可就在这时,一道山也似的身影显现而出。 砰——! 潺潺流水组成的厚掌夹住了刀锋,将其慢慢抬高。涓涓溪泽构成的大腿将大地踏裂,碎石迸溅,惊雷一般的狂啸声瞬间传响四野。 “水相真身。启。” 萧善站在高处,似一根钢枪。 在他身后三丈之地,屹立着一尊由流水构成的、顶天立地的神将! 隆隆水声中,萧善以周遭百里流水化其法相,弹指之间,那神将身形越发清晰。 法相身披鳞甲,彩带环绕,腹吞上盘龙的造型极为精致。浩瀚的流水波动,法相手中双枪闪烁,足令神魔心生畏惧。流水构成的神将宛如汪洋,在阳光中照耀出道道霞光。 从周屿安的角度看去,那是说不出的震撼场景。 温和的日光中,两尊法相身高百丈,巍然屹立。一个柱天踏地,一个顶天踵地,各持兵刃,恶狠狠交锋。 周屿安被这一幕深深震慑住了,他虽习得法天象地,但法术低微,不能施展出十分力来,只能变作数十丈,最多变作百余丈来,可眼前这两尊天神显露法相真身,各有百丈身高,兵刃犹如华山之峰,带着滚滚狂风,锐不可当地压下。 轰隆——! 半空之中,风起云涌,偃月刀挟天地浩威而至,剁在拦架的两根长枪上。霹雳之声,震动四野,在地面上掀起一阵强劲的旋风,只一瞬间,周遭的树木便被这旋风拦腰撞断,向四方倒飞出去。 远处的云端上狂风骤袭,瞬间将天空中的云彩撕扯开来,化作道道棉絮般的细线,朝远处急速退去。 玉龙略带惊慌地飞回,盘到周屿安的左臂上,却惊讶的发现,对方仿佛被邪魔攫住了魂魄,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紧张地注视着这场大战。 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阻止这两位上界天神,若是贸然出手,恐怕反而在混乱之际被其误伤。 霞光耀眼,宛若朱雀临世,在山间展示如神火般耀眼的仙羽。相比之下,就连天边素日金轮也为之黯淡。尖啸的狂风声中,两般兵刃再次碰撞在一起,掀起无形无质但又确实存在的冲击波,声势显赫。 周屿安紧紧抓住手中的彩棍,紧张的浑身发抖。 而当他看到玉龙的龙须缓缓飘起,悄然无声来到自己身前,轻轻抵住自己眉心时,他这才幡然醒悟。 目下重要的不是阻止他们,而是破解虫毒,拿到解药! “他娘的!” 周屿安大骂一声,似乎是在骂自己蠢笨。他咬着牙,眼中凶光毕露,丝毫不在乎他刚刚破了戒,调转云头,直奔妖怪洞府而去。 “这场仗可要打个昏天黑地呵。” 高高的山头上,魔头望着两尊身形如山的法相,忍不住啧啧称奇。 多亏自己有先见之明,这等上界天神都不是那女怪的对手,自己那时若是冥顽不化,与其抗衡,后果可想而知。 突然间,他缩起眸子,望向空中的一点,似乎在努力辨认什么。身后的小妖们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半空中,一道绚烂的霞光划过,流星也似的朝着他洞府的方向坠去。 在魔头的努力辨认下,最终确定…… 那是周屿安。 确认的同时,魔头脑子里登时“轰”的一声,面色苍白,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对方没有丝毫犹豫,直奔洞府方位而去,意味着他已经识得路径,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走过一遭了。如果他发现了那女怪的藏身所在,并且要对其做上什么事情的话,接下来会引发的一系列可怕后果,让魔头的脑子几乎迸出血来。 魔头僵硬的缓缓转过身,在小妖们面前露出一副惊慌的面孔。 “快!快回洞!” 魔头的声音尖锐刺耳,显然方寸大乱。 底下的小妖们不知大王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惊慌,但还是乖乖按其命令行事,筛起金锣,呼喊各路妖魔回洞。那魔头心急如焚,亲带手下一百精锐小妖飞奔归洞。 阴暗,潮湿。 周屿安踏步冲入石坛所在的洞中,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墨色。 “敕!” 周屿安念动咒语,手中青墟剑霎时亮起光芒,恰似一把燃着碧绿火焰的火炬,照亮漆黑的石洞。 沙沙沙! 光芒亮起的同时,周屿安立刻听到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如同蚕吃桑叶,令人顿觉危险气息。 他连忙将青墟剑向地面一探,碧光所照之处,尽是一片黑压压的怪虫。 “该死!” 周屿安暗骂一声,抬手用长剑刺去,狭长的剑尖正插入一只怪虫的头部,鲜红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与此同时,洞顶那漆黑一团的所在亮起了一双赤目。 一声凄厉的尖叫在石洞内响起,说不出来的恐怖刺耳,听得人骨软筋麻。 一只白花花的庞然大物从洞顶落下,周屿安长剑一甩,将虫尸甩非出去,同时连忙闪身避让。那东西刚好落在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周屿安这次离它不足半丈,凤目一扫,便把它的真面目瞧得真真切切。 是那个吃野牛的女怪,身长一丈,穿一领紫衣,四肢并用的在地上爬着,那张毫无血色的俏脸虽美,却是说不出的恐怖。 “倒省得我去寻了。” 周屿安挥剑吐势,大片的紫色云气从剑身蓬勃而出,在剑尖形成一道龙形。 女怪“啧”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朝周屿安走过来。后者微微一怔,旋即举剑刺去。 紫色的龙形立即从剑尖呼啸而出,如同真龙一般,张牙舞爪而去,直撞在那女怪小腹上,却似泥牛入海,并未掀起什么浪头,而是在其小腹上撞做一团紫烟,微风吹过,霎时消散。 直刺的长剑并未停止,随后而至。一剑直进,如中钢板,并未伤得那女怪,反而把她刺的惊了,伸出十根钢刺似的利爪向周屿安猛抓过来。 周屿安微微吃惊,但不退反进,以攻为守,举起长剑撩斩而去,正砍在女怪肋间,后者双臂向上一扫,周屿安只觉手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虎口发麻,登时握持不住掌中宝剑。 青墟剑似柳叶般被狂风吹上半空,虽然黑暗似墨,但是只听声音也能断定,宝剑咔嚓一声插进了石洞顶上。 没等周屿安反应,那女怪已是一拳望他面门打来,只一拳,便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宝冠迸裂。不待他反应,那女怪闪电般探出怪爪,向周屿安的脖颈直插而去。 眩晕过后,周屿安只觉一阵怪力如潮水般袭来,脖子上疼痛难尽,再反应过来时,他已被那女怪按在地上拖行起来。 “啊啊啊!” 那女怪将周屿安拖在地上一路奔袭,想要凭借粗糙的地面,将他的后背磨烂,使其失去反抗之力。 周屿安穿的是东海龙王所赠宝甲,那宝甲用神兵,刀砍斧剁,未有寸痕;运仙火,千锤百炼,不得损伤。区区尖削怪石,根本伤不得他分毫。一路之上,那宝甲与石块摩擦,生起道道火花。 “去死吧!” 女怪吐出一句人言,说不出的声如莺啼,可在周屿安听来却是无边的恐怖。 身量突然一轻,周屿安被那女怪高高掷往空中,几乎同时,他的余光瞥间,地面上黑压压如乌云般站了一片妖魔。 “着!” 电光火石之间,周屿安持出金弓银箭,在半空中扭转身形,望身下一只狼怪发出一箭。 噗! 箭簇入肉的声音响起。那狼怪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银色的长箭洞穿了他的额头。 “呵!” 周屿安在半空中翻一个跟头,纵起云气,在空中稳住身形,张弓搭箭,准备再发一箭。 而正在这时,他惊讶的瞪大了凤目——那只被银箭洞穿头颅的狼怪,居然再次站了起来。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周屿安不信邪的再次向那狼怪放出一箭,长箭破空而去,正中那狼怪的咽喉,直接将其洞穿,带着一簇鲜血,直愣愣的钉进身后的岩壁。 呼——! 出乎周屿安意料的是,那狼怪非但没有倒地不起,反而举起手中长矛,朝空中纵跃,想要刺中半空中的周屿安。 这攻击似是个讯号般,火速传达到了地面上的每一个妖魔。 如西海大洋汹涌的潮水般,数以百计的妖魔竖起兵刃,向上高高跃起,黑黢黢地扑上来,想要将半空中的周屿安乱搠下来。锋利的刀枪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宛如月光下翻着光的浪花。 半空中,周屿安努力把惊慌与愤怒从脑海中驱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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