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洞!快!”
另一条甬道中,魔头带着数十个精锐小妖持械狂奔而来。一路上踏得水花四溅,几个小妖看不清道路,重重栽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魔头擎着钢刀跳过一摊水洼,在一个拐角停下,朝身后的妖怪们竖起臂膀,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能运用的感官只有听觉。魔头微微侧过头去,尽力分辨甬道尽头传来的那细微的声音。
“啊!”
甬道的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如一计重锤,砸在魔头的心上。
难不成周屿安还没死?
魔头刚刚松弛下来的心情,再一次绞紧。
三年前,那女怪从天而降,要强占他的洞府,他帅群妖出战,结果一败涂地,手下群妖尽被杀尽。若不是他反复赌咒发誓,从今以后对那女怪唯命是从,他早已人头落地。
那女怪并不稀得他的洞府,而是叫他在山林间多多捉几个山獐、野鹿,早晚间伺候。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那女怪自在他洞府里起了个石洞,时不时令他奉上山间野物,甚至是手下妖怪……
想到这里,魔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泼魔看棍!”
周屿安从半空中跳下,轮动彩棍朝下面一只蜈蚣精打去,后者公然不惧,持手中短斧相迎。周遭小妖呐喊一声,齐齐向周屿安扑来。
“变!”
周屿安念声咒语,手中彩棍瞬间放大数倍,犹如一根大柱,被他横抱着向四周扫动。
妖怪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退后了,如殿柱般粗壮的彩棍逼压过来,直将他们从狭小的石洞中央挤到夹角的一处石壁。
随着所处的环境越发狭窄,妖怪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开始疯狂地用手中兵器砍砸那庞大的彩棍,激起点点火星,可棍上连道划痕也没留下。
“呵!”
周屿安抱紧彩棍,像捧着个攻城槌般朝前冲去,与此同时,凄冽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石洞。
血液,烂肉,碎骨。
成糜状的尸块飞出,混杂着暗红的血液溅在石壁上,将其染作一片赤色狼藉。
周屿安还要继续向前,忽然觉得腿上一紧,随即站立不稳,被拉倒在地。随即一股大力袭来,将其拖动,周屿安还想爬起来,可连着挣扎几次,都不能动。
几乎同时,他看到,无数拇指大小的怪虫从妖怪残破的尸体里钻出,带着点点污血,爬过尸块,翻过大柱粗壮般的彩棍,向他急速爬来,所过之处,尽是点点血迹。
一个可怕的真相瞬间在周屿安脑海里浮现——袭击他们的魔头只是表面上的大王,实际上,那魔头听命于这女怪。女怪借魔头之势养尊处优,享受血食,在其中下毒、产卵,哺育她的下一代!而中毒的妖魔听命于女怪,非生非死,如同行尸走肉,随其操控,只待时辰一到,幼虫自妖怪腹里破口而出,彼时,那妖怪便是幼虫恢复体力的食物!
眼见成片而来的幼虫越来越近,周屿安更是拼命地挣扎,他回身抬腿想要去踹,却正巧撞上女怪那张惨白的脸。
“小居士,不要动嘛。”
女怪的声音格外温柔,可传到周屿安耳里却是无边的恐怖。
“泼魔!看拳!”
周屿安提拳就打,可没想到刚一抬手,便被女怪的大掌抓住。
“小居士,你若将元阳与我,我便可得百年修为。”女怪笑靥如花。
“做梦!”
周屿安啐了一口,正要挣扎,那女怪却突然提拳朝他面门打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周屿安的脑袋深深嵌入地中,周围地面破碎如同蛛网,足可见那女怪用了十分力气。
这一拳差点把周屿安的鼻梁骨打断,直打得他鼻血长流,眼前晃星。
当他感受到鼻孔中涌出血来的时候,脑海中迅速回忆起他曾经被一把用陨铁打造之刃捅穿胸膛,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登时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惊恐下,他这次真的怕了。
他怕死了。
这是第一次。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年少轻狂瞬间消失不见,无边的惧怕和求生的欲望使他变得近乎癫狂。
一定要杀死她!
心中这么想着,周屿安皱着眉头合紧了双目。女怪微微蹙眉,微微怔了下,旋即探出利爪,开始撕扯周屿安身上的铠甲,想要将其脱下,使快要爬到周屿安身上的幼虫们能够顺利的咬破其皮肉,寄居于此。
她没摸清周屿安的路数,但“先下手为强”这个古语不会有错。
可突然,周屿安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黜聪毁智,深藏若虚。今入崎岖,施吾神通!”
周屿安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其中的乌瞳豁然明亮,丝丝金光蕴含其中,渐渐显露光明。
“唔?”
女怪的面庞被这光芒映照成金纸模样,她不明所以的睁大眼睛,凑近了去看那双凤目。
“天昭神目!启!”
周屿安突然发出一声虎吼。
下一个瞬间,两道金光迸发而出,耀如天之屑金,其光烁烁,通天彻地,集阴阳五行四象之气,聚真空而含妙有,乃周屿安练后天中之先天精气之光也。
此光纵性而去,直冲在那女怪面门之上,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那女怪直被金光所冲,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栽倒在地,掀起一阵混杂着石屑的烟尘。
周屿安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抄起一把死去妖怪的佩刀,刀锋直指女怪,却因幼虫的不断逼近而不能向前。
“咳咳咳!”
女怪一拳重重砸在地上的嶙峋怪石上,竟把坚石打个粉碎。散落一地的碎石,沾着她被金光所冲而出的鲜血。
“小居士,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只不过……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女怪大吼一声,如粉藕般的双臂一摆,准备向前。
周屿安瞧了瞧地面上的怪虫,发觉双腿之上已爬上了不少,幼虫们正拼命撕扯着他的裤子,想要钻入他的皮肉之中。这若是从身上那十二窍中任意一窍进入,必死无疑。
他心生畏惧,退后的同时立刻诵起《
金光咒》来。
无尽的肃穆金光随着吟诵声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双腿上攀附的怪虫登时被金光灼烧而燃,燃起火星,化作点点焦炭掉落而下。
这光芒吓到了其他幼虫,它们如黑色的浪潮般向周围四散退去,瞬间隐秘在黑暗和石缝中。
“金光咒……”
女怪呲起尖牙,略带惊疑的退后了半步,但转而又变得凶悍起来,如猛虎般向他扑来。
周屿安握紧长刀,突地由静而动,快得不可思议,他的恐惧以化作以攻为守的动力,不再畏惧,心中只有极简的二字——“进攻”。
一道凌厉至极的刀光闪过,仿佛银蛇在暗夜中弹射而起,一道鲜艳的红色飘飞出去,一仙一妖已过了一个回合。
嘀嗒,嘀嗒。
水珠落地的声音响起。女怪腹部露出一连串鲜红的血珠,在坚硬的石头上溅起朵朵唯美的血花。
女怪低头看了看腹部,发现那里多了一道恐怖狰狞的刀痕。她阴森地笑了一声,似是满不在乎,“好快的刀呵。”
“噗!”
周屿安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的倒地,只能勉强倚仗长刀不令自己倒下。脖颈处,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殷红的掌印。
女怪呵呵笑道:“小居士,都说你是金刚不坏之躯,寻常兵刃伤不得你。可如今,怎么在我这里屡次折戟?”
她一把捉住周屿安的下巴,强迫他昂起头来,一面欣赏着对方那不屈的神情,一面戏谑道:“你倒生了一副好皮囊,若不是你杀了我那多些孩儿,我豢你做一个男御婢也是好的。”
周屿安的嘴角一阵颤抖,似是想要破口大骂,但终究却是一言未吐。
“怎么?连声都出不了了?”
女怪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可又突然僵住。
她忽然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寒风。
周屿安突地咧嘴笑了:“我在等它,你在等什么?”
女怪咬紧银齿,一把将周屿安推开,极快的站起身来,想要与身后的家伙对敌,可等她真真切切看到背后的敌人时,她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无边庞大的巨龙,身躯挤满了整个石洞,硕大的龙睛紧盯着她,无嗔无怒,所带来的威压几乎令她跪倒在地。女怪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她想到了幼时曾被野狼玩闹似扑捉时的恐惧。
一龙一妖的距离非常近,她甚至可以看清龙牙根部积着的风雪,那是上一次施法留下的。
时间似乎静止了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中,女怪看着玉龙,沉默无语。玉龙盯着女怪,无声无息。
双方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看了很长时间。
实际上,那只有短短不到一个弹指。
玉龙的脖颈猛然一探,张开血盆大口,排刃一般的利齿咬向女怪。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女怪在玉龙口中断作两节。玉龙潇洒的一甩脖颈,将妖尸甩在半空,然后灵巧地用大口接住,囫囵咽下。
周屿安无奈的闭上了眼睛,着家伙吃的太快了,以至于他还没有看清女怪的原身,不过还好,若是能捉得一只幼虫回去研究,应是也能排去虫卵,医好虫毒。
“怎么没动静了?”
甬道中,魔头皱着眉头,握刀的手心微微出汗,他赶忙将汗水在衣襟上擦去,回头望望身后的小妖,“走!”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魔头领着小妖们顺着甬道急速向前,却突然嗅到空气之中传来一阵焦味,似是烤糊了什么东西一样。
魔头的脚步慢了些,正思索间,一股灼烧感已然从甬道的另一头传来。
“嗯?”
没等魔头细想,明亮的火光已冲入他的视线中。烈焰如一条疯狂的火龙肆虐而至,所过之处,无不高举朱雀旗帜,犹如火德发令,祝融施威。石洞内外,尽是腾腾烈火,狭窄的甬道瞬间被庞大的火蛇占据……
半空中,周屿安伏在玉龙冰凉的脊背上,感受着龙鳞的凉意。玉龙回首,用龙须触触他的眉心,却发现对方紧闭着眼睛,对它的动作毫无反应。
在这个时候,地面上已变作另一个模样,整个山林被雾气所蒸,已完全化作一副炎火之山的样貌。
热浪滔天,地下甬道中熊熊烈火燃烧,火焰在下燎烧着地面的土层,蒸起大片的白雾悬浮在半空,随着上升气流舞动不休。
这火源自玉龙。它在石洞中喷出神火,想要以神火烧尽怪虫、妖魔,却没想到那甬道颇长,火威竟然烧到如此地步。
玉龙长吟一声,龙唇微屈,深吸一口清气,那熊熊烈火瞬间熄灭,化作一条细细的烈焰,被其吸入腹中。
“啊!”
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声响起,原本趴在玉龙背上的周屿安立时坐起,勉强睁开疲惫的双眼循声望去。
地面上,魔头嚎叫着在地上打着滚,他侥幸得了残生,可裤子却被从玉龙在甬道里喷出的火焰烧着了一大片,他不断拍打屁股上的火焰,疼得杀猪般地惨叫。
玉龙瞪大龙睛,长须一抖,带着周屿安极速向下飞去。
“哪里走!”
魔头正用心扑打屁股上的火焰时,突然听见半空中响起人声,被吓了一跳,寻声看去,却见空中一条如山般巨大的玉龙扭动身躯,急速向他飞来。
“我的娘!”魔头嚷了一声,转身就跑,龙背上的周屿安奋力纵身越去,“噗”的一声落在他面前已被神火烧到有些烫脚泥土间。
“站住!”
长剑直指,带着无尽的寒意。
“唔……”魔头立刻刹住了脚步,惊恐地注视着眼前身着战甲、满身灰尘的周屿安。他的情况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庄重而狞厉的战甲布满了尘土,身上大部分的布料被怪虫撕扯成条状,乌蓬垢面,鼻孔处干涸的血迹已结成痂。
狼狈不堪足以形容此时的周屿安。
一阵强劲的凄厉风声响起,玉龙缓缓落在魔头的背后,如同高山,蔑视着在他面前如同草芥的魔头。
“说!那女怪究竟是什么怪物!如何去得虫毒、虫卵!”
周屿安一把薅住魔头的衣领,锋利的剑刃逼上他的咽喉,划破肌肤,立刻有鲜血涌出。
魔头被吓
得战战兢兢,不敢不如实回答:“爷爷!爷爷!饶我一命!那女怪乃三年前自天而降,抢我洞府,使我群精,我为表面大王,她在背后驱使。我斗胆窥探其真身,乃是一只虎纹蜾蠃,若想去虫毒、虫卵也好说。天宫有一神,名叫卯日星君,乃天下虫豸之克星,他手中有仙丹,纂官可用神通取之,冲水服下,虫毒立解!虫卵立排!”
周屿安怒不可遏,当即抽了魔头一个耳光:“你他娘的!直接说去天宫寻卯日星君不就得了!啰啰嗦嗦,绕这许多弯子!”
他一边说,一边揪着魔头跨上龙背。
远处,两尊法相打得惊天动地,所过之处尽为齑粉,原本一座险峻山头,此刻已变得分崩离析,碎石飞溅,绝峭滚落。
咚!
一块落石重重砸在青光闪烁的八卦阵中,登时四分五裂,摔作碎块。
“咳咳咳。”
灵玉子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眯着眼睛抬头望去,通过那冲天的重重烟尘,她看到远处那两尊法相鏖战依旧。
半空中忽然传来凌冽的风声,灵玉子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刺眼的日光。她努力睁开眼睛去辨认,发现在那日光之下腾飞的是一细长条的物体。
光影变换中,她认出那是一条玉龙。
“灵玉子!我去东天门里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请他来为我等解这虫毒!”
半空中周屿安的声音响起,在灵玉子听来,是说不出的心安,可眼中多出了一丝担忧——但愿周屿安能快些归来。
不然……她侧头看向还在八卦阵中来回窜跳的灵猿,后者无比狂躁,正嘶吼着在八卦阵中冲突。
萧善的八卦阵不会那么容易被他冲破,灵玉子担心的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灵猿会在阵中力竭而亡。
周屿安在云海中呼呼穿行,心中万分焦灼,简直就像亲临火德星君的彤华宫一般。
“我说,纂官爷爷,您去请昴日星官,用不着带我一起罢。”魔头在龙尾处紧紧抓着玉龙的龙鳍,装出一副可怜样子。
周屿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泼魔自知到天宫便是一死,只是此刻装样想要活命罢了。他举目望向远方,涛涛云海间,雄伟巍峨的东天门已然在望。
东天门处,香雾漫漫,宝气威严。广目天王正与一班神将闲谈,突见云海中一条白龙翻云腾雾而至,缠绕于臂间的灵蛇立时昂起头来,弓起蛇颈,阴冷的目光直盯向空中的玉龙。
广目天王急帅众天丁向前,望空中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小龙,敢在此间放肆!速速离去,恕尔无罪!”
“广目天王!卑职周屿安见礼。”周屿安收了玉龙,纵云雾向前见礼。
广目天王微眯神目,伸手安抚了下臂间灵蛇,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听闻你在王母娘娘手下当差,今日来此何干?”
周屿安欠身道:“小子现如今下得凡间,路遇妖魔相缠,同行者尽皆中了妖魔奇毒,眼看着丧命。如今要到光明宫见昴日星官一面,还望天王略抬抬手,放小子进去走上一遭——这妖怪,便烦劳天丁拿去斩妖台剐了罢。”
“啊!?”
那魔头大吃一惊,连忙倒身磕头求饶,却被周屿安抬手一掌打在后脖颈上,登时昏倒。
广目天王见他灰头土脸,又绑着一妖魔前来,心下了然,便教天丁拿下魔头,押赴斩妖台,又让众天兵让开道路,放他进得东天门里。
周屿安心下甚急,无心赏玩奇景,一路上架云疾行,不敢行路慢了,少顷便至光明宫门首。
“呔!什么人,敢来此处放荡!”两名天将横过长戟,拦住周屿安,显然不认得他。
周屿安张口欲言,却见门内闪过一道仙影,飘过来笑呵呵劝退天兵。这仙人一身金缕,头戴五岳冠簪,袍挂七星绘彩,腰围八极宝环,祥云叆叇。引人注目的,是他鼻子,生得如同玉钩模样,令他俊俏中又带一层犀利。
“昴日星官!”
周屿安一眼就认出他来。昴日星官一抖双袖,与他见礼,笑盈盈道:“小兄弟,一向少看。听闻你在西王母手下任职,今日何来?”
周屿安赶忙还礼:“专来拜请星君,还望下界救上我等一救。”
星官怪道:“何难?在何地方?”
“还望星君临凡,我与你路上细说!”
昴日星官皱皱眉,露出一丝为难神色:“我奉玉帝旨意,由西方白虎监兵神君统管,非寻常之事不得擅离。你既来请我降妖,却无旨意,还望与我前去回奏玉帝,奉旨方可下界。”
周屿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道:“此乃十万火急之事,若有耽搁,恐怕伤命!”
昴日星官见他着实着急,便问道:“究竟是何妖物,令你如此?”
周屿安便将前事与他简略地说了一遍,正要开口相求,那星官却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何大事,你若早说,万事皆了了。”
“星君有办法?”周屿安眼前一亮。
昴日星官笑着点点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金丹递与周屿安:“此乃我闲来无事,在宫中练就的丹丸,可解世间万虫之毒,你用清水化开,与他几人饮下即可。”
周屿安连忙道谢,可脸上依旧愁云惨淡。昴日星官见他依旧愁苦,好奇道:“何故愁云密布也?”
“那二人现了法相,此间正不知如何,我怎能让他喝的下药去。”周屿安叹了口气,收起金丹。
昴日星官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你将仙丹投入那萧善水相之中,以此疗与姬怀尘,不也是一般也?”
周屿安听得这话,当下心头大喜,旋即拜谢了星官,纵云头返往下界。
山石崩裂,尘土飞扬,天地间弥漫着一股不可名状的震撼与苍凉。
此刻的山峦之前,两尊法相打得难舍难分,萧善的流水法相将姬怀尘的法相紧紧抱住,令其双臂不得移动,而后者不断后退,反倒使其撞上一处绝峭,迸起无尽碎石。
灵玉子在山脚处昂头看着,内心说不出的焦急,可又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就在此时,半空中响起了一声震撼无比的龙鸣。
她惊喜的抬头看去,却见到半空中一枚圆滚滚、绽放着无限光彩的金丹落下,正巧落在萧善那尊流水法相的天灵处。
“金
丹已化,快将法相分作流水,只要饮了那水,虫毒立解!”
半空中的玉龙背上,传来周屿安大声呼吼。
萧善骂了一声“王八蛋回来的这么慢”,随即念动咒语,其法相瞬间化作流水,四散而流,声势滔天,瞬间将对面的法相淹没,涛涛流水卷起浪花,瞬间弥漫整个山坳,而后消散而去,望裕叶泷奔去……
周屿安长长舒了口气,翻身倒在玉龙背上。他伸手从腰间革带中取出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甜丝丝的清凉感沁入舌间,这才将心火浇灭几分。
《志怪录》大荒西卷:有泷,名裕叶,泷边有长岭,名八面。内有二怪,聚群妖,好食人。又有虫妖,为虎纹蜾蠃。食人甚多,子孙成势。已戮尽。
水,无比无际的水。
浩瀚无垠,却又清澈见底。
夜光的照耀下,水波粼粼,似星汉闪烁。
灵玉子的眼皮猛地睁开,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但那一刻的恍惚感却久久不散。心脏如同被重锤敲击,剧烈地跳动着,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胸腔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
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浸湿了衣领。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夜风声,提醒着她此刻正置身于现实之中。
身下的驺虞正努力地踩水漫游,在茫茫流水中如同一叶扁舟。
她坐起身来,双手紧紧抓着襦裙,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不安。
逐渐地,理智开始回归,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同时纵目朝远处望去。
一切都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来,你也来尝尝我的手艺。”
眉眼清俊的道士掀开锅盖,从中盛出一碗鱼汤来。灵玉子瞧了一眼碗中奶白色的鱼汤,略带欣赏地点点头,“还不错嘛。”
“那是当然。”周屿安微微笑了笑,又盛了一碗,递给等候在一旁的灵猿。
不远处的一棵孤松树上,姬怀尘正在松树探出的一枝上凝神打坐。团团云气在他身下腾发而出,周身仙气蓬勃,隐隐有祥光闪烁。
姬怀尘有些心浮气躁,他有些想不明白,什么时候自己的法力居然变得如此微末了?居然被一个蜂怪的小小虫毒牵着鼻子走,若不是有萧善,还不知自己要惹出何等泼天大祸来。
他努力驱散这些浊念,可搬运了几个周天之后,他莫名进入一种奇妙境界,心中似乎有两个声音在来回对抗,一个是否认自己,一个是肯定自己。
否认自己的说:连一个小小妖怪的微末虫毒都禁受不住,你有何能可谈“除魔卫道”?
肯定自己的说:那虫毒确是厉害,非寻常人能受得。日后不可轻看下界妖魔,还当三思而后行。
两个声音如此往复,吵的不可开交。
姬怀尘的眉头拧在一起——这种二心按理说只会存在于入世不深的散仙中,似如今这等出现于他这等玉帝亲授官位的神将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喂!”
一声呼喊将他从纠结中叫了出来,姬怀尘侧目看去,松树下正站在萧善。他举起一只盛满鱼汤的木碗,皱眉道:“叫了你这许多声,怎地不应?”
姬怀尘没回答,翻身跳下松树,接过木碗,撂在身边的松树隆出地面的树根上。等他回过头时,萧善已走到一旁和纯也逗笑起来。
“二心已初见端倪,还需尽快扼杀。”
姬怀尘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将树根上放着的鱼汤端起来,三两口喝了个干净。
“你这图画的也不太细致呵。”
萧善坐在纯也身旁,盯着对方手里刚刚绘好的图画。宣纸上山水屹然,与真山真水无二,可美中不足的是,这画若细看上去,细节上却有些模糊不清。
“你懂什么?”纯也收起笔墨,爱搭不理道:“此图是我以法力所绘,你若看着模糊,那便展开了看,管包让你看个目瞪口呆。”
萧善嘻嘻一笑:“好好好,小孩儿,那你便让我开开眼,让我见个"目瞪口呆"看看。”
纯也微微蹙了下眉,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当即将宣纸向空中一抖,一道璀璨的杏黄色的光芒瞬间闪烁而出,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辉,从空中如飞絮般洒落下来。
“唔……”萧善伸手碰了下自空中洒落而下、似琥珀般的光辉,抿嘴轻笑:“有些手段。”
乒!
一声清脆而又沉闷的声音响起,半空中飘浮的、细碎的光辉瞬间幻化,在萧善眼前构成了一副立体的图画,风光旖旎,光辉非常,与实物无二,就连细小草尖上的露水也一览无余。
“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萧善朝纯也微微欠身,“我服了,当真服了。”
纯也嘿嘿一笑,腼腆地抱起臂膀,对他这副态度很是受用。
灵猿缩在一棵瘦小的柳树后面,一口口地喝着那碗鱼汤。鱼汤很鲜,但他却并未觉出,入口只觉平淡似水。喧嚣和热闹与他无缘,自解了虫毒之后,他安静了许多,同时再次感到那令他反感的孤寂和无助。
一股清新的果香突然袭入鼻孔,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盘硕大圆润,艳红如丹的荔枝已摆到面前。
“别让别人看见,他们可没份哦。”
灵玉子朝他眨眨眼,转身去喂萧善那匹颇为馋嘴,且早已恭候多时的白马。
灵猿的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暖流,连忙拿起一颗丹荔剥出瓤来,开心地一口吞下,霎时被那入口甘醇的凉意甜的两眼放光。
与此同时,幽邃的山林深处,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悄然肆虐开来,其势如龙吟虎啸,震撼着每一寸静谧的土壤与苍翠的林木。
参天古木仿佛在瞬息间被无形之手撼动根基。枝叶簌簌,惊鸟四散,划破长空,发出一声声惊悸的鸣叫。
原本安坐在林间的众人纷纷起身,举目向山林深处望去。
“是地动?”
姬怀尘拍落袍子上的松针,将望天犼唤到身边。
“听着动静不太像啊。”萧善略带疑虑的皱起眉,伸手将纯也护在身后。
咔嚓嚓——!
山峦震颤,岩石崩裂。地动的震颤感蓦然出现在众人脚下。
“快纵云!”
灵猿最先反应过来,冲着其他人大叫了一声
。
可已经晚了。霎时间,那强烈的震动将大地撕扯得支离破碎,一道道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土地仿佛承受了千钧之重,终难以为继,轰然间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这个变故来的太快了,以至于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瞬间便掉入那无边宽大的裂缝之中。
灵玉子在半空中嚷了一声,全凭直觉抓住了身旁在空中因气流冲击而不断翻滚的驺虞的尾巴,她身形一摆,正要架云而起,半空中一块岩石坠落而下,在气流的冲撞下四分五裂,砸向他们。
这个变故彻底改变了事情的走向。灵玉子本来双脚已踏上云彩,结果又被忽地那碎石砸落,伴随着大量碎石滚落而下……
地动山摇,裂缝中一团祥云腾起,直冲天际,萧善眼明手快,一把捉住纯也的脚踝,将他提至半空。
“怎么样,小孩。关键时刻还得是我吧。”萧善有些得意地晃晃脑袋。
“先,先把我正过来。”
纯也被他倒提着,有些喘不过来气。
“唔……对不起,对不起。”
萧善连忙将他往空中一抛,然后闪电般探出手,抓住他的衣领。
纯也像看痴傻呆子一般白了他一眼,气鼓鼓地扭过头。萧善干笑了一声,转头去看四周。
不远处,周屿安立于云雾之上,低头望着脚下的裂缝。
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如刀刻般的沟壑。顺着他的凤目望去,那如鸿沟般的裂痕之中深邃幽暗,宛若通往幽冥之界的门户,令人心生不安。
灵玉子、姬怀尘,还有灵猿,都不见了。
震撼天地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大地仿佛被无形的巨刃猛然撕裂,裂缝宛如深渊之口,瞬间吞噬周遭的一切。
地动山摇,远处重峦叠嶂不断晃动,甚至有些山头竟然在不断的剧烈地动中分为两半。一时之间烟尘弥漫,天塌地陷,山林尽毁,剧烈的震颤蔓延开来。
“你们看那儿!”纯也突然叫出了声。
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中,一只巨兽苏醒,撼动乾坤。
尽管隔着厚厚的尘土构成的雾霾,可他们依然能看到其中有两颗好比日月的光芒闪烁。
“这是什么东西?”纯也好奇问道。他对着东西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未知的好奇。
萧善抖抖灰尘,望了一眼那光芒,淡淡道:“这是什么东西的两只眼亮。眼有这般大啊,那还不知口有多少大,你这小孩瘦瘦小小,还就正好与他作个填牙齿缝的。”
“呸呸呸!”纯也连忙骂道:“你这人盐酱口!说什么来什么,千万别再说我,我可怕成真了!”
萧善哈哈大笑:“放心吧,就是你让他一口吞了,我也有起死回生的法儿,管包叫你死不得。”
正说话间,那雾霾烟尘突然向四周散去,一看便是因气流突变而引起的。众人精神一绷,顿时都住了话头,屏息凝神朝那边望去。
浓雾弥漫之中,一颗如小山般的头颅若隐若现地探出,其身影在朦胧的雾气中更显庞大与神秘。
巨首穿透雾霭,其睛宛如破晓之光,将周遭的混沌雾气瞬间穿透。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搅动周围的云雾,展现出一种超脱尘世的威严。
是鳌。
传说中,鳌承载著大山大地,每当鳌移动便会发生地震或沧海桑田、山川变迁。这只奥不算太大,但也背负山川,可称“大”也。
巨鳌自崇山峻岭间缓缓昂首,其势磅礴,宛若大地震颤之始。一举一动,皆撼人心魄,犹如天崩地裂之预兆。
从萧善和纯也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巨鳌背上的山间中枝叶纷飞,古木倾倒,如同破碎的绿色绸缎,在空中翩翩起舞;山石滚落,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如同天际雷响。
“想来这鳌是久居于此,不知多少载了,今日不知为何,居然突然苏醒过来,这一动,它身上的生灵可要遭罪咯,不知要死亡多少、伤害几何。”
半空中,萧善啧啧感叹,被他提在手上的纯也则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鳌背上的动静。
另一面,周屿安注意到,在巨鳌的行动下,它先前的所在之地空了出来,穿透阴霾,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碧蓝的水波。
是个湖?
周屿安的眼皮跳了下,按云头向下俯冲而去。只见那鳌身之下,正是另一副景象。
那是一处碧水之湖,宛如镶嵌于大地之上的翡翠,清澈而深邃,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天空蓝天白云,宛如一幅精致绝伦的水墨图卷。
湖面上,微风轻拂,带来阵阵清凉。阳光刺破尘土构成的厚厚雾霾,直射在清澈的湖面上。
周屿安按落云头,屏息云雾,飞身跳在湖边呈金黄色且湿软的滩涂上。
湖水清澈至极,宛如一面巨大的明镜,毫无瑕疵地映照出天光云影。
阳光穿透水面,直射湖底,沙石细粒、水草摇曳,一切细节都清晰可见,整个湖底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周屿安眼前,令其惊讶起来。
这湖水……也未免太过清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