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重云几乎是立刻就要站起来解释。
他想说自己不是不相信姬宁昭,而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过所有的方式,可除了自己以身补天之外,再没有任何其它的办法了。
当时说出来,应重云觉得对姬宁昭实在太过残忍,在那样的情况下得知爱人即将赴死,而且她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那在面对几乎无解的局面的时候,让姬宁昭哪怕多快乐一天都是好的,那些即将别离的痛苦就让自己来尝。
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已经颓然地坐了回去。
姬宁昭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应重云最后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其实是一样的,”姬宁昭的眼神有些悠远,似乎是想起了那些只有自己一个人度过的时光。
说与不说,其实对姬宁昭都很残忍,甚至现在看来,不说才让姬宁昭受的伤害更大。
大婚前,未婚的夫妻原本是不能见面的,可那天应重云还是来了。
应重云偷偷穿过摘星楼的层层阻碍来找她的时候,还有姬宁昭枕在他腿上午睡的时候,她心里想的都是未来会和应重云一起度过的岁岁年年。
那时的她有多快乐,后来的她就有多痛苦。
直到姬宁昭从钟雁北那里得知了真相之后,她才明白了应重云那天为什么要来找她,也读懂了当时应重云那带着悲伤的眼神。
原来那样和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一天,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原来当时看上去若无其事的应重云,是来向她偷偷告别的。
可惜姬宁昭知道得太晚了。
应重云看着姬宁昭的样子,心也不受控制地痛了起来,他哑着嗓子道:“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他那样决绝地把她一个人抛下,他以为姬宁昭会恨自己的。
恨过了,也许就会放下了。
她会另择良人,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而自己则会与天道逐渐融为一体,消散在风里。
他年回忆起来时,自己只不过是姬宁昭过往中的一段旧事,一个故人而已。
这原本是应重云为他们写好的结局,是姬宁昭不甘心将句号画在这里。
应重云最不想让姬宁昭体会的那些人生之苦,在他离开后,被姬宁昭尝了个遍,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恨过的。”姬宁昭转过头去看应重云,轻轻一笑重复道:“恨过的。”
在她从钟雁北那里听到整个故事的时候,在她对着大红的嫁衣静坐了一整夜的时候,在钟雁北无数次地带着一些怜悯告诉她“宁昭,忘了吧,天意如此”的时候。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可姬宁昭不想这么认命。
发动禁术前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但对已经是摘星楼的主人的姬宁昭来说都不算特别难。
或者说,整个禁术里,最难的部分,是怎么干净利落地自己把刀快准狠地插进自己的心口上。
但最难的部分,对姬宁昭也算不上难。
她躺在冰凉的青砖上看着自己的血顺着画好的阵法汇向中间的那个牌位,失血过多的失温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睡在了雪地里,只是从心口传来的巨痛让她甚至无法蜷缩起来抱住自己。
在那个时候,姬宁昭是想念过应重云温暖的怀抱的。
但是恍惚间升腾起的恨意也不是假的,恨他瞒着自己,连好好的告别都不肯说。
姬宁昭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和天道诞生于同一个混沌之气里,所以能补天道的只能是你。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怪你。”
扶天下之将倾,姬宁昭身为应天意而生的大巫,肩上同样扛着这样的责任。如果应重云愿意告诉她,姬宁昭或许会痛苦,却不会在这几千年里这么煎熬。
“我知道,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我不该怪你的,但我没办法欺骗自己。”
姬宁昭以为,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会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那些爱意,恨意,不甘,没日没夜折磨着她,到现在再说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意外地平静了。
她没法欺骗自己的心,告诉应重云自己已经不爱他了。可同样的,她无法在经历过这些之后,若无其事的和应重云回到从前。
姬宁昭这回看向应重云的眼神里多了些悲伤:“所以我们只能就这样了。”
就像炙热的火焰燃烧过之后,留下的残灰和余烬。
姬宁昭说完之后,就像心头卸下来什么重担,她看着呆坐在沙发上的应重云,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但她突然被应重云从后面紧紧地抱住。
“对不起。”应重云箍在姬宁昭腰间的手臂像铁打的一样,姬宁昭一时间根本没法挣脱:“对不起,昭昭。”
原本高居在九重天上的应重云,在听到姬宁昭说的“就这样”的时候,一样会痛的不可自抑,尽管他知道这可能尚且不及姬宁昭的十分之一。
姬宁昭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也就没有再挣扎。她任由应重云把头埋在了自己的颈边:“但是我没法放手,我也不会放手。”
应重云没有一刻那么痛恨过自己的自以为是,他自以为安排的最好的结局,让姬宁昭数千年来为他这样痛过。
姬宁昭没有说话,半晌应重云感觉到自己箍在她腰间的手背上一热,是姬宁昭的眼泪砸在了上面。
连两人重逢的那个夜晚都咬紧牙关不肯掉一滴眼泪的姬宁昭,在这一刻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可应重云却不敢抬头去看。
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下,姬宁昭身体的震颤,尽管她没有发出一丝哭声,可应重云知道她在哭。
原本重逢后应该是喜悦的泪水,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有多少苦涩。
半晌后,应重云才感觉姬宁昭卸下劲来,头往后仰靠在自己肩上。
姬宁昭隔着有些模糊的眼睛,看着窗户上漏下来的那点天光,觉得自己和应重云都很无力。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却连在一起的理由都没有了。
爱无法直言,恨却也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