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攻讦,并没有伤到冯泉和叶青。
但是,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伤人,它恶心人呐。
很快冯泉的反击就开始了,王宁本打算交好冷静升任尚书,却被冯泉告发他毁谤官家,惨遭流放。
短暂的交锋过后,纸醉金迷的贵霜文臣们,才知道贵霜的天变了。
冯泉不动声色,暗中已经把持了朝廷大权,新政的实施让他超过了冷静,贵霜如今就一个宰相。
所谓的隐相,已经是明日黄花,宰执天下的就是首辅冯泉。
此时,叶青正极有默契地把朝堂交给冯泉,自己专心忙着搞掉王黼。
上元佳节将至,这可以说是建康城内最大的狂欢。
大街之上,行人如织。
为了招揽顾客,两边的店铺都是在门头上高高的挂起一串灯笼,每到晚上便映得街面灯火通明。
不仅店铺,就来拿街边摊贩,也在摊头上刮着各色有趣的彩灯,唱着成调成套的吆喝,来吸引游人的耳目。
当下虽是白天,也有不少转灯已经点着,贵霜建康的富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节俭。
本该欢庆的日子里,却像是有一股阴云笼罩在建康的上空,一则消息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传播,闹得整个建康人尽皆知。
贵霜军队在南线,被四分五裂的乌斯人打败,十万禁军男儿死伤惨重。
这些人都是建康府的健儿,很多人的亲眷就在建康城中,全都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
茶楼酒肆中,一条条让人闻之惊怒的消息,通过一些“大有来头”的内幕人士透漏出来。
文士打扮的蔡茂在路边缓缓走着,他以前都很有兴趣逛铺子街摊,买回各种稀奇玩意,赏赐给宫内的家人。
但是今天,蔡茂却面色阴郁,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很多行人在商议西南兵事。
一场大败,让建康百姓失去了往年的欢腾,近来捷报频传营造出的盛世气氛,几乎毁于一旦。
在他身后,叶青穿着文士襕衫,以方领矩步,还有皇城司的邓宏林保驾护航。
叶青冷眼观瞧,很多的“行人”都是他安排好的,但也不乏有百姓也在担忧地讨论。
当今天子,最好面子,一向以自己治下富丽风流的太平盛世而得意。
如今,周潜发动自己手底下,为了给叶青造势而建立起来的“水军”团体,这些诗词文章客、说书人,把西南的战败夸大了无数倍,搞得建康人心惶惶。
而冯泉而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各级衙门十分克制,起到了纵容的作用。
一时间谣言满天飞,就差没说凶恶的乌斯人,要打到建康来了。
百姓的想象是无穷的,建康城的上元佳节,历来是粉饰太平的最重要的节日,如今笼上这层阴影,不禁让蔡茂对自己的近臣王黼生出一丝气愤来。
叶青要的,就是这个气愤,对于王黼这样的近臣,还有蔡茂这种君王来说,这一丝丝的气愤失望,胜过了无数贪腐的铁证。
蔡茂,一向是不管自己手下的亲近之臣贪腐的,哪怕是很过分。
但是谁要是破坏了他的太平盛世,就真的是触碰到蔡茂的逆鳞了,那就肯定要倒霉。
叶青跟在他的身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就连邓宏林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没有和平时一样谈笑。
越是这个时候,叶青反而不肯上前说半句王黼坏话,终于蔡茂忍不住了,回头道:“今日逛得有些乏了,不如回去吧。”
蔡茂的精力和体力,便是逛上几天也不见得会累,叶青心中有数跟着他回到艮岳,抱拳之后便行告退。
在艮岳的楼阁内,蔡茂才稍微舒缓了一下心情,这几天出去游玩,每次回来都生一肚子气,尤其是今日。
如今在园中环顾四周,有雪漫名园,冰裹湖山,亭台新洗,松柏旧翠,蔡茂这才感觉回到了自己的天地。
什么西南遍地血腥,怒江浮殍无数,乌斯兵吃人饮血,全都竭力地从脑中挥散了去。
他轻轻地摆手,招来一个宫娥,不一会抬着画板进来,身后几个内侍端着笔墨纸砚。
蔡茂放眼望去,几处楼台,那飞檐铜铃,挂在碧云天上,衬着檐上残雪,不禁赞道:“叶爱卿建了好一座园子,真个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他挥笔泼墨,完全沉浸其中,白雪、冬日、晴天、碧空、老枝、红梅...一个个景物,只需要寥寥数笔,意蕴尽显。
画完之后,蔡茂长舒一口气,却突然不知道想起什么,砰地一声将墨汁打翻,一副本可传世之作被尽数污染。
几个内侍宫娥,赶忙弯着身子收拾起来,蔡茂眼睛一闭,沉声道:
“传冯泉、叶青、冷静,一起来见朕。”
上元节前夕,活跃在徽宗朝中多年的特进王黼,终于结束了惊世骇俗地升官之路。
由通议大夫超升八阶,被任命为特进,已经是破了贵霜开国以来的记录。状元出身的叶青,与之相比也稍逊一筹。
西南大败,官家将主帅王黼贬谪出京,贬他为崇信军节度副使、籍没家产。
冯泉和叶青对视一眼,随机都低下头去,这番算是除掉冷静一根臂膀,至于冷静脸上没有丝毫的神色。
叶青躬身道:“陛下无须震怒,西南战事尚有回旋余地,有此大败实则是主帅王黼无能并不是将士羸弱。臣愿亲赴西南,收拾残兵败将,整顿旌旗军马,为吾皇踏平乌斯。”
冯泉神色一动,乜着眼看着叶青的侧脸,心中骂了一句:奸猾猢狲。
把冷静这个老阉宦点着,自己溜出去带兵,如今官家震怒自然不敢有人再拖你后腿,冷老太监的怒火就由老夫一人担着?
蔡茂点了点头,道:“正事还是要看爱卿,此番需大胜而回,挽回局势,安抚百姓,勿失朕望。”
叶青叉手抱拳:“臣,敢不竭忠尽智,扫平乌斯,涤荡西南,开疆拓土,报效吾皇!”
昭德坊内,叶青一夜好睡,甚是香甜。
这些日子,闭上眼就是黄旭的惨像,以及湖州军官的无头尸体,让叶青困乏难堪。
其实黄旭自己只见过一面,还是在万分紧急的苏州城下,早就忘了他的模样。
叶青一心以为黄旭已经身死,心里十分难受,为国而战落此下场,难让英雄不垂泪。
王黼那厮一旦失了势,正不知多少人憋着要弄死他,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
后世历史上,王黼失去相位不久,建康尹聂山与王黼宿怨未解,就派人将其杀死。
天蒙蒙亮,叶青便已经起身,姐妹俩打水来伺候他洗漱,拿热毛巾洗了脸,沐妍安站到他身后,取个犀角梳子,替他梳头发,一边还抱怨道:
“朝中那么多将军,怎么总让咱们夫君一个文官出征,乌斯人可凶着呢。上次我们和丽儿姐姐去月瑛巷买胭脂,就碰到一个乌斯番子,眼睛瞪得像铃铛,胳膊比人家的腰还粗。”
叶青让她逗得差点笑出来,回手在沐妍安的身上轻薄一把,隔着衣衫也拍得她的软肉乱颤,笑道:“正宗的乌斯人又粗又矮,你碰到的八成不是乌斯番子,倒有些像鞑靼人。这一回我出京,不光是为了征战,你们几个在府上也无聊,上元节便找雨婷带些礼物,回娘家去吧。”
三女大喜,沐妍安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啄了一口,其他两个端着木盆也十分开心。
叶青起身之后,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刘蓉娘端进来一木餐盒进来,里头一个陶漆碗,三个仿陶小碟,盛着稻米粥一小碗,还有四个小包子,一碟是豆豉泥,一碟是炸春卷儿,都腾腾冒着热气,瞧着颇是香甜馋人。
叶青随手抓了一个包子,笑道:“你也回娘家去看看吧,找你雨婷姐姐安排一辆马车,差三五个护院送你回去,上元节我不在府上,你们独自在昭德坊也是无趣。”
刘蓉娘比其他侍妾还要温柔恭顺,眉眼盈盈,娇音幼语:“谢老爷。”
随口吃了早餐,叶青起身,穿戴好官服,去萧曦月的院中,自己的儿子还在呼呼大睡。
萧曦月孕期嗜睡,不知道是不是要把上次的颠沛流离补偿回来,见到叶青进来睡眼朦胧,腻喏道:“你怎么来了?”
叶青坐在床边,柔声道:“我要出征乌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萧曦月一听,挣扎着坐起身来,问道:“怎么又出征?”
叶青心中一动,垮着脸说道:“王黼战败,西南局势危急,乌斯人已经长驱直入进入贵霜境。若是没人站出来,贵霜就危险了。”
“乌斯人竟然这般厉害么?”萧曦月哪里知道乌斯的国情,但是她也知道,贵霜总是打败仗,建康就被人围了几次。
“你这次去,会有危险么?”
叶青长叹一口气,道:“要是我回不来,你好好把瑀儿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养大,这份家业就当是我留给你们娘仨的。”
萧曦月眼中闪动着泪花,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红绸,系在叶青的腰上:“这是我给瑀儿求得平安符,你带上它,定能逢凶化吉。”
叶青挤了几滴眼泪,摸着她隆起的小腹,动情地说道:“为了你们娘仨,我一定活着回来。”
出了内院,万岁营的人马早就集结完毕,叶青跨上战马,一声令下朝着建康城外出发。
冷风嗖嗖地吹过,建康城中百姓,绝大部分还在温暖的被窝里。
叶青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征程,在他的计划中,本来没有这次出征。
自己坐镇中枢,乌斯乃是贵霜将士的磨刀石,为了几年后北方的大战做准备,锻炼出一支强军和几个合格的统帅来。
谁知道,好死不死,碰上王黼这个劣货,几乎把他的计划毁于一旦。
幸好这厮逃得干脆,而禁军的财货又多,胸无大志的乌斯人只顾着捡战利品,没有想着结盟起来,把这支南线贵霜军吃掉。
不然的话,十几万京营禁军还有厢兵若是死的太多,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交趾,势必又将燃起兵祸。
要知道,乌蛮三十六族的领袖高泰明,现在还躲在交趾山麓中打游击呢。
马蹄铁溅起冰沫,迎着冷风南下的队伍的头顶,东方渐白。
出了建康,陆谦纵马而行,心中十分快意。
虽然跟着少宰前途无量,但是他并不喜欢憋闷在建康城中,每日里当成一个寻花使者,为少宰寻觅美人或者保驾护航。
男儿壮志在胸,一身本事,唯有在疆场上才是最酣畅的痛快。
叶青高声道:“陆谦,似这般纵马,几日能到?”
“不出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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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石山,韩五的中军大营,无数的精锐骑兵蓄势待发。
韩五的麾下,除却些许镇西军精锐,尽是些羌兵、克烈兵、乌斯兵。
占据高处,骑兵冲锋,在这空旷的高原上,可谓是无敌的战术。
令旗挥动,千百人的呐喊同时暴起,与仍未停息的号角声一起穿梭在山谷之间,直往云霄传去。
两侧的山壁将声浪一重重的放大,最后汇成的巨大轰鸣,与奔流而来的蹄声汇合,就像突然卷高的潮水,要把下面的乌斯僧兵彻底埋葬。
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在乌斯队伍中弥漫开来,紧紧攥住了白兰部乌斯兵的心脏。
和西南乌斯的凶残不同,贵霜几代边将努力之下,北线已经有将近三十万乌斯人归顺内附贵霜,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引路人和前锋。
韩五当了半辈子冤大头,立下无数战功,不是被冒名顶替,就是被遮掩瞒报。
唯一换来的,就是几个赏钱,还填不上他的赌债。
如今咸鱼翻身,成为这北线主帅,看着麾下兵马冲锋,心中激荡澎湃。
自从北线开战以来,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遇到,唯一反抗稍强的白兰部乌斯,马上就将被碾灭。
更多的乌斯人部落,则是选择内附投降,毕竟他们打了这么久,也有些厌烦了。
乌斯在僧人的折腾下,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王,归附贵霜未尝不是个好主意,遍天下谁不知道贵霜的富裕。
王禀笑道:“韩帅,此战过后,积石山附近,已经没有不投降的乌斯人。听说附近的乌斯兵凶悍,把王特进杀回了交趾,俺们不妨去支援一番。”
“乌斯境内,多是旷野,经常是千里无城邑。我们都是骑兵,纵马而去不过一个月时间,应该能拦截住乌斯人。不过说真的,俺倒是真想知道,王特进是怎么败的叫俺看来,这场仗,输可比赢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