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语气平静地道，“瑶光，我们谈谈。”
“谈什么？风花雪月吗？”
赫尔曼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一脸肃穆，没有半点笑意。
真是一块呆板的木头，难怪女友被抢，实力单身。
瑶光觉得无趣，一侧身，伸直双腿在炮管上躺了下来。将手枕在脑下，双唇一张，朝天吹出一口烟圈。
一瞬间，烟气萦绕，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那。
如烟一般的人，缥缈不定。
赫尔曼看看她，又看看炮管，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闪过一丝惊讶。炮管的直径不过才8.8厘米，又细又圆，就算是他们这些经常操练的人，要四平八稳地走在上面也会觉得困难。但，她却能来去自如，能上能下、能坐能躺，可见身体的平衡度是何等得好。
他立即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天在图书馆里，她从椅子上掉下来的事是假的。挖个坑，等他来跳，而他确实也不负众望，一而再再而三地着了她的道。
想到这里，赫尔曼不由再次抬头，望着她的侧脸，心中除了气闷，还有一丝无奈。
瑶光感受到他的目光，便侧过头来，从这个方向望出去，正是他双眼的高度。不用仰视、不用俯视，可以无压力地相互对视。
只见这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头发上、肩膀上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剔透的银色，长长的影子拖曳在身后的地面上。除了赏心悦目，还有一种不近情面的冷冽，彷如一座雕像，分毫都在计算中，不曾有偏差。可，就是这样一个刚硬自律的人，也有疯狂的一面，而这一面，只有她瞧见过。
瑶光抿嘴微笑，转回头望向天空，偶然抬起手，吸一口烟。
对赫尔曼来说，此人此景，又何尝不是诱惑？
瑶光的背脊微微弓起，双腿交叠，一个欲拒还迎的姿势显出了女性身体的曲线，无声地撩拨着他的心。
他用他的自律禁欲，诱惑她。
而她则用她的风情，诱惑他。
真正的棋逢对手，谁也不让一步。
火光燃到尽头，瑶光手劲一松，烟头飞了出去。风一吹，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飞散了一地的烟灰。
瑶光打破了这无尽的寂静，道，“说吧，你想和我谈什么？”
赫尔曼道，“如果你想完成任务，那就收起锋芒。”
瑶光一怔，随即问道，“我的任务是什么？”
赫尔曼没有迟疑，直接了当地道，“恩尼格码、我。”
一台机器，一个密码。
一针见血，他还真是把她拿捏准了。
秘密被窃取，瑶光眼中却毫无畏惧，反而有恃无恐地哈哈一笑，“既然你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不抓我？”
赫尔曼看向她，“你知道为什么。”
瑶光扬眉。是因为她的身份，不能抓；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不想抓。
她回视，直直地撞入那一汪浩瀚无垠的蓝色海洋之中，那里有她的倒影。毫无疑问，她已在他眼里了。只是心里呢？
瑶光，“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我被逐出军校，岂不正和你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除掉一个威胁。”
确实，聪明的人都会静观其变，借旁人之手拔除眼中钉。但赫尔曼不是聪明的人，而是比聪明人更聪明的人，所以他的逻辑思维不是一般人可窥探。
两人不语，各怀心思。
这时，天边飘来一朵云，月华隐在云层后，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四周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只有那昏暗的路灯闪出了暧昧的光线，在他俊朗的脸庞上投下了一道阴影，让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如同一尊被供在博物馆里的雕塑品。
四周沉寂了好久，终于，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因为，我喜欢你。”赫尔曼说道，一共六个字，却一字一顿说得缓慢，缓慢却也沉重。
闻言，瑶光心口一颤。
令人心神俱震的不是他低沉迷人的嗓音，也不是那动听的情话，而是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一个庄严肃穆的人，一个可以控制住自己情感的人，又是什么让他说出这句话？
瑶光突然觉得有意思，双手撑在炮管上，坐了起来。她低下头去，寻找他的眼，那里是心灵的入口，只有它们能告诉她答案。
赫尔曼没有回避，而是抬头迎视。
德国多的是蓝眼睛，可是他的这一双却比任何人的都要纯粹，既湛蓝又深邃，尤其在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惊的光芒，如同两团燃烧的蓝色火焰。纯净、璀璨、夺目、透彻，还带着不可预测的力量……
他不擅长用语言表达感情，但他的眼睛，绝对是一大利器，如同一个漩涡，吸进去，便逃不脱、陷更深。
瑶光凝视他良久，然后，朱唇微微敛起，弯出一个弧度。美丽的笑容，却让人惊心，因为她让他想起罂粟花。
赫尔曼微微聚拢眉头，“你笑什么？”
瑶光，“笑你说谎的样子很可爱。”
赫尔曼，“……”
瑶光盯着他，继续道，“你是想用糖衣炮弹炸晕我，让我放松警惕，替你传递消息，最后再一网打尽，对吗？”
赫尔曼心中一惊，不由眯起了眼睛，藏得很深的秘密，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地挖掘了出来。
瞧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瑶光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他们两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她打他主意的同时，他也在打她主意。一个要他手中的技术，一个要她背后的奸细，无数次的交锋过后，最终将会鹿死谁手？不可预测，无法盖棺定论。
“你怎么知道？”
听自己问出这句话后，赫尔曼一怔。同样的话，她问过他，没想到，十分钟后，轮到他了。
瑶光看着他的眼，道，“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都没喜欢上你，你又怎么会喜欢上我？”
一句话，却让他脸上有了裂痕，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深吸一口气，仍然做不到像之前那般镇定自如，他已被她彻底震慑。她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漫不经心，却都敲击在他内心最深处，他在想什么、策划什么，在她面前一览无遗。从今往后，将再无秘密，这种想法是多么可怕！这意味着，他无法再做独当一面的掌控者，这个女人若是不能成为和他一条战线的人，便是他今后最大的隐患。
赫尔曼并不是暴徒，一直以来，他的心都是平静的，对任何人都是温和有礼。甚至，在看到党卫军对犯人动刑时，都会显示出不屑和不赞同。因为在他心中，用暴力解决问题是弱者的表现，强者用头脑。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真真切切地动了杀人的心思。
赫尔曼双目如炬，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瑶光知道自己已然触及了禁地，处处地雷，如果再进一步，便会粉身碎骨。要进驻他的心，就一定要过这片雷区，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物极必反强极必衰，瑶光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适可而止。
一阵夜风，在两人之间拂过。
瑶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烟。”
赫尔曼沉默着把自己的烟盒和打火机一并给她。
瑶光从中抽出一根，然后向他勾了勾手指。
他迟疑，却还是照做。
等他靠近，瑶光不由分说地将香烟塞进他的嘴，然后吧嗒一声，点亮了香烟。
他确实需要尼古丁的味道来刺激一下大脑，于是，没有反抗，在火光舔上烟头之际，深吸一口。
烟雾中，心又重新沉淀下来。赫尔曼伸手夹住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只留下那一片来不及被风吹散的烟气。
赫尔曼走后，宽广的操场更显得空旷。
瑶光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双腿一前一后摇摆，好不自在。她坐在高高的炮管上，抬起头，顶上是无数星辰，杂乱无章地散乱在天际，银河系仿佛就在眼前。
眨了眨眼，脑中跳出来赫尔曼那双蓝眼，仿佛无数星辰中的一颗，却是最耀眼夺目的一颗。
聪明的人，不会去挑衅他。可是，瑶光不是聪明的人，而是比聪明人更聪明的人。如果说，他的世界只有她懂，那同样，她的世界也只有他能懂。她吸引他，同样，他也吸引她。
她忍不住假设，如果，他们是恋人……会怎样？
相爱相杀，至死方休？还是会有一方妥协？又是哪一方会先妥协？
有意思的问题，却没有答案。
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蒋瑶光。”
瑶光转头，是教官诺曼。
瑶光不理他，继续抽烟赏月数星星。
见过不可一世的，但没见过像瑶光这么嚣张的，诺曼不明白她的自信和高傲到底是从哪里来，就是因为她是大总统的女儿吗？
诺曼几步绕到她面前，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冷冰冰地道，“我允许你自由活动了吗？”
瑶光抽完最后一口烟，手指一弹，烟头飞了出去，落在他脚前。
诺曼伸出脚，踩了上去，捻灭烟头。
瑶光下巴随意地点了点天空，文不答题地问，“认识吗？那个三角形是什么星座？”..
思维太过跳脱，仿佛一下子从a跳到了z，诺曼被问个措手不及，怔忡当场。
在他正准备回答的时候，瑶光又挥了下手，“算了。”
诺曼立即拉黑了一张脸，玩他是吧。
瑶光意识到他的不悦，不再拿他寻开心，便问，“什么事？”
诺曼板着脸，克制着随时会喷发的火气，道，“和教官说话，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她好笑地反问，“那该用什么态度？跪着求你？”
对了，不是说她人矮吗？不是说她是三级残废吗……瑶光嘴角一勾，利索地起身，站在炮管上。这样一来，她一下子高出他一大截，逼他仰视自己。
诺曼也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脸色铁青，向后退了几步，沉声命令道，“下来。”
瑶光没有拂逆他，在空中侧翻360度后，稳稳落地，一个漂亮的侧空翻。
高难度的动作，却轻巧落地，连一点声音都没。
别说那些新兵做不到，就连诺曼也做不到。当然做不到，这是中国功夫。
他看着她沉默，眉头紧皱。
瑶光昂高下巴，在他面前露这一手，可不就是在故意卖弄么？
诺曼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调在那道，“看来你精力充沛，那就去站军姿，一直给我站到天亮！”
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