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茨阴测测的声音划过耳际,瑶光眯起眼睛,回应的话还没说出口,这时,外面又有了动静。
“你们在干什么?”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弗朗茨一顿,转头望去。
来的是教官诺曼,后面远远地站着赫尔曼。
弗朗茨的眼神不经意的一冷。
哈,都来齐了。
瑶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弗朗茨身上,嘴角不经意地向上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弯弯的眼眸,月牙一般,她的笑容纵使不深,也带着一种勾人的魔力。
但,弗朗茨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觉她又要做坏事了,果然……
瑶光从松动的被单中钻出一条腿,飞快地勾住弗朗茨的腰,往自己这边一带,然后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调回答道,“做你们看到的事。”
这话说得……真是暧昧无限,令人遐想连连。一时间,三个男人同时变了脸,尤其是弗朗茨。
他头皮一麻,向后退了一步,退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冷厉地瞪了她一眼。
瑶光不为所动,仍然在笑,只是眼里带勾,勾里藏刀,锋利无比。
毕竟是在军校,弗朗茨不敢造次,低眉顺目地解释,“报告长官,我们在切磋中国功夫。”
闻言,诺曼低头看了一眼瑶光,只见她双手被束,衣衫不整,姿势暧昧,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便问她,“是么?是他说的这样?”
瑶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弗朗茨,神情很是玩味。
弗朗茨回视,眼中含着一丝警告。
那尖锐的目光仿佛在说,小心了,蒋瑶光,说错一句,要你好看。
瑶光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能要她好看,谁都不知道,不过,现在她倒是能要他好看。只要她当众说一句他想□□我,弗朗茨的官场生涯就此完结。
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这是她蒋瑶光才有的本事。
显然,弗朗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盯着瑶光,眼中有刀光剑影的寒意,右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的枪。在长官面前杀人,这并不是明智之举,但要是被逼急了,他绝对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瑶光垂下眼睑,她不说话,一时也没人开口,房间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弗朗茨抿紧嘴,原本就凉薄的唇更是只剩下一条线,看上去是绝对的冷硬无情。
等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瑶光再度抬起头,望向弗朗茨。
眼珠中的黑色,如同化不开的墨,而这样的眼瞳点缀在眼白上,却交织成了无数种色彩,仿佛映照出了整个世界。
有这么一瞬间,弗朗茨觉得自己如同中了咒语一般,无法动弹。
看见他的反应,瑶光轻轻一笑,道,“是啊,我们在切磋。”
弗朗茨暗自松了口气,收回按在枪托上的右手。
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瑶光不由觉得好笑,怎么,还想和她同归于尽?
诺曼上下瞥过瑶光,带着几丝嘲讽,道,“看来你的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瑶光不答,只是笑,目光直视弗朗茨。是不是花拳绣腿,别人不知道,但他一定知道。
听到笑声,弗朗茨抬眼,撞入她的眼中,不由心一惊。她此时的表情分明是在说,看,弗朗茨,我又放过你一次。
诺曼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即便不说穿,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一个外国人突然出现在军校里,还是一个东方俏佳人,必定是会引起哗然的。出于猎奇心理,在歧视不屑的同时,也会产生好奇,异性相吸,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这是人性。作弄也好、刁难也罢,说到底,无非是出于对她的好奇。若是她肯低调一点,这一阵风总会过去,无奈瑶光要胜好强,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上她的心。要她做一个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软柿子,简直难如登天。一个有个性的女人,又有着一副花容月貌作为衬托,很难不引起男人的兴趣和注意,追随的目光必然是无处不在。若是换在十几年前,喜欢就喜欢了,吸引就吸引了,不过是两个不同的人种谈个恋爱,虽然稀少但也没那么惊世骇俗。可偏偏这是在第三帝国,一个崇尚种族论的年代,而他们一个个都是被洗脑的一代,所以不得不在理智和感情之间挣扎纠结。社会给的、自己给的、舆论给的,一旦压力超出承受能力,人就会变得刻薄、暴躁、尖酸,逃避现实的最好办法,把罪责都归咎于她,便能粉饰太平。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这就是错、这就是罪。
之所以能够看得这么透彻,是因为这种矛盾心理,诺曼感同身受。
但他毕竟是教官,比所有人都要成熟,所以,这些想法只是被压在了心底深处。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弗朗茨一眼,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不管你们是在切磋功夫,还是在做其他的什么,只要你们是军校的学生,就必须谨遵学校的规则,不能任性妄为。这里是医务室,安放医疗设备,没有特殊批准,不能进来。违反规定,就要接受处罚,现在我罚你去跑步,一直跑到太阳下山。你有异议吗?”
弗朗茨不敢违背,低头道,“没有,教官。”
诺曼满意地点头。
敬了个军礼后,弗朗茨转身走出医务室,在门口看到赫尔曼,他的脚步一顿。
两人对视一眼。
弗朗茨头微侧,眼睛朝着瑶光的地方转了转,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赫尔曼在他的注视下,脸上的表情毫无半分波动,两人沉默着擦身而过。
另一头,诺曼走到瑶光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她,道,“校长亲自来找我,让我别对你太严苛。你告诉我,是我对你太严苛了吗?”
看来二哥还是没忍住,替她出了头。
瑶光不以为然地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见她双手被点滴管缠住,皮肤上已经勒出了淡淡的红印,诺曼伸手扯了一把,将挂在吊钩上的点滴管拽了下来。将她的手腕从束缚的状态释放出来,他却没有松手,反而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背。
瑶光抬头看他。
诺曼捡起掉落一旁的针头。
一瞬间,瑶光明白了他的意图,下意识地挣扎。
但,诺曼的力气大得吓人,别说瑶光现在生病,就算平时,也未必能挣脱。
诺曼一下将针筒扎入她的手背,针头戳破皮肤的尖锐感是那么清晰,瑶光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不怕被针扎,但是这么粗鲁的对待方式,还是第一次,让她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悸动和恐慌。
然而,诺曼没有因此而心存怜惜,他紧紧地抓住她,将针头在她的皮肤下一番搅动,直到找到了底下的一条血管。
血一涌而出,顺着点滴管倒流上去,看得人惊心动魄。
识时务者为俊杰,瑶光停止了挣扎,脸色惨白。
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背,另一只手找来绷带,将针头固定住,诺曼伸手一拍。
瑶光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针在血管中晃动了一下,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瞬间让她睁大眼睛,同时咬住了嘴唇。
诺曼,“疼?”
不是疼,而是恐惧,比疼痛可怕千万倍。
看着她的表情,诺曼很满意,笑着松了手,“疼就记住。没有下一次。”
什么下一次?是生病?告状?还是勾引他的学生?
瑶光躺回床上,无力细想,回荡在脑中的都是那根针扎入身体里的冰凉感。
诺曼压低声音道,“我是你的教官,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我,用不着搬救兵。因为在这里,谁也救不了谁。”
瑶光一脸苍白,额头有冷汗隐现。
诺曼替她盖好被子,道,“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说完后,他转身走出医务室,一抬头,却看见赫尔曼仍然站在门口。
他扬眉,“怎么,你也是来看她的?”
赫尔曼摇头,“军医让我盘点库存。”
诺曼道,“他倒是会找人。一个堂堂数学天才来做盘点这种小事,不是大材小用了?”
面对他的调侃,赫尔曼仍然表现地不卑不亢,“在军校,没有天才,只有学生。学生帮助老师,是义务。”
滴水不漏的回答,让诺曼无话可说。
“好一个义务。”他笑骂了句,踱步走了出去,路过之际,丢下一句话,“那就好好履行你的义务。”
等人都走光,这一方天地再没有第二个人,赫尔曼才走了进去。
瑶光眨着一双杏仁眼在看他。
相互凝视,却一时无语。
第一次看到虚弱无助的她,躺在床中央,仿佛随时会被吞没。心中有一种异动,陌生的,却很清晰。
半晌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还难受吗?”
瑶光,“你们不来,我就不难受。”
赫尔曼道,“弗朗茨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要招惹他。”
瑶光,“你这是在关心我?”
没有回答。
瑶光哼笑了声,“你们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但,那又如何?是我选的路,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走下去,没有退路。”
赫尔曼,“有退路,只是你不肯走。”
瑶光道,“哦,那你给我指一条明路。”
赫尔曼,“弃暗投明。”
闻言,瑶光笑了,眼睛弯弯的,“你让我投靠你?”
赫尔曼本想说投靠民族党,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瑶光却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是你作为一个民族党党员,和我说这些话,那就滚远点。要是作为一个男人……”
她不由自主地停住。
他不由自主地追问。
“如何?”
瑶光眯起眼睛,双唇一张,吐出两个字,“你猜。”
赫尔曼道,“跟我合作,好过游走在不同的男人中。”
那些埋藏得很深的秘密全都被他挖掘了出来,瑶光不由恼羞成怒,“你……”
赫尔曼飞快地打断她的话,“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就是你。”
瑶光一怔,这句话一直都是她在说,却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同样让人心惊肉跳。
赫尔曼道,“我给你安全感,你相信我。”
说到相信两个字,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柔起来,不但如此,连目光也在刹那间柔和了下来。脸上的冷漠不复,而是荡起一波温柔,如同三月暖风下的春水,泛着点点潋滟。
这是赫尔曼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退下冷漠,如此感性。不敢置信,一直拒人千里的冰山男人也有这温柔一面。
瑶光看着他几乎惊呆,不光是他此时脸上浮现的柔情,更是他所说的话。乱世中,信任这两个字何其昂贵?可这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人,却在和她说相信他。
那颗被钢铁包裹、被冰川封印的心,似乎有了一条裂缝。但是,还不够。
所以,瑶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问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我和别的男人睡,你在意吗?”
赫尔曼的蓝色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到她身上,斩钉截铁地道,“不在意。”
她笑了起来,“不在意是因为你心里没有我,还是因为你心里太在乎我?”
这是一个问题,赫尔曼没有回答,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瑶光目光追随着他,执意要知道答案。
沉默一会儿,赫尔曼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道,“你说呢?”
同样,他也给她留下一个悬念。
***
从医疗室里出来,赫尔曼脚步一转,直接去了操场。
太阳没下山,弗朗茨还在跑步,于是,他迈开长腿,从后面追了上去。
弗朗茨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见是赫尔曼,便嘲讽地笑了笑,道,“教官罚我,又没罚你,你吃饱饭没事干,可以去帮我洗衣服。”
赫尔曼,“弗朗茨,我们谈谈。”
弗朗茨,“谈什么?风花雪月吗?”
“瑶光……”也说过这句话。
听到这个名字,弗朗茨浑身一颤,转头望他。
赫尔曼,“你对她有意思。”
弗朗茨哼了声。
他继续,“你爱上她了。”
这是陈述句,并无疑问。
“没有。”弗朗茨下意识为自己辩驳,说到一半突然卡住,话锋一转,用挑衅的语气道,“怎么,只能你对她感兴趣?”
赫尔曼一脸严肃,眼底没有半丝笑意,“最好不要有这种念头。”
弗朗茨一怔,随即问,“为什么?”
“因为你驾驭不了她。”
短短八个字,却点中了他的死穴。
弗朗茨突然大为光火,一脸怒容,“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赫尔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刚才的话,“如果你想有一个锦绣前程,就别去招惹她。因为你征服不了她,结局就是……被她征服。”
弗朗茨脚步一滞,整个人瞬间从奔跑状态中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一双绿眸显得欺凌而尖锐,底下盛满的都是阴狠之色。
他一把抓住赫尔曼的衣襟,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
“你会。”赫尔曼推开他,语气坚定地道。
他皱眉,“你凭什么这么武断?”
赫尔曼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道,“因为她的身后,还有我。”
一语双关。
弗朗茨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