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穿过众人，走到柏拉奇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道，“你说你是萨克森州人，那你对哈茨山这一片地形熟悉吗？”
平时和瑶光没什么交集，所以此时她主动和自己搭话，柏拉奇不由一怔。看看她，又看看身后的两个男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见他婆婆妈妈不说话，彼得顿时不耐烦了，催促道，“发什么呆？快回答！”
柏拉奇不敢再想入非非，态度端正地回答道，“熟悉的。我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上山滑雪。”
瑶光问，“那你认路吗？”
柏拉奇却摇了摇头。
彼得忍不住插嘴道，“不认路你也好意思说对这一片熟悉？”
柏拉奇忙为自己辩解，“我们只是在山腰上滑雪，没有上到这么高。而且，这个布罗肯树林是附近出了名的难走，就算是当地猎户，也不敢盲闯。”
瑶光道，“那你知道布罗肯树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指向哪几个村庄，且这些个村庄相距多少公里？”
柏拉奇想了想道，“林子的东边正对哈尔布斯坦特和特乐，这两个城市大约相距2公里。西边对着格斯勒和希森，相距10公里。北边是哈慈和菲尔德，相距15公里。南边……”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却最终没能想起来。于是，他只好无奈地摇头，“东边我也不知道是面向哪两个城市，所以不清楚相差多少距离。”
瑶光又问，“你把这四个方向的海拔高度告诉我。”
柏拉奇道，“我只记得个大概。”
“你说。”在他开口前，瑶光又补充了一句，“请尽量精准，这关系到我们是否能够顺利走出林子。”
见她说得严肃，柏拉奇也不敢怠慢，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翻阅过的那些地理书刊。好在他的父亲是个滑雪教练，对雪山很有研究。他毕竟不是天才，没有过目不忘的能耐，而这些数据经历了时间层层洗刷，早忘了，就算没忘，也未必精确。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
柏拉奇道，“东边大概有1000多米。”
瑶光追问，“一千多少？”
柏拉奇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这才憋出一个数字，“一千零……三十。”
瑶光点头，示意他继续。
柏拉奇只好再度挖空心思地搜索记忆，道，“西边是九百多米。”
怕她追问，他又加了一句，“920左右。”
“北边和南边……”他用力抓了把头发，表情痛苦且懊恼，要知道有一天会用到，就算死记硬背也要记住。
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没人催他，但瑶光的两道目光存在感极强，让他感到压力山大。他擦了一把汗，道，“应该也是□□百米，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原以为瑶光会追问，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嗯了声，然后总算没再为难他这个可怜的人。
将人打发了后，瑶光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安静的空地，然后在心中计算。如果知晓东南西北四个角的维度，就能省去不少麻烦，但现在，有两个未知数，必须通过精算确定。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可能。
她闭上双眼，脑中立即如同计算机程序一般，罗列出一排计算公式。
见她一个人站着，沉默不语，彼得有些沉不住气，几步走过去，问，“你要知道这些数据做什么？”
瑶光没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见她对自己爱搭不理，彼得瞬间暴躁。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下芥蒂，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谁知，这女人竟无动于衷，这让他那颗强大的民族心瞬间受到伤害。
看到他围着瑶光叨叨念念的，奥利弗忙一步上前，将他拉到旁边责备，“彼得，你消停点不行么？你没瞧见她正在思考？”
彼得无限讽刺地哼了声，“什么思考，装模作样而已！”
奥利弗道，“如果现在这里站的是赫尔曼，你还会说他是装模作样么？”
彼得，“当然不会。赫尔曼是天才，他从不出错。”
奥利弗回答得飞快，“在我心目中，瑶光也是天才，也从不出错。”
彼得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张了嘴，竟找不出话。将目光扫过奥利弗，他一脸探究，“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总是帮这个女人说话，该不会你也喜欢她吧？”
奥利弗语气淡然地道，“赫尔曼和弗朗茨能喜欢她，我为什么不能？”
被他反将一军，彼得气炸，颤着手指向他，道，“你，你们一个个，都魔障了。这么多日耳曼美女不喜欢，就去喜欢一个亚洲人！”
奥利弗理直气壮地道，“就是因为日耳曼美女看得太多了，审美疲劳。”
听听，这说得都是什么话？彼得一把拽住他的领子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奥利弗推开他，一脸淡定地道，“我不是党卫军的人。”
“那也得遵守种族法！”
奥利弗朝天一翻白眼，“我又没说要娶她。”
“可你刚说了你喜欢她。”
奥利弗道，“就不能是朋友间的喜欢么？彼得，你的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呢？”
卧槽，合着还是他想多了，彼得被他这么一堵，顿时一时无语。
这边两人争论个脸红耳赤，那边瑶光就已经算出了答案，转身道，“南边两个城市应该相隔13公里，距离地面790米。所以，南边，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彼得问，“你怎么知道？”
瑶光，“计算出来的。”
彼得一脸狐疑，“怎么计算？”
闻言，瑶光眼睛一弯，嘴角扬了起来，“你真想知道？”
彼得点头。
瑶光向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
彼得迟疑，但架不住心中好奇，还是俯低脸，向她凑了过来。
瑶光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道，“那就去问你的赫尔曼。”
彼得耳根一红，脸色一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耍了。
奥利弗心中也塞满了好奇，“我以为数学就是计算数字，怎么还能计算出方向？”
瑶光道，“当然可以。这是一道拓扑学的计算，把树林想象成一个变形三维梯形，中心轴为（0，0，0），我们已知四个参数，分别是[2，1030][10，920][15，x][13，y]。按照高斯-博内定理，计算出x和y的数值，代入欧拉定理。把四个轴度进行对比，取出其中最低值，就是地势最低处。树林的三个角与雪山相连，只有蒂罗山脉地势最低，所以，我们得出的最低数就是目的地。”
一番话说下来，奥利弗一个字也没听懂，他一边鼓掌，一边叹息，“瑶光，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和你站一起，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瑶光扬了扬嘴唇，扔下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所以说，在智商面前，身高长相种族就是个屁。”
奥利弗，“……”..
彼得，“……”
彼得气不过这女人的狂妄，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反正赫尔曼不在，你说什么都可以。要等过了这林子，才知道你是不是在装腔作势忽悠我们！”
***
在休整前，戴姆勒还是教官，十分钟后，他被架空了。现在全班上下都听从彼得发号施令，而最后拿捏主意的那个人，却是瑶光。拔除异党，扶持傀儡，垂帘听政，这种把戏在中国历史上上演得多了，没什么可稀奇。但，这里是德国，人文思想皆不同，所以她的行为让人匪夷所思。
戴姆勒心中悔怒交加，自己不该作死带二班，有瑶光这尊瘟神在，就他这点智商分分钟会被她玩死。他不聪明，却是绝对的识时务，脑筋一转，立刻想明白了现在的处境。遇到这种情况，他只有选择闭嘴，跟随大部队向前挺进，并且祈祷他们能够顺利走出树林。这样，这件事才能够一笔抹过，所以，他并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而是安安静静地退居二线。
要赶在傍晚五点前穿过布罗肯树林，任务艰巨，所以一秒不敢耽搁，大家再疲倦也得跨大步伐向前挺进。
这里地势高，又接近雪山，温度比山脚下冷。不过，现在是盛夏，蜿蜒的山路上没有树荫，阳光直照下来，顿时让赶路的众人出了一身臭汗。浩浩荡荡地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布罗肯树林的边缘。
因为要带路，瑶光从最后一个，换到了队伍的第一个，和彼得并肩。她的后面是戴姆勒和奥利弗。
彼得看了眼手表，然后转头看向瑶光，询问意见，“现在是15.30分，还前行么？”
瑶光毫不犹豫地点头，“走！下一次扎营是在布罗肯树林和蒂罗山脉的接口处。”
于是，彼得挥了挥手，示意大部队继续往里开进。
戴姆勒不动声色地看着瑶光的背影，暗自心惊。一个女人，谈笑间，夺权并掌控全局，简直不可思议。而且，全班上下谁不知道，彼得和瑶光是死对头。可也就是这么一口面包的时间，她就把他给收服帖了。
林子很大，四通八达，放眼望去都是参天大树，如同一个天然迷宫。要走出这片树林，全靠指南针，和瑶光的大脑。
又走了一个小时，他们已经在山林深处，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彼得环视四处，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我们走过？”
瑶光没反驳，而是转头对戴姆勒道，“把你的短剑给我。”
戴姆勒问，“你要干什么？”
瑶光就一句话，“做记号。”
戴姆勒见她眉头轻皱，脸色凝重，一时忘了自己才是教官。不敢得罪她，也不敢多说屁话，立即从腰间拔出荣誉短剑，双手奉上。
瑶光走到一棵树前，在上面刻了一个十字，然后对众人道，“是否在走重复的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短暂的驻步后，继续前进。
突然，队伍中有人惊叫了一声，“起雾了。”
果然，从地上冒出一丝丝白雾，被风一吹，顿时飘散在空中，仿佛人间仙境。
刚开始，雾气并不多，只是偶然飘过一两缕。但，随着时间推移，雾气渐渐蔓延开，不一会儿，放眼望去整个林子里就都是这种无形无味的白色气体，让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
抬起头，天空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晴朗，明媚的太阳普照在大地上，只是阳光无法驱逐缥缈的烟雾。树林里的气象，可谓是一瞬间千变万化了。
又走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瑶光突然停下脚步。
她突然驻步，后面的人来不及刹车，一个个撞了上来。奥利弗稳住后面同僚的身形，然后转头去看瑶光，问，“怎么了？”
瑶光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一棵树前，用手摸了一下树皮。
彼得跟着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惊诧地叫了出来，“这个十字是你刻上去的。一个多小时前，我们刚走过这里！”..
这一声，顿时让底下的大部队乱了阵脚，林子里的鬼打墙，最终还是遇上了！想到那传说中的布罗肯幽灵，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四周沉寂无声。
半晌后，响起彼得愤怒的声音，“蒋瑶光，你不是说不会迷路么？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瑶光沉思。
彼得见她对自己爱搭不理，心火啾的一下窜了半天高，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将她拉过来，吼道，“你不是说保证能够走出树林么？这就是你让我相信你的结果吗？”
见状，奥利弗立即过来隔开彼得，道，“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彼得火大得啐了口，“好说个屁！我是脑子进屎了，才会相信她。”
瑶光目光一转，望向彼得。
彼得顿时觉得有种无法言语的紧迫感，但想到自己身上挑着的担子，还是没有退缩，道，“蒋瑶光，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破天荒的，瑶光没有冷言讽刺，而是顺势按住他的手，道，“我承诺，我会带着你们走出去。”
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却也铿锵有力。
那双黑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和睿智，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可彼得却清楚得在她眼中看到了赫尔曼的影子。他一怔，瞬间恍然，不管自己承不承认，瑶光和赫尔曼，都是同一类人，那就是能够用智慧改变别人命运的人！
感受到她皮肤上的温度，那是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中传来。彼得心中那颗躁动的心，一刹那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