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结束,弗朗茨快步走向赫尔曼,拦住他的去路,道,“聊几句。”
赫尔曼道,“现在不行,有个重要的电话会议在等我。”
弗朗茨坚持,“不会耽搁你太久。”
赫尔曼越过他,“午休时间再说。”
弗朗茨抛出杀手锏,“事关蒋瑶光。”
听到这个名字,赫尔曼只得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弗朗茨,等他下文。
见状,弗朗茨不由讥讽地哼了一声,很不是滋味地道,“看来我这个兄弟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赫尔曼没有动怒,而是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不疾不徐地道,“弗朗茨,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弗朗茨压下心中的不爽,道,“她说要帮我坐到帝国第四的位置。”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赫尔曼眼里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诧,他只是在想瑶光说过的那句话。她说,当他们每个人都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时,就是谱写历史之际。如果弗朗茨的位置是帝国第四,那么他的呢?又是在哪里?
弗朗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赫尔曼的表情,捕捉他神色中的蛛丝马迹,同时嘴里道,“很疯狂的话是不是?”
是很疯狂,只是不能再撼动他,因为比这更疯狂的话他都听她说过,比如原子弹。
赫尔曼收回心绪,望向弗朗茨问,“她要你拿什么交换?”
看问题一针见血,不亏是能够掌控大局的天才,弗朗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地扬起了嘴角,一字一顿地道,“吾之荣誉即忠诚。”
闻言,赫尔曼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这是他们入党时候的宣誓,神圣而庄严,却在此时被他用这种极具嘲讽的语气说了出来,不是挑衅是什么?
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不悦,用平静的语调问,“那你答应了?”
弗朗茨挑了挑一边的剑眉,道,“我又没什么损失,倒是正好能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是不是真的可以玩出什么翻天覆地的把戏。”
赫尔曼没说话,心中却想,如果可以把原子弹的理论投入到实践中,那可不就是一个让全世界都跟着一起翻天覆地的把戏?
弗朗茨观察着赫尔曼,企图揣摩他的心理,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问道,“怎么?难道你还真的相信她能做到?”
赫尔曼答非所问,“她带着众人走出布罗肯山林。”
弗朗茨,“那又怎样?”..
赫尔曼,“能胜天的人也能胜人。”
弗朗茨一怔,随即道,“你是在暗示我接受她的提议。”
赫尔曼摇头,“不,我没有暗示你。你的人生得由你自己抉择。”
弗朗茨问,“那么,你相信她么?”
这回,赫尔曼没有回答。
于是,弗朗茨又道,“如果把信任双手奉上,她却转眼在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该怎么办?”
他在套他话,赫尔曼清楚,所以不肯入套。他沉默半晌,道,“这是你的人生。”
弗朗茨哼笑了一声,“赫尔曼,你还真狡猾,就是不肯正面给我答案。”
赫尔曼道,“我不是你,而瑶光对你对我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她辜负你,不代表她会辜负我。”
在弗朗茨沉下脸之前,赫尔曼随即又道,“同样,她辜负我,不代表也会辜负你。”
弗朗茨,“这话等于没说。”
赫尔曼道,“可惜将来不是一道数学题,所以,很遗憾,我不能给你答案。”
弗朗茨道,“也许你已经给了我答案。”
***
历程四个月,追捕围剿美国奸细的行动终于要收线了。党卫军司令部的维森上校在接到赫尔曼的来电后,不由热泪盈眶,嘴里一个劲地叨念着,“小老弟啊,亏你还记得有这么一桩事,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协定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你不说,我也不敢问,就怕破坏了你的计划呀。”赫尔曼回答得不卑不亢,“您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食言。”
听他的声音有些清冷,维森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上头施加的压力太大,我有些顶不住了。”
赫尔曼,“我明白。”
确定对方没有不悦,维森这才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切入正题,“你要我怎么配合你?”
赫尔曼道,“在码头、火车站、公车站、工厂、药店、银行、鱼市这些地方严密布控,以一个星期为区间,二十四小时为单位,但凡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三次以上的人都必须加以监视。除此之外,通知本地所有的银行当铺,不管是公司还是私人账户,只要在近期有大额提款、或者连续出入账的户头都要做入统计,派人暗中走访。”
听他这么说,维森的眉头顿时拧成一条麻花,忙不迭地截住他的狮子大开口,一脸为难地道,“可是咱们的人手不够啊!”
赫尔曼这番话并非是信口开河,前半段是概率学,后半段是统计学,都是以科学为依据。按他的方式开展行动,抓错漏抓的几率几乎为零。
“那就请盖世太保一起配合抓捕行动。”
维森这下不光是脸皱成一团,就连心肺也一起被揪了起来,道,“小老弟,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盖世太保是警察系统,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哪来的调遣权?”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补充道,“就算现在提交申请,等上头批下来,也需要一个星期,你能等吗?能等的话,我这就去申请。”
一个星期的时间太长,夜长梦多,而且大规模地调动秘密警察,也会打草惊蛇。
赫尔曼沉思了片刻,道,“请您写一份书面申请给我校院长,请求调派一部分军校学员一起参与行动,协助党卫军执行此次任务。”
军校生在入校之前,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所以,维森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拍着大腿叫好,“就这么定了。军校那边的人手安排,就由你负责。当然,我们党卫军这边,也听你差遣。”
安排好人事调度,赫尔曼又将岗哨的部署细节逐一告知。这牵涉到行动是否成功,维森也不敢大意,怕自己脑袋不好使,赶忙找来笔记录下各条重点。
交代完毕,确定对方对自己的计划没有疑问,赫尔曼便想挂断电话,却被维森出声叫住。
维森心里没底,忍不住一再追问,“这样真的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赫尔曼不答反问,“您不相信我?”
维森忙解释道,“相信,我绝对相信你。只不过这些美国奸细狡猾得很,就算我们手中捏着名单,也一直没法将他们连根拔除。他们就像是讨厌的老鼠,无孔不入,灭之不尽。”
赫尔曼胸有成竹地道,“这次不一样。”
维森问,“哪里不一样?”
“因为……”赫尔曼本想解释,但念头一转,一句话来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因为我来了。”
说出之后,连他自己也是不由自主地一怔,这语气、这口吻,分明就是瑶光的。
在任务完成前,还要仰仗这个声名在外的天才,所以维森不敢得罪他。见他不肯多说,只好作罢,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一声,道,“那好,小老弟,我就在这里静候你佳音。”
挂断电话后,赫尔曼走出校领导的办公室,他并没有归队,而是径自返回宿舍楼。
晨练后,大家都在餐厅吃早饭,所以整个楼房空荡荡的。
他开门进屋,踱到窗口,眺望远处的操场,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洞察的焦躁。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燃一支,他深吸一口,烟丝的味道侵入心肺,勉强镇压住了忧虑和不安。
他并没有别人看起来的那样稳如泰山,因为他的对手是瑶光,他对她只有百分之五十,不,甚至连百分之五十的把握都没有。
弗朗茨刚才问他,信不信任瑶光,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他信她,不是因为理智,还是因为对她生出的感情。因为爱她,所以心甘情愿地将赌注压在她身上,只是这样一来,他从下棋人,变成了下棋人的棋子。成还是败,结局不再由他决定。
以往都是计算好结果再去做,这一次却是不计后果的赌博,把帝国的将来和自己的命运当做筹码,交到瑶光手上。对瑶光的爱是他的痴,对瑶光的信任是他的狂,平生第一次做这么痴狂的事情。所以,他也在迟疑,也有彷徨,甚至还夹杂着一点对未知将来的恐惧,像任何一个普通人。
一根烟燃尽,起伏的思绪也有所平定。赫尔曼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他拿出笔记本,握住笔,把脑中所有关于恩尼格码的解密格式和机器设计图都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
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有如万吨之重,这关系到一个国家的胜败存亡,而这个国家是生他养他的祖国。
半个小时后,美国人窥视已久的东西都被写在了记事本上,赫尔曼拿出一个文件袋,将本子装了进去。
他推开椅子起身,走出自己的宿舍,穿过漫长的走廊,站向另一端。走廊的尽头,是瑶光的房间。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路,却如同走了一个世纪之久。大家只知道他是天才,却谁也不能理解压在他肩膀上的担子有多么的沉重。他和弗朗茨的选择不谋而合,两人的想法相同却又不同,相同的是,两人都选择了瑶光。不同的是,一个为自己的将来,一个为不灭的帝国。
赫尔曼站在她的门口,伸出手刚要敲,房门就被打开了。门板的那一头,站着瑶光。
她向后退开一步,让他进来,但赫尔曼却没有动。或许换了别人,手里握着这么一份价值连城的机密文件,还能再对她威逼利诱一番,满足更多的欲望和需求,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瑶光目光一转,看到了他手上拿的文件袋,随即明白了他的来意。
见她摊开手,他将文件袋放到了她的掌心,却没有立即松手。
瑶光抬头望向他,那双眼睛湛蓝清澈,像光滑的海平面,清楚地映照出了她的倒影。他站着一个军姿,身形坚韧不拔,脸上的表情肃穆而庄严,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传递出了他此刻想要表达的心境。
他在无声地向她诉说,瑶光,你看,我把我的心和我的命都给了你。
一个把什么都计算精确的人,却甘愿为了她承受未知的风险,这样的爱,可以说已经是深入骨髓了吧。
瑶光本想调侃他几句,但看到此刻的他,也不忍再在他心尖上划口子。她收起玩笑心,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又坚定地从嘴里吐出来,“不负真心。”
赫尔曼松了手,转身离去,没有多余的语言。
瑶光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关上门,走回自己的书桌。她解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记事本,一条一条仔细翻阅。
对别人而言,这些符号公式有如天书奇谈,但是对瑶光,它们是一把秘钥,可以打开一扇通往新时代的大门。这扇门的背后牵涉着很许多国家的命运,中国、美国、德国、日本、苏联……是整个欧亚大陆的历史。
将恩尼格码的解码步骤一一默记于心,瑶光将写有字的地方撕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手指摩挲着滚轴,咔嚓一声点亮。火舌嗖的一下蹿了起来,毫不留情地舔舐着纸张,不一会儿,便将它们燃为灰烬了。
最高机密,她自然不会便宜那些美国佬,如果将来中国要立足于天下,这个不过三百年历史却到处管闲事的国家不能崛起。她拿出笔,开始重新撰写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