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巳时，沅沅终于睡醒，洗漱打扮后，还未用膳，便带着萧护一众人往东街的李府奔去。
李府。
暗卫汇报一条街外的情况：“永宁郡主拎着一个食盒过来，在张记家买了一袋桂花糕。”
慕容衍在绳子上晾着衣裳，抽空回答暗卫：“先退下吧，把门外的碎石淤泥清一清。”
“是。属下告退。”
宁成坐在矮石凳上，一边搓衣服一边扯眉头。
他总觉得自家公子对永宁郡主太过关心。
公子曾经的意思是护永宁公主一生平安，报答永宁公主在他们危难之际的援手。
但现在，公子有些过于关心，有点像……兄长。
宁成无声叹气，他担心自家公子将没有得到过的亲情希冀放在永宁郡主身上，日后怕是会一场空。
暗卫清理完门前的细小碎石和淤泥，马车的轮毂声响起，他骤身撤离。
马车平稳进入巷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萧护萧护！你快把桂花糕藏好！不能让慕容衍猜到沅沅偷吃了好多，还不给他！娘亲说，不知道就不会失望唉早知道就多买一点啦超好吃”
门内，院中。
慕容衍与宁成：“……”
她就不能小点声吗？
不多时，门被敲响，宁成放下盆里的衣服，奔去开门，慕容衍坐在石凳上，搓起了衣裳。
沅沅还没踏进院门，嘹亮的小奶音就响了起来：“慕容衍！沅沅来看你啦”
慕容衍回过头，看到她一身红色流仙裙，头上插着桂花琉璃金发簪，腰间一串细珍珠链。
珠光宝气，美轮美奂。
真真是用富贵娇养的小郡主。
这些东西在她身上，没有一丝不合适，仿佛浑然天成。
“郡主。”
慕容衍冲她点头，心机地展现了自己手里的衣裳，以及因为冷水泡红的双手。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会这样做，他隐约期待她看到他这样做，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沅沅看到慕容衍在洗衣服，奔过去蹲在他的洗衣盆前，指了指他的手：“红了耶，好娇嫩哦”
慕容衍：“……”
沅沅伸出一只手指，拨动冰凉的洗衣水，歪头提出建议：“天冷了嗷，以后洗衣服要先烧热水然再兑凉水不要嫌麻烦，知道吗！”
“还有嗷，要用冷水兑一点点热水泡衣服，然后加上面粉和盐泡一泡搓一搓然后打皂角会洗得超级干净”
“还有还有！刚沾上血的衣服，要立即用淡盐水泡洗再用皂角冲洗也可以用白萝卜汁拌盐涂抹在有血的地方然后再用皂角洗，也可以除血！”
“不过……”沅沅托腮，“娘亲说沅沅以后会来癸水，然后沅沅要自己洗亵裤还要好多好多年呢！”
沅沅双眼冒光，一点又一点分享自己的经验。
慕容衍耳尖微红，但心绪复杂。
她与她想象的"受宠的孩子"很不一样。
她懂很多生活经验，又会很多生活技能，她对待一切人和事都积极乐观，她似乎……爱世间一切。
在他的印象中，"受宠的孩子"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应该是骄纵的说一句"想要"，就能立即得到。
他曾经极度厌恶她所得的"宠爱"，因为他不被送到北雍，是有机会得到的。
可如今，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就算不被送到北雍，哪怕他的母后没有去世，他也不可能得到她拥有这种"宠爱"。
亦或者——真正的父母之爱。
“喂！你发什么呆嘛！”
沅沅不高兴挥手，眼底闪过狡黠，用沾了水的手指，迅速伸进慕容衍的衣领。
慕容衍在她有动作时，已经有所防备，但她动手时，他停下了动作。
他知道她不会伤害他，他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结果……
脖颈一凉。
他眼角一抽，暗道一声"蠢丫头"。
“郡主自重。”
慕容衍无奈说。
沅沅玩心重，催促慕容衍赶紧洗完衣裳：“你快点啦，沅沅监督你嗷洗完衣服，沅沅有好东西送给你嗷”
慕容衍垂眉猜测是什么"好东西"，手下动作也利索起来。
宁成咽了咽口水，挪到慕容衍身边蹲下：“公子，奴才来洗吧！”
“不必。”
慕容衍心里别扭，直觉告诉他，不能让给宁成。
事实上，沅沅小手拨动盆中的水，玩得不亦乐乎：“娘亲说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不过娘亲超爱沅沅娘亲经常给沅沅洗宁成也超爱你嗷慕容衍！”
慕容衍：“……”
宁成：“……”
慕容衍不知怎么反驳，干脆沉默；宁成也不知怎么反驳，挪了两步，离慕容衍远了些。
慕容衍洗完衣裳，晾起来，约莫三刻钟。
“萧护萧护！快搬过来！”
沅沅从地上蹦跶起来，指挥萧护搬进来。
慕容衍好奇望向萧护，看他出门又进门，看他搬进来一个包袱，放到简陋的小桌上。
沅沅解开包袱，慕容衍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帝鉴图说》、《群书治要》。
两部极厚的书册，粗看有十几本。
慕容衍略显迷茫，他年纪尚小，自小背井离乡，除了身为皇子时的启蒙，再没有受过系统教育，如今读书，也是两眼抓瞎，道听途说当世大儒著作，他就偷偷买来读学。
这两本书，慕容衍并未听说过。
“这是爹爹让沅沅读的嗷！”沅沅抱起《帝鉴图说》中的一册，“爹爹说，这些连环画，沅沅都要学会！爹爹说学了就能变超级厉害！”
沅沅想着，慕容衍以后要一统天下，当然要读厉害的书，就把即墨骋给她指定的读书内容，悉数搬来给慕容衍。
“还有嗷”沅沅悄咪咪说，“这个《群书治要》也要都学会！爹爹说皇子都要学哒！”
慕容衍心口微疼，她或许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在喂养白眼狼。
他成长得越厉害，北雍就会越早被撕扯啃噬。
他在……觊觎、仇视她的国家。
慕容衍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垂眸提醒：“郡主，我是燕国质子。”
“沅沅知道哇”沅沅看他的眼神太过直白纯粹，黑白分明如琉璃，愤愤不平，“质子也要学习哇！质子就不用学习吗？凭什么！爹爹娘亲都说，学到老就活到老！你也不想早死吧！”
众人：“……”
首先，是活到老学到老。
其次，贤王是不是把永宁郡主逼得太狠？
慕容衍见她不能意会他的意思，浓密羽睫掩住眼底勃勃野心。
日后，她会后悔所做的一切。
她亲手喂养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