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尼法斯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一个出口，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有人在等着他们。
“你在等我们？”
是她，于是彭尼法斯开口。
外头是自动化污水处理厂，没人值守，是安全的地方。
可是眼前这个本应跑远不知所踪的女人却站在这里等着他们。
连对视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彭尼法斯和契尔连科直接分开三步。
出口处是检修通道，空间狭窄，有很多坚硬的金属物体，一旦在这种地方开枪一定是跳弹、弹片横飞，便会有顾虑，稍一迟疑，数步之遥极易近身。
她双手抱在胸前，枪已经收进了枪套里。
“你们在害怕我，因为你们觉得我是恐怖分子。”她开口。
“还是大名鼎鼎的那种。”彭尼法斯应了一句。
“你们靠什么过活？”
“不回答？没关系。”
“我进过社工库，往里面放过爬虫，扒了一整个数据库，现在都还在更新。”
“彭尼法斯和契尔连科，被指控非法走私、盗窃、偷渡、包庇罪犯、非法持有武器，多项罪名，两人一共五次被监禁。”
“现在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过着这种日子，是我的恐怖主义行径吗？”她的音调高了八度。
“我混过你们这一道，我了解你们的想法，都想干出一番大事，成为大人物，出人头地。”
“但是后来我明白了，那些大人物也不过是些麻木的行尸。”
“知道为什么吗？”
阴影里传来响动。
那是金属摩擦水泥地面连珠似的脆响。
“他们的习惯组成了血肉，他们都已经无力挣脱，就像毒瘾一样刺进了大脑里。”
“他们早就已经是……”
我去，那是什么？！
彭尼法斯怔了一下。
“……是尸体，是碎掉的肉块，是骨头的碎片和渣滓。”
那些从阴影里跑出来的，经过她脚边的，是一群猎歼无人机。
外观像是有几道凹槽的黑色圆柱加上四只蜘蛛机械腿。
这东西威力不大，战斗部重约350克，内部填充预制破片和混合气体炸药，威力比传统的手榴弹还要小一些。
（手榴弹威力参考：苏制rgo防御手榴弹，重约530克，其中壳体368克，引信80克，炸药92克；可以产生超过600枚破片，在八米范围内都能有效杀伤敌人。）
但是那东西几乎是涌出来的。
谁知道他们停下是在待机，还是在用光学模组捕获画面瞄准着别人的脑袋。
她接着开口。
“这些都是走私货，生产商是militech，他们把这些因为存在安全隐患，被军队拒收的滞留货物，全部打包送给了镇暴兵。”
“常规的渠道运送不了这些危险品，所以任务就交到了那些大人物手里。”
“他们无暇思考自己帮助运送走私的是什么、会产生什么后果，只希望能比别人多运一点好受到更多的照顾，收到更多的信任和好处。”
“基于这个逻辑，运的是武器或者管制药品于他们而言并无区别。”
“你连他们都不怕，甚至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却害怕我，害怕一个劫走了他们的武器、烧掉了他们大烟的人。”
“……”彭尼法斯的视线焦点掉到了地上。
本来围着二人的无人机让开一条路，她上前一步。
“如果法律不起作用，或者法律也是帮凶，恶人将如何？”
“你会说道德，或是众人群起而攻之是吗？”
“但如果……人皆如此呢？”
彭尼法斯很显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两个送给你们，刷过程序，没有在线模式，但还有基本的功能。”
是猎歼无人机。
产品名是had-780，e3底盘，r7-ap反人员战斗部，序列号是hudt1033和hudt1834，这些信息都简陋地用激光刻在了底盘下面。
“这东西会把我们炸飞吗？”彭尼法斯问道。
“如果你们希望这样的话。”她这样回答。
“没有敌我识别和自动锁敌，只有最基础的人工操作。”
她离开了。
“这东西从哪里搞来的？”
彭尼法斯他们驻地的“工程师”正在研究他们带回来的东西，那两个猎歼机器人。
“是一个疯子给我们的。”契尔连科告诉他们。
“程序是刷过的，绝对是个顶个的高手，里面的固件也改了。”
“我去，太牛了，每一刀切下去都干净利落……”
“我说，为什么老大回来一直不说话啊？”
“那我们就让他静一会儿。”
契尔连科抱着手臂坐在桌上，目光时不时瞥一瞥彭尼法斯待的房间。
“彭尼法斯，那东西亮了。”彭尼法斯听到契尔连科在外面喊。
“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
“够我们所有人醉生梦死一个月。”
“大哥，我们赚了。”
“大哥……”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是他现在犹豫了，他们其实都犹豫了。
连恐怖份子都知道他们的想法，那些在复杂百倍的官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就更清楚了。
微不足道，蝇头小利……
一旦手从那上面拿开……
门突然打开了，准确地说是被消防斧劈开了，契尔连科闯了进来。
“艹，你一直不出声，我们还以为你他犸出事了呢。”
“大哥，你要是现在说不干，我们直接把那东西扔了，扔到沙丘帮的地盘上，谁都不会发现，让镇暴兵闻着味找过去。”
契尔连科转身，还拿着那把斧子，走到外面，一斧子劈在众人围住的金属盒上。
斧子弹开了，震得他手掌发麻。
而盒子上只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划痕。
“妈的，这帮人做的盒子都这么硬。”
“那盒子砸不烂，不过就算砸烂了也没事。”
这突然响起的沉闷的声音不属于应该在这里的任何人。
众人愣了两秒，立马警惕地走向放武器的柜子。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彭尼法斯走了出来，开口问道。
“因为那里面什么信息也没有，只有一笔钱和信号发生器。”来人回答。
彭尼法斯他们的驻地是一家破烂的修车店，除了那些被绑架的倒霉蛋几乎没人会来这里。
门口站着两个人。
正是昨天见过的皮特伯恩和贝尔。
而开口的那一个是皮特伯恩。
他没有带着压缩空气瓶和呼吸机，只有一个简单的过滤器面罩。
右手提着黑色的真空箱。
“我们要找的人，要办事牢靠，要有脑子，还要有原则。”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进洗车店。
“请让一下好吗？”路过一名帮派分子身边时还礼貌地请他让一让。
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他，但他走过来也只好给他让路。
箱子放在台面上，声音很奇怪，然后是机械解锁的声音。
“妈的，退开！”
彭尼法斯冲大伙喊道。
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强磁约束阵列。
而彭尼法斯想不出什么必须用强磁约束阵列运送，且约束失效之后不会爆炸的东西。
而这类便携的约束阵列稍有震动都可能会失效。
“你疯了！”彭尼法斯对着皮特伯恩大喊。
“把这东西……”
而皮特伯恩徒手就把那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
银白色的金属立方，方糖大小。
五秒之后，无事发生。
“这是你们发现的新元素吗？可以稳定存在的超重金属？”
彭尼法斯的语气里少了一点担心多了一点轻蔑。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皮特伯恩老实回答。
“哈？”彭尼法斯疑惑。
“等等……这不会是那里面挖出来的吧？”
彭尼法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准确地说，是用那里面挖出来的技术造出来的。”皮特伯恩纠正他。
“还没有测试，也没有命名，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光荣号送来的货物。”
“这一整艘船的货舱都被清空改造，就为了运送这么一块小小的东西。”
“舰上的所有人员都被严格审查并登记，它的保密等级甚至到了我们拿到手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任何人都被禁止在非保密的场合下谈论它，它的每一次传递都专人负责监督。”
“所以……你是怎么把它带出来的呢？”彭尼法斯好奇。
“我没有。”皮特伯恩给出令人诧异的回答。
他伸手摸了摸修车店里的桌子，他的手直接穿过去了。
是全息影像。
他们用了全息投影仪。
所以其实只有贝尔·施密特一个人来了。
“我很希望我能亲自来这里见一见我的合作者，但是它不行，它甚至不能离开我的实验室，哪怕是现在，也被监控着。”
“那你是怎么……？”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们？你们的选择太多了，付钱这么大方的客户到哪里都不缺人追捧。”彭尼法斯直接说出了他的担忧。
“因为你们没那么容易被帝国收买，你们不想做牵线木偶。而其他人，付钱就卖命，他们的可靠基于我们付钱大方，可万一有人比我们付钱更大方呢？”
“……”
“事事称阿门，到头一场空，反而厄运缠身。”皮特伯恩说了那句彭尼法斯最爱说的话。
全息影像消失了。
那些微型模块从房间的角落里回到贝尔的手中。
“这是信息情报，还有你可能会用到的一些东西。”他递给了流放者们一件东西。
是一个黑色的有些复古的行李箱。
似乎只有星际旅行之前的时代会用这种带轮子和把手需要人随身携带的箱子。
留下它之后，贝尔就离开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把外人随便放进来。”契尔连科吼道。
“他打晕了我们放哨的卡尔科。”众人辩解，而契尔连科又欲发作。
“不用说了，契尔，他们要是真想进来，就凭我们拦不住。”彭尼法斯抬手示意他冷静。
“可是不拦我们更是陷于被动。”契尔连科据理力争。
彭尼法斯则走过去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有一套西装，这种浪费工时的奢侈品被随意塞在了箱子里。
剩下的……
全部都是纸质的档案、笔记、文件袋。
最上面的那个袋子，封条贴了又撕，至少重复了三次。
从随手写的笔记到被涂改的非官方未授权文件，整整一箱。
“这……是什么？”他把那些东西拿到手上。
“卡米尔-03”、意识掩体、镇静保护、“末音”下一代飞行员支持系统，还有…...“尖塔”。他把那些项目和计划的名字读了出来。
“尖塔，深层意识验证方案。”念到这里，他就打开这个文档，继续往下翻。
【……注射cb1受体拮抗剂，无明显反应。】
【verdammt（该死），我们在原地打转。】
【加大剂量，改变顺序，什么都试过了，没用，通通没用，我看不见变化。】
【这是难以接受的失败，受试者无一例外地牺牲了，可是他们却并不在意。】
【尖塔综合征，他们甚至专门发明了一个词，我的同事建议我不要去，尖塔会用我们难以理解和想象的方式影响人类，但出于同样的理由，我认为我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
彭尼法斯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不怎么潦草的笔记。
每一个词都写得随意但很整齐，比起严谨更像是教养。
“嘿，找个地方挖个洞，埋起来，别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没回来就找机会挖出来烧了。”看完之后，彭尼法斯把那些档案放了回去，拿出一个袋子，然后合上箱子然后说道。
“大哥……”契尔连科还想说什么。
“我们拿到定金了。”
“你看看这些东西，哪个是我们能碰的？”
“我们不该去。”
“所以我们不去……”彭尼法斯这样说。
“对。”
“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去。”但是契尔连科“对”说早了。
“艹，你疯了。”
简报和其他文件单独装在一个有明显标识的袋子里。
伪造的身份证件和海关文件，还有一些免检的被标为商业机密的文件，用的是夹层纸，里面是另一套假身份。
一些现金，阿斯莫拉的本土实体货币，编号随机，是发行至少一年的旧钞，还有非法的数字货币，只被少数黑市承认，可以兑换成现金。
契尔连科夺下那袋子扔到箱子上。
“不如现在就烧了，绝了这念头。”
彭尼法斯没说什么，侧身去拿袋子，却被契尔连科按住肩头。
“叫大家准备转移。”彭尼法斯只是平静地发布指令。
“转移个毛，你听着，你去，你只要越过那条线，那条线还是他们定的，我们都看不着那条线，但是一越过去，我们就全都得死。”这才是契尔连科的情绪失控。
“我保证你们不会。”彭尼法斯仍然坚持。
“你他犸都死了还拿什么保证？！”这句话契尔连科几乎是吼出来的。
“别去。”接着，他又降低了语调。
“让大家转移。”但彭尼法斯的意思不变。
彭尼法斯走了。
“大哥。”众人在身后叫他。
“大哥！”
阿斯莫拉中心城，“七日宫”。
彭尼法斯戴着微型对讲机，无线电频道的另一边是皮特伯恩。
“我感觉不对劲，但我不确定。”彭尼法斯尽量隐蔽地按住通话键然后开口。
“这里有秘密警察，还有一些比他们还可怕的人。”他向皮特伯恩汇报情况。
“他们是不是盯上我了？”
“我教你怎么确认，看看你周围，找找有没有人一直侧身看着你，右手或是左手放在身后。”皮特伯恩经验老道。
“通常会有两到三个人这样。”
“妈的，你说中了，我该怎么办？”彭尼法斯低声咒骂。
“先告诉我你都干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干。”
无线频道的另一端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
接着皮特伯恩开口道：
“哈，来这种地方什么也不干，你看看你周围。”
每个人来这都有目的，巴结或是被巴结，拉拢和相互攻讦，来这什么也不干，甚至没把目光停留在漂亮的美人身上，难道这还不够可疑。
“艹，我现在装还来得及吗？”彭尼法斯略显蛋疼。
“没用，他们已经盯上你了。”皮特伯恩则是平淡地说出现实。
“妈的……”
“原地待着，走两步转圈，拿点东西吃，看看手表，做出一副等人的样子。”他留下这指令就暂时离开了频道。
没多一会儿，现场的扩音器突然响了。
“女生们先生们，请容许我向大家介绍尖塔计划的赞助人之一，阿莱斯·皮特伯恩先生，欢迎您。”
他走上台去，几句官腔官调加上一个得体的小笑话，彭尼法斯一句也没听。
但他听到皮特伯恩讲话的最后几句是这样的。
“同时我还要感谢我的合作伙伴，马切里·彭尼法斯，请上台讲几句好吗？”
“艹，搞毛啊。”
彭尼法斯可没听说自己还要上台讲话。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随着聚光灯投到了他身上，但也有几个人把目光移开去寻找其他可疑人员了。
他沿着人们让开的通道走上台去。
“喔，那个，大家好，我是，呃，彭尼法斯……”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的拗口难读。
“很感谢皮特伯恩先生给我这份工作，我……”
他找不到一种说法，能让他曾经做过和正在做的事情听起来合理且合法。
但他的无线电频道此时又有皮特伯恩加入进来了。
“此前我们已经为人类脑科学及神经科学的发展做了诸多有利的尝试，我们会将在这些有利工作中积累的经验用于尖塔计划以期在此方面构建一种范式……”
彭尼法斯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在吐什么东西，皮特伯恩说一句，他就跟着念一句，幸好他嘴皮子够利索，勉强没露馅。
要不是发言完还有一个鼓掌的环节，离得近的就能听到彭尼法斯连珠炮似的脏话了。
“冷静冷静，那里出现一张陌生的脸谁都会怀疑，至少要先让其他人认识你。”皮特伯恩止住彭尼法斯的吐着芬芳的嘴。
他们走到“露台”上，隔音的真空夹层玻璃门把试图过来攀谈的人隔开了。
皮特伯恩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只跟少数信任的人有交谈，目前又是重要的赞助人之一，大家也都不以为忤。
彭尼法斯伸手触碰“夜幕”，他能摸到，刚才他已经见过了，外面的夜幕实际上是屏幕，因为七日宫建在地下！
“我真是不明白，地上有那么多地方，为什么不在地上建？反倒费这么大劲。”
“为了安全，地上的建筑入口有无数多个，而地下，入口有限且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