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者们进入房屋后，会胡乱扫射一通。
即使打不中人，也能快速瓦解这些原住民本就不坚定的抵抗意志。
这对耶拉来说也很熟悉。
艾利法斯开枪的顺序，打烂了什么东西。
先是餐桌餐具，桌子腿被打折，桌子上的餐盘餐碟全倒在了地上。
再是座椅、柜子，柜子里通常都装着衣物杂物，被子弹打中的声音略显沉闷。
流放者们知道这些屋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所以随意开枪毫无顾忌。
接着是粗暴得翻找，什么也没找到的咒骂，包括了走出门后开枪泄愤。
这都是耶拉见过很多很多次的东西。
接着如果他们可以沿着悬崖，用烧毁的房屋和栅栏等隐藏自己，他们就可以顺利离开镇子。
但是在离开镇子的一瞬间，莉莉安就会心脏骤停，迅速死亡。
如果他们留在原地，或者没有离开镇子，就一定会遇见一个自称是“沙丘”的男人。
他是流放者团体的领袖。
他是个瘾君子，是个满嘴疯话的疯子。
他要来杀死耶拉，或者被耶拉杀死。
耶拉刚开始显得手足无措，因为他的身边没有那些团结起来的战友们。
他还不能熟练使用手枪这种武器，也会被流放者们当初的样子吓到。
后来他开始逐渐熟练战斗，熟悉肾上腺素爆发的感觉，熟悉对他人开枪的感觉。
这些动作重复几百遍之后，开枪击中目标甚至连任务的算不上，只是一个可以机械重复的动作而已。
他逐渐对杀戮都感到麻木。
而杀一个人比打一千次靶，更能锻炼人的战斗射击技巧。
耶拉表现得像一个可以熟练作战的士兵。
他的意识足够坚韧，但灵魂对这种行为的排斥和厌恶，与意志力无关。
尤其是当现实无法改变，还在一遍遍重复时。
除了他没有任何物质依托的精神，没有什么能被带入下一次时间重置。
每次重新开始，他的身上是没有外伤，但他的灵魂早已伤痕累累。
每一次时间重置，都意味着莉莉安又死了一次。
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墙角。
最近几次，耶拉的灵魂已经疲惫到无法举起武器了。
他开始用死前宝贵的三分钟思考，思考所有的可能，还有什么被他漏掉了，还有什么办法是他没想到的。
但是没有，在无数的可能、无穷的时间里，他已经穷举了一切。
那个身影会踉跄着走近，说出每次都不变的话语。
他说：
“我听见了神谕。”
“神说，沙暴过去，而沙丘仍在。”
耶拉不知道什么神，什么神谕，他只知道磕完lsd（一种致幻剂）的人大多都是这样说疯话的。
耶拉厌恶流放者，因为他们屠杀、他们奴役，耶拉对他们的思想感到生理性的反胃，自然不会去想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一次，耶拉等待的时间更长，而且听到的话语也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说：
“（armageddonisnear.）末日临近了。”
耶拉惊诧，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他的视角里，他是这忏悔室里唯一的变量，是唯一一个会在不同的回合中做出不同选择的实体。
根据朴素的时空因果逻辑，只要他的行为和选择没有改变，其他人的动作和语言也不可能改变。
而他这次，也只是重复了这已经发生过几百次的事情而已。
理应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耶拉抬头。
眼前这位“沙丘”的疯样更胜之前，看起来几乎就是一具还会移动的尸体。
耶拉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导致了他目前看到的东西改变了。
他目前唯一觉察到的改变，就是那把手枪不见了。
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是，那把枪到了别人那里，那个人用它做了什么，改变了现状。
如果一块石头扔进池塘，砸出的水波不够大，那么两块怎么样呢。
耶拉刚才一直把莉莉安护在身后，见“沙丘”走近，便叫她躲在一旁的柴垛后。
其实他早就发现这个莉莉安不是真人。
因为真的莉莉安，在耶拉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被流放者打死了，自然不可能认识成年的耶拉。
连alex第一次见到他都没有一眼认出来，莉莉安却没有任何表示。
这说明眼前这个莉莉安，不过是根据莉莉安的记忆数据来做动作的假象罢了。
但耶拉下意识地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眼前的人跟莉莉安一模一样。
她说话是她，相貌是她，行为是她，那她就是她。
在耶拉失去一切的那一天，她不在了。
而在现在，耶拉又见到了，又是几乎一样的场景。
很容易想到耶拉现在的心态和思想活动。
他是一定会保护她的。
耶拉慢慢站了起来。
“沙丘”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沙丘”张开双臂直至平直，双腿自然并拢，摆出十字架的造型。
他右手握着一支流放者们惯用的卡宾枪，双手都自然下垂。
他嘴唇颤抖着，吐着神神叨叨的充满疯狂的话。
“在哥廷根的广场上，我已经听见他对我说话了。”
“他说："来。"”
“我便观看，见天上有门开了。”
“我初次听见好像吹号的声音。”
“对我说："你上到这里来，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你。"”
“我立刻被他感动。”
“见天上有一深坑，深坑里有四个石碑。”
“又见有五座尖塔，他说尖塔下有一石棺，石棺里有火的种子。”
十足的疯样，几乎精神失常，但耶拉仍觉察到一丝异常。
因为“尖塔”这个单词很生僻，是日常生活中绝对用不到的。
而疯子虽然会说疯言疯语，但也都是他们脑中已有的词汇，或者是一些已经背下来的经文一类。
这就说明，他从某处知道了尖塔的存在。
耶拉不知道石棺，也不知道火种，不然已经可以立刻确认他这一推测。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沙丘”不是个流放者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帝国的机密计划没道理会泄漏给他们这群人。
这中间绝对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的耶拉一脑子浆糊，思维也是一团乱麻，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眼前，“沙丘”还没有说完，但一阵痛苦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停下。
显然那些违禁药物严重地伤害了他的呼吸系统。
他的身体素质，已经极大得低于正常的成年男性。
如果耶拉尚有余力，已经可以在不借助武器的情况下制服他了。
但是也是耶拉已经试过的，时间还是重置了。
那这次会不会一样呢，耶拉这样想到。
他还没来得及调动自己残破的意识，驱动身体去行动，就听见了一声枪响。
枪的响声实际上区别不大，正常人未经过训练很难辨别。
但如果亲自使用过这把枪很长时间，则又另当别论。
耶拉认出这正是那把手枪的枪声。
开枪的人正是不远处的alex。
alex是职业士兵，经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
在这不到15米的距离上，又是双手持枪且有依托的射击，脱靶的概率几乎是零。
但本应中枪的“沙丘”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似乎不是镇痛药物可以解释的。
离“沙丘”更近的耶拉，也没有看到他身上有任何外伤。
（人的肉眼反应速度不足以捕捉到子弹击中的瞬间，故只能通过击中后的伤口、扬起的沙尘判断击中与否。）
alex立刻再次开火，但结果还是一样，“沙丘”在原地毫无反应。
但耶拉这一次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他没有看清），那子弹在击中“沙丘”的时候，就神奇的消失了。
就好像对于“沙丘”来说，那攻击根本不存在一样。
耶拉转头，但是捕捉不到alex的身影，于是他随即大喊：
“alex！是你吗？你不在这时空里。”
忏悔室的时空是相互平行的，但这时由于过载会相互渗透。
alex跟耶拉一样是被放进来的，理论上也不属于这个时空。
他们会与这个时空逐渐融合，这需要一点时间。
但alex显然不知道时间会重置，在他的视角里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需要加速融合的方法。
他突然想到之前在通往尖塔的长廊上，跟那个用引力撕碎一切的机器人战斗时发生的事情。
他把步枪放在墙边，于是便被送回了原来的时空。
那如果那这个过程倒过来。
他捡起那把步枪，他就又去到了那个时空。
看着手里无法攻击到敌人的手枪，他有了主意。
alex从掩体里出来，“沙丘”并没有把视线投向这里，说明他确实看不见自己。
于是他向耶拉飞奔过去，把手枪别在耶拉腰间的腰带上。
在alex的手离开手枪握把的一瞬间，他的身影突然出现。
“沙丘”见状立刻举起武器，他的动作明显要比耶拉拔枪的动作更快。
alex也不能再把自己的枪拔出来（那会让他回去原来的时空）。
alex大致判断了一下，大约五米距离，一个冲刺便到了。
于是他立刻朝着“沙丘”扑去。
在近身缠住了“沙丘”，控制住了他的手臂和手腕，最大限度干扰他的瞄准动作。
同时对耶拉大喊：“快开枪打他！”
耶拉当然没有愣在原地，但是他的动作出乎alex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