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拉快速地退弹，然后把手枪拆解，零件散落一地。
前后不过十几秒。
“你在干什么！”
alex一边摁住拼命反抗着的“沙丘”，一边回头喊道。
在alex开第一枪的时候，耶拉就开始思考了。
耶拉有一个不得了的头衔，他是人类历史进入忏悔室最多的人，是完成忏悔最多的人，可以说在这个方面他比任何人都更有经验。
他思考的是忏悔室的底层逻辑。
即忏悔室的功用，它为什么存在。
他突然想明白了，忏悔室里最重要的不是通过，而是忏悔。
忏悔就是接受现实。
承认现实不会改变。
我向不可战胜的命运投降。
他原本昏沉的头脑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对自己说。
莉莉安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
她没办法活过来了，因为她不在了。
alex的那一枪告诉耶拉，他的梦该醒了。
有人把alex送进来了，外面的人需要他。
他不能沉溺在过去里，他接受了现实。
他感觉到了心理压力骤减，这是忏悔完成的标志。
alex自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但是“沙丘”仍在挣扎。
忏悔室里的忏悔还在运行！
正常来说，忏悔完成的下一步就是自动弹出实体。
但耶拉和alex都还在原地。
alex突然感觉到“沙丘”变得力大无穷，他竟然直接被摔了出去。
地面投下黑影，整个世界的景象都开始变得撕裂。
那些裂痕正是从“沙丘”身上蔓延开的。
“沙丘”整个人都被撕裂，连同周围的地面一起。
一道裂痕快速地向耶拉脚下伸去，耶拉跳开一步试图躲开。
“那不是地面开裂，是空间在开裂！”alex大喊着提醒耶拉。
一道细小的裂缝分支，转了弯向耶拉这边靠了过来。
耶拉躲闪不及，大腿上被划开一道骇人的伤口。
他吃痛倒向地面，发现那些裂缝还在快速蔓延。
于是快速做出反应，用两个手掌撑住保持平稳，迅速起身，冲向莉莉安的方向。
保护莉莉安是他的本能。
而那些裂缝刚好避开了那个方向，所以耶拉并没有再受伤。
再看alex这边，他应对这种情况还算有经验吧（还是长廊大战vivian机体那次），所以只是被切掉了部分防具，本人没有受伤。
他们的心底里同时传来巨大的崩裂声，这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大脑直接接受了信息，大脑告诉你你听到了。
说明这是尖塔系统层面的动作，不是在忏悔里能做到的。
半分钟后，崩裂声渐歇，他们终于有喘口气的时候了。
这时，alex发现被裂缝包围的“沙丘”有些不对劲。
他不再是和刚才那样漆黑的一团，而是逐渐发出刺眼的白光。
裂缝裂开了。
不管是耶拉还是alex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一时竟然呆立在原地，没有做任何动作。
他们看见一双手从最大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接着是手臂，一只有护甲，另一只则只有附包。
接着是面具，颈部；然后是身躯和下肢。
一个面具怪人从那里面出来了。
那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极端诡异的不对称感。
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混乱”。
混乱，热力学上就有一个表示体系混乱程度的度量，熵。
熵（entropie）。
眼前这人正是大选帝侯之女的快刀，没有任何规则可以约束的，熵增，恩托皮。
只是这两人都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
但求生本能让他们觉察到了危险，眼前这人给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在耶拉和alex都还没什么反应的时候，恩托皮先开口了。
那是一种用变声器才能发出的、不属于人类的低沉声音。
“reader（读者）。”
他的面具朝向了耶拉的方向，他是在对耶拉说话吗？
alex并不能判断他是否有敌意。
但在耶拉的视角，尽管隔着一些距离，无法看清面具怪人的眼睛。
但是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耶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耶拉试图注视他，更仔细地观察他，可惜莫名的心悸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耶拉只好暂时把目光稍稍移开。
这样他便可以进行思考了。
他首先想到，他叫我什么？
reader（读者），这个地球词汇很简单，在边境也能被听懂。
可是耶拉并不识字，更不要说看书了。
那看的是什么东西呢？
耶拉在城市外的原住民小镇上出生，在流放者管理的集中营里长大。
娱乐活动十分有限，他看过的唯一的影片是集中营的恐怖宣传片。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看的是记忆，是这忏悔室里人的记忆。
耶拉不知道的是，reader也有“读取器”的意思，恩托皮是在说耶拉是fragile的读取器。
但是耶拉瞎猫碰着死老鼠，也刚好猜对了。
他于是在自己读取的记忆里，寻找恩托皮的身影。
需要注意的是，fragile获得的记忆里，并不只有耶拉带领的反抗者，集中营的狱卒——流放者，也同样有死在爆炸里的。
那些流放者大部分都来自曾经的沙丘帮。
而耶拉也读到过他们的记忆。
在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大本营，桑都生物制药公司。
那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那是一个地球人，说的是大家听不懂的地球话。
他让沙丘帮去帮他杀人，杀一个地球人。
大家开始时都对这滑稽的交易不屑一顾。
直到隔天，沙丘帮的兄弟被吊死了大门口，尸体挂了一排，有些人的脖子都被重力扯断了。
那是大家才明白，那不是什么交易。
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强制性的命令。
他不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在他眼里只是无规则运动的微观粒子。
流放者帮派打流放者，帝国军打帝国军，地球人杀地球人。
一切都乱套了，而他就在这混乱中穿行。
不，应该说就是他把混乱带到这里的，他就是混乱本身。
熵增，恩托皮。
耶拉的回忆结束，他的眼神慢慢聚焦。
耶拉现在知道了面具怪人的身份，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帝国的爪牙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属于这时间，他是从哪来的。
一切似乎都那么混乱，找不出什么确切答案。
恩托皮对着耶拉举起枪。
耶拉一惊，赶紧在他开枪前带着莉莉安躲到掩体后。
附近唯一可称得上隐蔽物的东西，只有他家的木屋。
但这木质结构覆盖薄木板的脆弱建筑，根本挡不住子弹。
恩托皮开枪扫射。
他开始时是标准的双手持枪。
打出几发子弹，习惯后坐力模式后，他便移开了握住前护木的左手。
探向腰间的随身武器枪套，那里有一把全自动手枪。
他的右手始终扣住扳机不松手，直到打出弹匣内全部的41发8.19毫米标准步枪弹。
子弹连成的鞭子抽打在那些充满回忆的木头上，留下可怖的伤口。
原木柱搭建的框架结构几乎被打断，子弹击中木质表面很快裂成碎片，撕扯出杂乱的木头纤维。
至于薄木板更是惨不忍睹，被击中一两次就已经严重开裂，甚至连遮蔽视线的功能都没有了。
耶拉趴下身，尽全力向后腾挪，莉莉安也照做。
但恩托皮就好像能透过障碍物看到他一样，枪口始终朝向他身前一点点的位置。
一个弹匣打完后，耶拉几乎已经退无可退。
但是枪声没有停，没有出现耶拉想象中的，打完弹匣后火力暂歇的真空期。
在最后几发子弹打完后，恩托皮几乎没有停顿地换到了副手武器，继续单手持枪扫射压制。
在此射击期间，他还借助单兵战斗系统快速完成了主武器弹药的再次装填。
他很快就又能发射主武器了。
机会稍纵即逝。
耶拉必须快速做出反应。
他一边腾挪寻找掩体，一边快速分析。
这样疯狂的扫射到底是为了什么，被恩托皮的火力覆盖的有两人。
那么他的目标是耶拉还是莉莉安呢？
耶拉必须快些确定这一点。
他把莉莉安留在原地，自己则加快了移动速度，并假装被击中，发出吃痛的声音。
弹雨果然是追着他跑的。
身后的莉莉安没有受到波及。
他很快就跑到了房子的尽头，他很快就无处可躲了。
而这时，恩托皮瞄准的方向，也与alex所处的位置，形成了足够大的夹角。
这意味着，恩托皮几乎无法同时攻击这两个人。
alex看到耶拉被扫射压制，不断被挤压躲藏的空间，没有任何行动。
他等正是这个机会。
耶拉飞身扑出，尽量减少投影面积，降低一点点被击中的概率。
同时alex也行动起来，取直线向恩托皮扑了过去。
恩托皮发现了他的动作，用一个很诡异的姿势转过头看向这边。
正常人转头，脑袋大致上是在一个平面里转动的（只有稍微抬高或压低）。
但恩托皮却是先把脑袋歪向一边，再从这个角度转过去。
alex已经冲得足够近了，能看见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癫狂，也没有愤怒或是其他情绪。
只有混乱，那是一双让人心惊的充满混乱的眼睛。
alex被这眼神惊了一下，前冲的势头钝了半分。
但是他早已扑到近前，恩托皮应该无处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