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站在大露台上,看着眼前那个身着黑裙、笑容美艳的女人。
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风吹起她的一缕发梢。
突然,她的笑容一僵,随即剧烈咳嗽了起来。
“自己”想要上前却被她抬手阻止。
她强行止住咳嗽,可杰克看到她靠近嘴边的右手上隐隐有些血迹。
她再一次向露台外的士兵们挥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有人能察觉出她的异样。
除了近在咫尺的“自己”。
在转身之前,她把右手放到唇边,把嘴角多余的血迹擦掉。
新鲜的血液是极具冲击性的颜色,人类的本能把这种颜色同受伤、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看到她鲜红的嘴唇,求生欲会冒充成爱慕之类的暧昧感情涌出。
她本人似乎不尝试用颜色艳丽的口红,没有抹匀的血色确实美得惊心动魄。
脚步声响起,“自己”一惊,转头看向脚步声响起的方向。
至于昆泽,则是显得游刃有余得多,她快步走向“自己”,伸出右手在“自己”身上擦掉血迹。
随后在人影出现前,不着痕迹地收回右手。
来者是左手第一位的选帝侯,是八王中权势仅次于大选帝侯的人。
他在刚才那种不能算是会议的会议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朝着昆泽行礼,甚至还朝着“自己”点了点头。
他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不到的青年男人,不过现在冷冻仓技术已经成熟,外表上的年龄做不得准。
他身着黑色长袍,除了还戴着象征八王的徽章外,是毫无辨识度的穿着。
他同昆泽寒暄了两句,昆泽便以另有要务在身告辞。
“自己”正要跟着离开的时候,却被这位选帝侯叫住。
“无妨,您有兴趣我也不好扫兴,便陪大人聊两句。”
他向昆泽透出问询的目光然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昆泽转身离去,留下他们二人。
“大人想问什么?”
这是杰克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过听不真切,只能依稀判断出是男人的声音。
“哈哈,不必如此防备。”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在想什么盘算什么,我心里有数。”
杰克看见“自己”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甚至手都伸向了腰间的武器。
但是这杀机一闪而逝,“自己”看见了他脸上老神在在的神情,又放下了手。
对方也看见了这个动作,也不以为忤,只是笑了一声就继续说道。
“对,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们估计也心知肚明吧。”
“他们”指的是剩下的六个选帝侯。
“在这个位置上,位极人臣,那个不是人精。”
“再多防备,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心里也有数。”
说着他掏出烟盒,拿出一支无滤嘴卷烟。
接着他又拿出另一支递给“自己”,“自己”抬手拒绝,他便自己点上了。
他只吸了一口,吐出微苦的烟圈,便继续说道。
“其实,我对她要做的事并不反对。”
“即使变成今天这样,也在我的接受范围内。”
“只是……”
“只是?”
“我担心的是这件事的后果。”
真是奇怪的说法,不反对事情本身,却担心事情的后果。
“您担心的是……失败?”
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一动不动地沉默了一阵。
直到手上的卷烟慢慢燃尽,已经到了快要烫到手的长度,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或许正相反吧。”
他吐出意义不明的半句话,熄灭了只抽了一口的卷烟。
“有些东西,烧完的时候就会烫到手的。”
这似乎就是谈话的结束了。
“自己”在原地看着选帝侯大人转身离去。
转身后,他突然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自己”开口说道。
“你把这当作是竞争对手的威胁也好,是末路之人的疯话也好。”
“但作为你们的长辈,这只是我的一句劝诫。”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
“这不是你们有所准备就可以改变的。”
“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事情一旦发生,也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这句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杰克细细思虑着这些话,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是他又说不真切。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这个“自己”的意识渐渐融合。
杰克自己的意识正昏昏欲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座宫殿的,又是怎么搭乘运输机前往母舰的。
他走在前往舰桥的路上,视野渐渐清晰,甚至触觉、嗅觉都慢慢出现。
这是相当深层次地融入,杰克正在变成这个“自己”。
如果你能感受到他感受的,知道他所知道的,想做他想做的,那你就是他。
记忆、思想的大量涌入完全让杰克成了另一个人。
他已几乎要在其中迷失。
杰克不知道这些记忆中的时间已经过了多久,毕竟里面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杀戮。
只要他出现,就会有一排一排的人被枪决,或是在士兵的围攻下把最后一滴血都流干。
用“在死亡中穿行”这样的表述来形容着记忆的主人真是毫无夸张。
杰克回神,这一次他前往的,好像是某支边境轨道舰队的行星基地。
他在交通中转站里等候,他的身边有一整队的卫兵,可以其地位可见一斑。
从观者视角来看,他能跟随大选帝侯昆泽左右,自然不是碌碌之辈。
但是此时大选帝侯并不在身边,但周围的军官们眼中的敬畏却分毫不少。
而且这敬畏中,“畏惧”的成分还要更多一些。
他走向专用交通舱,路过一众高级军官身边时,他们都微微低头,避免和他对上眼神。
好在他自己也是一副目无旁人的表情,目不斜视走进交通舱。
交通舱的门很快就再次打开了,这里也有列队迎接的士兵和军官。
他们只是沉默的带路,没有丝毫的谄媚和巴结。
边境的军官躲这瘟神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巴结地球来的大人物了。
“叛乱已被镇压,现在正在审判首要分子。”
一句简单的报告后,军官便退向一边。
这大厅就是边境的军事法庭。
这里没有陪审团,没有公诉席。
只有一位审判长,两个书记,剩下的都是旁听席。
杰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就听见法官当庭开始了宣判。
“前海军少校洛克哈特,本庭认定其有罪。”
“其犯有叛国罪,性质极其恶劣,应处以极刑,故本庭当场判处判处冷冻死刑。”
被审判者戴着沉重的镣铐,没有座位,也没有申辩的机会。
这显然不符合任何地球人曾经规定的必要的司法程序,跳过了太多的维护司法公正的步骤。
但是在如今的帝国体制里,在高层大人物的需要面前,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省略的。
他被判处有罪后当场被法警押送离席,等待他将是帝国最残忍的刑罚,冷冻死刑。
他会被发射进入太空,在漫长的时间里,缓慢且痛苦地死去。
审判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杰克也正要离席。
但是那被押走的犯人,洛克哈特,鬼使神差地朝杰克这边看了一眼。
此时杰克也正好抬头,对上了眼神。
尽管隔着相当的距离,但是在洛克哈特眼里,那也只是一双已经死掉的眼睛。
就跟字面意思一样,那眼中毫无生气,你要说那是一块有光泽的黑白色石头都行。
而就在对视的一瞬间,杰克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东西。
杰克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等等。”
这句话仿佛穿越了时空,让所有人都在暗地里陷入了惊诧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位来自地球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叫住完全不起眼的罪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罪犯是不允许开口的,所以押送他的法警俯身行礼代其回答了。
“洛克哈特·阿瑞纳,原隶属于第七十九轨道舰队,大人。”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他朝着那名叫洛克哈特的罪犯走去。
这个众人意料之外的动作,让所有人都神经紧绷。
在场的所有人先后起身,同时为他让开道路。
他们都害怕那双眼睛,因为那里面只有漆黑一片,没有能揣摩出他的想法。
他走到洛克哈特跟前,再次提问:
“我见过你吗?”
这恐怕不是一个可以由他人代劳,而是一个必须由罪犯本人回答的问题。
罪犯的目光并不躲闪,只是用自己已经快要干涸的喉咙尽量清楚、坚定地说出句子:
“没有,曾经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话语里显然略带讥讽,但他开口前,周围就已经是一片肃静,多大的石子都无法在干枯的池塘里激起浪花。
这句话也给出了答案。
洛克哈特没见过他。
但是“我”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他递给我一把已经卷刃的匕首。
“我”曾与他对话、共事、待在一条船上。
那么,“我”是谁?
“我”是谁?
心底里一个轻柔的女声重复了这个问题。
“你是杰克·法罗伊,是尖塔管理者之一,是我的盟友,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杰克·法罗伊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