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闻言转头,看见开口的人正是酒馆老板吉斯大叔。
刀剐一样的视线刚一移开,杰克就迅速调整好了心理状态和面部表情。
镇定中带着些许厌恶和畏惧,恨不得避而远之或者低头不看,这样的反应才符合逻辑。
此时军官再看杰克的面部微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就好像杰克本来就是一个在地人,一个在座的各位都认识的普普通通的人。
军官又露出那一副难看至极的笑容,他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开口说道:
“别放在心上,我们并不会针对你。”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帝国的监视。”
留下了这些话,军官就带着他的士兵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店里的气氛就开始逐渐回暖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不提刚才发生的事,而是举起酒杯畅饮。
杰克和梅南德斯走到吧台边坐下。
吉斯大叔伸出手,杰克不解却也没有阻拦。
只见吉斯大叔熟练地从吧台下的小角落里拿出一个明显是刚放的窃听器。
“这帮臭虫真是走到哪拉到哪。”
吉斯大叔把窃听器放在桌子上一拳敲碎,然后如此说道。
“你确定这是唯一的窃听器吗?”
虽然吉斯看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但杰克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不确定,但是我已经把经常有窃听器的地方都找过了。”
言下之意是你也可以不信我。
但是杰克没有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也没有那么傻。
他开口道:
“多谢刚才的出言相救了。”
吉斯大叔摆摆手。
“这没什么,在这里的外来者何其的多。”
“要是都抓起来了,我酒馆的生意怎么办。”
酒馆老板在黑市的人堆里摸爬滚打,说话自然也是十足的人精。
梅南德斯就坐在杰克的旁边,也随声附和道。
“这种事情也是常见的啦。”
“大哥你放心好了,即便你被宰了,我也会爬进垃圾场帮你收尸的。”
梅南德斯对他的称呼又换了,变成了更加亲近的“大哥”。
虽然说的话听起来也没有那么亲近就是了。
梅南德斯说完后又豪放地开口:
“今天休班,我要一杯……”
还没等他说完,吉斯大叔就递上一杯益生菌。
“小孩子只能喝这个。”
梅南德斯扁了扁嘴,但也接过了杯子。
给杰克的则是一杯长得跟益生菌差不多的加糖苦艾酒。
杰克用眼神表示自己付不起钱。
“没事的,喝吧。”
只听吉斯大叔如此说道,那杰克便却之不恭了。
带着药味的酒液入喉,那极具辨识性的冲击感便涌了上来,第一次喝的人光是这一口下去就已经开始头昏脑胀了。
吉斯大叔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喝了是吧。”
杰克闻言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有奸商?
吉斯放下杯子,又给他调了一杯普通的冰冻兑水威士忌。
苦艾酒是让人“灵感迸发”的致幻剂,威士忌就要传统多了。
杰克不知道此举的目的何在,故而沉默不语。
吉斯大叔把酒杯推到他面前,缓缓开口。
“抱歉,小小地算计了你一下。”
“不过你不也是如此利用小梅南德斯的么,想必你也可以理解吧。”
梅南德斯欲言又止,吉斯大叔继续说了下去。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你喝了我的酒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吉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杰克明显感觉到周围有目光在盯着他。
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轻举妄动,那一定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
杰克接过了威士忌酒杯,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吉斯大叔便继续说下去。
“我要你带他出去。”吉斯大叔指着梅南德斯说道。
这是一个杰克没想到的要求,被指着的梅南德斯也没想到。
杰克抿了一口杯中酒。
兑水威士忌的味道普通多了,调酒过程中用兑水和冷藏的方式去掉了酒体中些许辛辣的味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带他出去?】
可是杰克问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你要他离开这里。”
这个问题直指事情的本质,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据杰克的了解,梅南德斯在小行星“许德拉”上出生。
他跟他口中的吉斯叔叔的关系看上去也不差。
那吉斯大叔就不是要“赶”他出去,而是要“送”他出去。
至于原因,那自然就要本人去回答了。
吉斯给自己也来了一杯酒,一杯烟熏威士忌。
平平无奇的酒杯里有肉桂的香气和杏仁的苦涩味。
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在黑市里活到了四十岁,你要说他是什么善茬是绝无可能的。
他一定心机深沉,满腹诡计。
但是他的心脏里会不会还有一个柔软的角落,装着别的东西呢?
他伴着杯中酒慢慢开口。
“许德拉,我们的家乡,这里黑帮遍地,恶霸横行。”
“这里有自己的规则,有自己运行的逻辑。”
“许德拉的体内流淌着污秽的毒血。”
“只有满饮许德拉之血的人才能在此地立足。”
甚至这句话都被清楚地写在了招牌上。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们正在逐渐失去这块土地。”
“我们扎根其上,离了它就会死。”
“但这个孩子还小,他向往外面的世界。”
“所以,我要你,带他出去。”
吉斯大叔把杯子磕在台面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杰克还想刨根问底。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东西,异乡人。”但吉斯大叔并不想透露更多。
杰克没有立刻答应或是拒绝。
杯中的酒很快就饮尽了。
“我给你两天时间做出答复。”
两天是十二个小时,刚好是可以睡一觉整理思绪的时间。
杰克答应了这个时限,两天后的现在,他们约定在这个酒馆见面。
杰克起身正要离开,梅南德斯在他身后沉默地跟着。
杰克的手已经伸到门边了,背后的吉斯大叔此时又突然出声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这些。”
“我觉得这次来的那个军官,跟以往的那些都不一样。”
“给人的感觉到更加危险,更加捉摸不透。”
“而且我觉得他,似乎另有目的,真实的身份或许没有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的疯话罢了。”
同样也是一个在泥沼中挣扎了半辈子的人精老板的直觉。
“你一定当心那个男人。”
“我会的。”杰克推门离开了。
他们原路返回,不过这一次不需要梅南德斯带路了,杰克已经记住了来时的路线。
但奇怪的是梅南德斯此时跟着杰克后面一言不发,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想来也是,杰克和吉斯大叔聊着这些颇具冲击性的话题时,没有避着他。
他的内心此刻一定充满了狂风暴雨吧。
但杰克此时必须警戒着四周,没有时间顾及这孩子的感受了。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再有什么事端,他们平安到达了梅南德斯的小家。
在电梯上,杰克忍不住放松下来,想稍稍安抚一下梅南德斯的情绪。
但是看他这样子,似乎让他静一静会更好。
电梯门打开,微弱的光线映照在门前。
梅南德斯机械地迈出步子,却被杰克迅速抬手拦住。
梅南德斯这才从失神中恢复。
他看见自己家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而杰克他们离开的时候门是关好的。
他小声让梅南德斯先去消防逃生通道,自己则放轻脚步上前。
他站在门边,背靠着墙,稍稍探首朝里面投出视线。
门缝开得不大,不足以看清里面的东西,但可以确定里面没有光源。
也就是说,不管里面现在有人没人都是一片漆黑的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光线控制尤为重要。
趁着电梯门关上外面灯光熄灭的时间,杰克掏出匕首顶着门,用这种方式把门打开。
他闭着一只眼睛,让其慢慢习惯黑暗,过段时间再睁开时,便已经可以在昏暗的环境下勉强视物。
幸好梅南德斯的房间实在小得可怜。
(跟杰克的“独行者”号一样小。)
杰克一眼就能看尽所有的角落。
里面的每一个柜子和抽屉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但是不见人影。
他随后踏进房门扫视一圈,确认了并没有什么危险。
随即回头寻找梅南德斯的身影,他很听话地在消防逃生通道处等待。
杰克对他冒失不沉稳的印象略有改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了。
他们一起走进房间然后锁好了房门。
下一步是检查窃听器,而梅南德斯则是一言不发开始收拾起了屋里杂乱的东西。
杰克沿着屋子的边角寻找,那是最有可能藏着窃听装置的地方。
看来闯空门的人才刚走不久,匆忙到甚至连设下陷阱的功夫都没有。
杰克翻找着屋内,背景音是梅南德斯整理东西的“沙沙”声。
杰克背对着他,“沙沙”声渐止。
杰克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去。
只见梅南德斯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在地上。
在那个瘦小的身体里,强烈的情绪在这个瞬间爆发。
杰克听到了微微的抽泣声。
他知道在这种会积累负面情绪和压力的环境下,一个莫名其妙被翻乱的房间,都足以让这个乐观开朗甚至还有些过分好动的青少年情绪崩溃。
杰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梅南德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