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已经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窃听设备。
他于是走到梅南德斯身边蹲下,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各种杂物。
此时与其用他那蹩脚的安慰技巧,去强行说服这个少年去直面操蛋的人生,还不如蹲下身来和他一起收拾。
杰克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一开始确实打着利用的主意,但是怎么说呢?小孩子是无罪的。
他们没有选择地来到这个世上,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哪里,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房间里的杂物不多,因为梅南德斯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柜子里只有一些就医文件和社保文件。
杰克捡起的报销凭证上大多是一些心脏疾病药物。
杰克稍稍抬头就在远处找到了那些没有装着药片、但贴着标签的白色瓶子。
原来梅南德斯也有心脏病吗?
不过杰克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帮他收拾好杂物,药瓶也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上,
梅南德斯住着的阁楼没有用采光的窗子,唯一一个的气窗也小得可怜。
廉价公寓的阁楼布局大抵如此吧,既然房租便宜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但和高级公寓不同的是,这里的照明会在人工入夜时关闭,就像现在这样。
为了让梅南德斯这样的吊机工人在规定时间强制性的休息,连灯都是不能打开的。
不过也正好,梅南德斯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
杰克让他在床上躺下,自己则靠在门边坐着。
杰克在这种情况下可不能安稳地睡到觉了,难保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一次,所以他必须守夜。
梅南德斯用机械的动作躺下后,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
正当杰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双瘦小的肩头突然颤动了两下。
这与他白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神活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啊。
杰克仍旧坐在门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许就这样静静看着会比较好吧。
空气里隐隐氤氲着抽泣声,杰克坐得远了些听不真切。
门外没有脚步,也没有传来电梯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
梅南德斯侧身躺着,背对着杰克。
他伸出了双手,放在自己左胸前,也就是心脏的位置。
他的双手都在自己胸前攥着,十足痛苦的模样。
在这种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被听见的空间里,杰克听到了一阵呢喃声。
他说:“如果心脏……如果心脏会做出选择……”
发出这声音的人正是躺在床上的梅南德斯。
他面临着一个无比艰难却不得不做的选择。
离开许德拉还是在这里腐烂。
不久前还无忧无虑的他,此刻已经深切得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的恐惧、痛楚和可怕。
吉斯叔叔是唯一的亲人,而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梅南德斯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梅南德斯无数次梦想过的机会就在眼前。
但此刻这个选择和决定却异常地艰难。
因为这意味着抛弃许德拉,抛弃这个出生、长大、生活过的地方。
这意味着抛弃亲人,这意味着看着他们死去却无可奈何,只能转过头去。
他说,如果心脏能做出选择,他不一定不会如此这般痛苦。
但那颗心脏只是如常跳动,和往常一般抽痛。
这样的疼痛毫无帮助。
他只是在这份痛苦中逐渐蜷缩起身体。
今年十七岁的他已经这样孤身一人生活了近十年。
期间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
把人身体内部的疼痛比作毒素想必也是很贴切的,因为人们习惯按时到来的疼痛就像习惯中毒的感觉一样。
这就是生活在许德拉的人的常态,他们生活在这九头蛇的体内,充当着毒素的因子。
他们就是许德拉之血。
中毒的人就是毒素本身。
梅南德斯蜷曲着,他突然听到身边传来某种响动。
梅南德斯警觉回头,发现是杰克站在身边。
他把药瓶带着点力道放在桌上,由此发出的磕碰声。
梅南德斯想道,难道他拿起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吗,我的药瓶都已经空了。
但是接着杰克打开瓶盖,稍稍摇晃,里面竟传来沙沙的响动。
梅纳德斯十足诧异地稍稍起身。
只听杰克说道:“盐酸普萘洛尔,能吃吗?”
这是杰克他自己带的药片。
“能缓解心绞痛,你没有哮喘吧。”
梅南德斯下意识点了点头。
杰克在他的手心里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还从腰后附包里掏出了一小瓶饮用水用于送服。
屋内的只有气窗外微微透出的永久照明设施的光亮。
梅南德斯根本看不清手里的药片长什么样,是什么颜色。
但手中传来的真切触感,还是让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吞服。
从刚把药片吞下去的那一瞬间开始,心脏的抽痛就慢慢淡下去了。
显然没有什么药片能起效这么快。
如果心脏能做出选择。
想必这就是它的决定吧。
杰克正要转身回到门口那个角落继续放哨,身后传来梅南德斯的声音叫住了他。
“杰克?”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杰克的名字。
这么正式让杰克有些许不知所措,但他还是应了一声。
“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事到如今告诉他无妨吧。
“比邻星b,新哥廷根大学。”
“真好啊,我都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去过学校。”
杰克闻言稍稍愣了一下,继而开口道: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
杰克当然知道此刻梅南德斯在想什么。
如果是在几个小时杰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听到这番话,一定会蛊惑他离开这里,借机获得离开这里的船票。
但见到那个在黑暗中发颤的孩子的痛苦模样后,杰克一时半会狠不下心。
“大哥,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我们的身上流着许德拉之血,是外面的人应该害怕我们才对。”
“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但是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要跟着你去外面的世界。”
杰克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愿许德拉之血真能保护他吧。
他在门边坐下,然后开口说道:
“可以是可以,不知道那小船能不能做得下你啊。”
梅南德斯闻言笑了起来。
正是因为那艘船小所以他才能登上那艘船吧。
正是因为那小得像集装箱一样的小船被他认错了,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巧合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大哥,你要去那个什么什么大学是要干什么呢?”
“因为一个死人的一句疯话,我要去那里找一样东西。”
“哦?是什么样的东西啊?是宝藏?是……”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梅南德斯的声音慢慢变小了。
疼痛消去并由此放松下来的梅南德斯慢慢进入了梦乡。
杰克见他睡去也把脑袋靠在门框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闭目养神。
不多时,他感觉到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器传来震动。
是vivian发来的消息。
她用简短的语言告诉了杰克她在垃圾场看到的事情。
她看见一队士兵偷偷进入了那里,在无数的残骸和废料中寻找着什么。
她连同“独行者”号很快就被发现了,毕竟一艘完整的船怎么也算是不会错过的目标。
找到她的士兵很快就呼叫领队前来查看。
而在vivian用舰载摄像头拍到的画面里,那个领队正是之前杰克在酒馆里见过的那个军官。
但出于意料的是,那军官很快支开了其他人,用娴熟的黑客技术删除了“独行者”号的航行日志。
vivian察觉了他的动作,却有意没有反抗。
他做完这些时候便离开,随后对手下宣布这不过是这一个比较新的垃圾。
这是什么情况?
原以为这个人一定是标准的反派小头目,结果却在帮他们掩盖身份吗?
杰克突然想到了酒馆老板在他们离开时说的话,他说那个男人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或许另有目的。
吉斯大叔好像真凭着他人精的直觉猜出了什么。
杰克本来不想同帝国的爪牙多纠缠,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开始好奇那瘦小男人的目的了。
“我见过他,他对我提过"萌芽"这个词。”
杰克迅速发送了这样的信息。
“收到,请务必小心行事。”
vivian没有给出具体的指示,还是信任了杰克的随机应变。
杰克一夜未眠,幸好夜里那些人没有来过。
时间很快到了“白天”,各种照明系统又开始工作了。
梅南德斯的生物钟精确地在灯光亮起的时候把他唤醒。
不过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准备上工,而是收拾行囊。
上班第二天就要翘班,不过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十二个小时的时限就要到了,他们出发前往吉斯大叔的酒馆。
在走过两次的街道上走着,杰克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们。
“还有别的小路吗?我们被盯上了。”
他对梅南德斯说。
“交给我吧。”
在这地方生活了十七年的梅南德斯迅速地跑了起来。
流着许德拉之血的人很快就让人身中名为“迷路”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