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进时，他们一直保持着杰克在前，林义景在后的顺序。
这样他们即便再次陷入空间感迷失，也可以靠站位判断出大概的前进方向。
他们的手电照在周围的岩壁上，空气里凝结了大量的液态氮气，让手电射出的光都带上了一层雾感。
他们越往前走越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令人不寒而栗。
原因自然不只是温度，还有这些坑道的形状和样子。
他们能清楚地看见这些通道的内壁有着许多层次。
他们已经尽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气体反复液化凝结形成的。
但是林义景毕竟是学习医学出身的，他很难不发现这些东西的结构跟血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血管内壁一般有内、中、外三层膜。
内膜上有稀疏且大小不一的细胞质突起，那些凸起只能在电子显微镜下被观察到，大小是纳米级的。
而在比人还高出不少的坑道的尺度下，只要凑近细看就能清楚观察到。
内膜中含有一层弹性膜，是波浪状的。
管壁上有细胞内衬，形成光滑的质感。
中膜上有纹理结构，那些是肌纤维。
外膜是一层疏松结缔组织，有螺旋状的纤维纹理。
这些都跟他们看到的坑洞内壁外观上完全吻合。
林义景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杰克也不是。
但是艾拉说过一句话，她说这颗星球有生命。
在常人听来一定会觉得荒谬无比，但是他们现在已经走在了这颗星球的血管里。
如此也由不得他们信不信了。
一边走着，杰克突然听到一连串怪声。
那声音跟他们在升降舱里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听上去更加凄厉。
“你听见了吗？”
杰克停下了脚步，如此问道。
“听见什么？”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林义景这样的回答。
“你听不见那声音吗？”
林义景点点头表示肯定。
寒冷并没有剥夺林义景的听觉，他还能听到杰克说话。
“是低温症幻觉？”
林义景开口说道。
不，杰克并不这样认为。
“是他们，他们在这里。”
“他们是谁？”林义景疑惑地问道。
“建造了这个地方的造物主们。”
如果是平时，林义景一定会觉得说出这话的人是个疯子。
但是现在他选择了相信。
眼前的这个男人从阿斯莫拉归来，林义景听说过那个地方。
“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背靠着背，离开对方的视线。”
“？”
“……这样他们就会现身。”
林义景一回头，杰克已经不见了踪影。
杰克再一次睁开眼。
面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雪白的虚无空间。
这里空无一物，好消息是温度也是正常的。
杰克环顾一周，没发现任何东西。
但是他知道那些高等文明的恶趣味和小把戏。
他象征性地转身，果然下一秒他的身后就凭空出现了一个身影。
然而他转过头去，却又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的是自己的脸。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些外形高等文明没有长相这个概念。
他们表现出的长相全都是借用了人类的外形。
阿德米妮斯特“管理者”借用了vivian的长相。
伽迪恩“守护者”用的则是类似于人类的抽象外型。
而眼前这个还没有自报家门的人用的则是杰克的长相。
杰克叹了口气，他很快就摆正了脸上的表情，或者应该说他早就该有所预料才对。
那个“杰克”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跟冷淡中带着一丝恶趣味的阿德米妮斯特有所不同。
真的杰克握住了那个“杰克”伸出的手。
甚至他还被那个“杰克”热情地抱住了。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会以为他们是很久没见过面的兄弟。
“我还以为你们眼中的人类就跟虫子一样呢。”
人类通常就不会如此热情地拥抱虫子。
那个“杰克”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我们眼里，人类确实跟虫子一样。”
“不过我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来了一只虫子。”
好吧，这一点杰克也早就料到的。
这帮高等文明的生命体总是有一堆一堆的歪理，把本来严肃阴沉的气氛搞得让人哭笑不得。
“你说，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是的，直到所有的分子动能都慢慢耗尽的那么久。”
“等到宇宙都慢慢冷却的那么久。”
恒久的引力会慢慢消耗掉分子的动能。
这时间的长度甚至不在人类的想象范围内。
这让杰克想起了一个小童话。
【从前有一个皇帝。】
【他向一个牧童提问道：】
【“永恒有多少秒？”】
【牧童说道：】
【“有一座山，纯由钻石构成，”】
【“登上山顶需一小时，”】
【“绕山而过需一小时，”】
【“每一百年，会有一只小鸟飞来，”】
【“在钻石之山上磨喙，”】
【“当整座山被消磨殆尽，”】
【“永恒的第一秒才刚刚过去。”】
“不错的故事。”另一个杰克开口说道。
杰克没有开口把这个故事讲出来，但尖塔文明擅长读取思想。
“宇宙中诞生过一个又一个的文明。”
“那些文明里爬出过一个又一个的虫子。”
“那些虫子到过一个又一个的遗迹。”
“但他们都没有成功。”
“他们到达不了绝对零度的另一边。”
“这一切都被我收入眼中。”
他是一个永恒的监督者。
“吾名为默尼特（monitor），凡是引力存在的地方，都在我的监督之下。”
杰克知道这些造物主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名字，他们的职责就是他们的名字。
正如阿德米妮斯特是管理者，而眼前的默尼特的职责是监督者。
【全知全能的管理者和无处不在、无时不至的监督者吗？】
杰克十分好奇他们的关系。
因为据阿德米妮斯特所说，在他们的文明毁灭后，他们也仍有交流。
阿德米妮斯特说：
【“也许人类很难理解。”】
【“但我们是敌人，也是家人。”】
默尼特很显然也读到了这些想法。
他盘腿坐了下来，也邀请杰克坐在他的身边。
“如果用你们人类的关系来比喻的话。”
“阿德米妮斯特算是我的妻子吧。”
默尼特好心地解答了杰克的疑问，但却让杰克的疑问更甚。
杰克完全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跟人类的夫妻关系像在哪里。
【可是你们把自己的文明都打没了。】
“啊，你说那个啊，那只是因为想法不同罢了。”
“你想啊，人类的夫妻不也会争吵嘛。”
【但是人类夫妻不会因为争吵打出一个牧夫座空洞。】
“哎呀，差不多嘛，这就是我们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
【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我们都有各自的想法，用人类的概念来说，应该叫信仰吧。”
“我们都在尝试证明自己这边才是对的。”
杰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听过他们根本的分歧所在。
如果他们记错的话，关于的是对宇宙中星体的处理方式。
【默尼特这一边认为应该烧掉所有有质量的东西。】
【而阿德米妮斯特则认为那种方法过于低效，应该只烧掉质量最大的恒星。】
“什么？全部烧掉？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明明说的是我只想把那些东西都抽成绝对零度而已。”
杰克扶额。
说实话这个表述跟阿德米妮斯特说的“烧掉”也没有什么区别。
抽干能量也就是彻底地烧掉。
再加上阿德米妮斯特应该也在“气头”上，用了更加激动的表述也可以理解。
【抽成绝对零度，可那就是第二类永动机了啊。】
“孩子，第二类永动机已经发明了。”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不可能从单一热源吸取热量，使之完全变为有用功而不产生其他影响。
这就已经宣判了从外界无限吸取能量的第二类永动机以死刑了。
要把一样东西抽成绝对零度，得到的能量绝对比花费的要少得多。
【现在你告诉我，热力学第二定律不存在了？】
“你们的质能转换发动机用的技术跟我们类似，只不过要粗糙得多。”
“不过对你们人类来说也是不错的水平了。”
这些高等文明生物一刻不嘲讽人类就会死。
“阿德米妮斯特应该告诉过你。”
“我们是用信息交流的，这意味着世界在我们的眼中是同一的。”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用同一种东西组成的。”
超弦理论，大一统理论。
那是人类的梦想。
所有的一切，热力学、核物理学、时间的流动等等等等，都可以用一个优美而简洁的公式来表示。
默尼特把这个公式送给了杰克。
杰克在收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差点把脑子烧坏了。
那公式和其详细的应用说明，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脑子能写得下。
默尼特只好暂时作罢。
杰克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劲来。
信息对大脑的冲击不是那么好受的。
“那可是大一统理论啊，你就这么随便地给我了？”
“那又如何？世界的真相就在那里，我不给你们，你们也会自己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