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不在于主观意志，而在信息。”
“尖塔文明的技术就是改写信息。”
在那两个家伙和他们的同类眼中，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信息构成的。
他们在强盛的时候可以随意改写信息。
但是现在他们和他们的造物做不到那样肆无忌惮了。
但是只要人类主动屏蔽一些信息，他们就有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假装看不见就足够了。
林义景听得半懵半懂，但是他还是捕捉到了重点。
“所以我们要忘记正确的方向在哪一边，让这个洞穴，让"深坑"去指引我们前进。”
林义景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口中呼出的水汽在面罩内层凝结成白雾。
但是里头还有防雾涂层，白雾又很快消散。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绝对足够疯狂，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这个从阿斯莫拉归来的男人吧。
他会把我们从这个深坑里带出去的。
所以虽然林义景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还是照做了。
他摘下陀螺仪随手抛远。
然后伸出手慢慢抬起梅南德斯的靴子。
他配合着杰克的动作抬起了小梅南德斯整个身体。
然后他听从杰克的指示闭上了眼睛。
他们脚下慢慢移动，开始小心翼翼地缓慢转圈。
林义景完全是跟着杰克的节奏在走，他叫自己挪步自己就挪步。
原本他的体能就消耗巨大，注意力就不集中。
现在为了保持着梅南德斯不摔到地上，更加没办法去关注自己到底是转了两圈还是两圈半了。
他再次睁开眼，眼前仍是那个诡异的洞穴。
没有了陀螺仪，原本头朝前躺着的梅南德斯还被他们抬在手里一起转动，他们彻底没有了分辨方向的手段。
他们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了。
现在他们要向着深坑的更深处前进。
林义景是个无神论者，但是此刻他也只能祈祷杰克的理论正确。
祈祷他们真的能“向死而生”。
他们回去的路上看见的景象完全不熟悉，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来时没注意看。
这里的坑道奇形怪状，但又似乎很有规律。
这种曲折的程度很像毛细血管。
林义景偶尔眨一眨眼，竟看到那些坑道的石壁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起伏。
他恨不得抬起手来揉一揉自己的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被分泌的泪水糊住了眼睛。
还是低温症引起了幻觉？
他开口叫了一声“杰克”。
但是不知道为何杰克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
那声音在极端低温的空气中逐渐消失，就好像是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而下一秒，林义景连自己为什么开口都忘记了。
石壁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异象，仿佛刚才的那一切真的只是林义景的错觉或幻觉。
走在前面的杰克并非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他其实也感受到了异常。
而且这种感觉很熟悉。
这正是他在阿斯莫拉被光球捕获时的感觉。
那就是进忏悔室的感觉。
他们回到了过去却毫无察觉，仿佛时间的运行本该如此。
精神和物质在忏悔室里被分开，出了忏悔室才又再次合并。
这里给杰克的感觉跟那时何其相似。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了杰克的猜想大体上都是正确的。
他们在倒着走，时间也在倒流。
他很多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却忘记了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但还有一件事卡在了他和林义景的脑海里。
“出去，带着梅南德斯出去，带着林义景（杰克）出去。”
他们一直在默念这句话。
一直忘就一直念，反正脚步一直在向前。
念到不会忘记为止。
他们就快到了。
他们路过了几个补给点，但是记不清具体有几个。
他们的意识在慢慢恢复，获取记忆的速度已经比忘记得要快了。
不确定是因为温度上升了，还是因为快到人类的地界了。
他们暂时放下梅南德斯，前去为三人更换气瓶。
但是他们两个同时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堆放着各种物资的补给点周围，他们看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身影。
“你们是什么人？”
林义景一激动开口问道。
那些身影看起来并不像何常或者艾拉。
而这基地里除了他们四个应该没有活人了。
杰克伸出了手拦住了林义景想要靠近一些的脚步。
“那些不是活人。”
【那些不是活人，难道是僵尸吗？】
林义景在心里这样想着。
而杰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又慢慢补上了一句。
“他们不是活人，甚至都不存在……”
“……他们是来自过去的幻影。”
“过去的幻影？”
林义景默念了一句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反胃。
他明白了杰克的意思。
那些是曾经在这里丧生的人。
杰克很容易地就察觉到了这一点，说明他已经有些熟悉那些外星人的行事作风了。
而林义景显然还没有。
他肯定一时很难以理解从“尖塔”到“深坑”一脉相承的恶趣味。
把这些人绝望地前进然后倒下的画面，一遍遍地重放到底有什么用。
大脑都已经快要被冻僵的林义景，显然暂时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们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面容各异的人影从他们身边经过。
这是来自于真实的力量，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现在他们对于这些人已经注定的命运，也做不了什么了。
杰克和林义景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哀片刻，同时加紧时间更换气瓶。
期间杰克看见林义景自己伸出了手，试图抓向一个经过的人。
他赶紧把林义景拉住了。
林义景也随之回过神来。
因为他们停止了移动待在了原地，而时间的倒流却没有停止。
他们同时忘记了这些人影是什么。
不同的是，杰克在看到人影的一瞬间就可以发现，无所谓忘不忘记。
而林义景则会在越来越模糊的记忆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
杰克并不能知晓，一旦林义景伸出的手碰到了这些幻影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直接穿了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虚惊一场，自然是最好。
如果林义景握到了他们的手臂麻烦就大了。
这意味着他被拉回到了过去。
他会在时空错乱之中，加入这些跟他们反方向前行的亡魂。
林义景还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拍拍胸脯。
幸好这里的温度已经高了一些，接近了零下260度。
不然说不定因为这一拍，防寒服就当场裂开一个口子。
他们很快整理好了心态，也换好了气罐，再一次上路。
他们遗忘的速度更慢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勉强实现正常的对话。
只不过还是像两个健忘症患者一样，还会时不时地重复不久前已经说过的话题。
“那个地方叫忏悔室。”
杰克开始向林义景介绍起他在尖塔里的见闻。
他们需要通过对话保持清醒。
“就像这里一样，在忏悔室里能看见的，大部分都是死人的记忆。”
“恶趣味的外星人。”
林义景给出了跟杰克几乎一模一样的评价。
“不同的是，"尖塔"要让人忏悔，"深坑"要让人前进。”
“那两个家伙连造的东西都如此契合。”
“哪两个家伙？”
“阿德米妮斯特和默尼特，无所不能的管理者和无所不在的监管者。”
“好熟悉的名字。”
（因为这对话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
“不过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坏。”
杰克继续说道。
“人类在他们眼里就只是虫子而已。”
或许连虫子都算不上吧，只是一个生活在银河系边缘的细菌群。
他们身为强者，弱者的道德对他们而言并不适用。
就好像他们会把好不容易积攒的能量用来“接吻”，也不愿意给杰克多透露一点信息。
他们会帮忙都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自然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他们追求着名为"高效"的真理，不过最终也毁掉了自己的文明。”
宇宙中的史诗令人唏嘘，阿德米妮斯特和默尼特所谓的“爱情”又给其中增添了一丝哭笑不得的意味。
那两个家伙肯定能听见杰克在他们“背后”编排自己，但是他们多半也就是相视一笑。
谁叫他们竟然没看透这个男人的未来，还开始对他产生好奇了呢。
杰克和林义景在这种奇妙的氛围中走到了出口。
来自人造部分的光亮透了进来。
他们小心地把梅南德斯安顿进保温舱之后，就齐刷刷地躺在地上。
艾拉在调整保温舱的设置，毕竟梅南德斯快变成冰雕了，必须缓慢升温才行。
而大腿骨折、腿脚不便的何常只能在一边慢慢坐下。
看见艾拉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保温舱，她悄悄凑到杰克的耳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杰克对这种没有防备的亲昵也习以为常了。
他保持着不动弹的姿势，余光瞥向一边的艾拉，等着何常慢慢凑近。
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慢慢开口：
“从你们出发到回来，只用了15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