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何常就好像是不经意跌倒、什么都没做一样缓缓起身。
杰克依然躺在地上调整着仍有些紊乱的呼吸。
他的脑袋现在很乱，需要想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的问题是，何常为什么对他说这句话。
【她到底站在哪一边？】
【艾拉骗了他们，至少对他们有所隐瞒。】
【那么何常的立场在哪里？】
【站在他们这一边？】
但是艾拉莫名对何常很信任，毕竟有这么一个旁观者待在外面，所谓的隐瞒根本无从谈起。
【这种信任从何而来？】
怀疑的裂缝慢慢增长，何常也站在了这条裂缝的边缘。
杰克尽全力按下凌乱的心绪，集中注意力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任务上。
他们还需要离开这里。
林义景看了他一眼。
杰克在离开隧道之前对林义景交代过，不要把对艾拉的怀疑说出来。
他要林义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艾拉的身份值得怀疑，但是仍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知道的东西比他们多。
他们还需要艾拉的帮助。
所以表面上的平静依然维持着。
艾拉不说，他们也不动。
过了一阵，杰克和林义景都已经恢复了过来。
他们的防寒服状态还不错。
至于梅南德斯则还没有恢复意识，仍在进行升温治疗。
他的状态很糟，防寒服有轻微破损（在杰克二人到达之前就破了）。
几近于死亡的寒冷无孔不入，尽管只是一个小小裂缝，保温的效果也已经大大降低。
那个微小的裂缝在胸前，靠近右心房的位置。
细胞内部的细胞液在局部极低温的作用下慢慢结出细小的冰晶。
那些东西是天然的尖刺，几乎就要刺破细胞本身。
低温对人的伤害就是如此深入骨髓。
杰克靠在舱门前看着昏迷不醒的梅南德斯，林义景也在一旁靠着墙。
这里没有给梅南德斯做检查的设备，升温疗程则会持续几十个至上百个小时。
在这地下的深处，他们显然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于是，他们必须先返回地上进行休整，在回来这里救走梅南德斯。
林义景自然是对这个结果很不满，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和杰克给舱内的梅南德斯留了言，说明了大概的情况。
艾拉则在杰克的注视下给保温舱设定好升温程序，144小时后会完成一次升温治疗。
然后一行四人就再次出发了。
他们要前往上层19500米深度的备用升降舱。
对于两个精疲力尽的人和一个大腿骨折的人来说，这绝非易事。
这里唯一状态还算好的，只剩下了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下“深坑”的艾拉了。
发现这一点后，林义景顿时有些担心。
他凑近杰克悄悄说道：
“要是那家伙现在反水，我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啊。”
杰克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以免动作太大而被察觉。
他认为不管艾拉出于什么目的同他们一起下深坑，此刻都不会置他们于死地。
如果她要动手的话，那么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那就是杰克二人进入深坑深处的时候。
她可以先解决掉受伤且落单的何常，然后等待杰克二人返回。
解决两个累瘫的人对她来讲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她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回来，或者那个何常跟她根本就是一伙的。】
林义景没有开口，但是杰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他自己的猜想也大差不差，但他总觉得这些想法都似是而非，各自都有无法解释的部分。
他再次摇了摇头，以示意静观其变。
艾拉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杰克搀扶着何常走在中间。
林义景则警惕地走在最后。
对于林义景来讲，这些路他来取防寒服的时候就已经走过一次了。
他的路感不差，自然还有些印象。
但是他总觉得这路跟之前走得不太一样，但每个岔路走得却没有问题。
正当他要跑两步上前告诉杰克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竟然脚下没站稳摔倒了。
低温环境会让行动迟缓，但是林义景确信自己的状态还没有差到随时会摔倒这种程度。
杰克听到背后传来闷响也随即回过头去。
但是在林义景的视角，他却看见前面的三人丢下了他头也不回地前进。
【因为隔着防护服所以没听见声响吗？】
林义景心中如此想道。
他感觉到四肢无力，一时半会竟无法起身。
他暗叫不好，试着开口喊“救命”。
但是他的声音竟无法穿越面罩。
他拼尽全力去挪动手脚。
但是前面走着的三人却渐行渐远了。
他带着厚重手套的手掌很难扣住坚硬的地面，向前挪动的速度又实在太慢。
无助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甚至让他诧异于自己的意志力竟有如此脆弱？
他伸出的手慢慢放下了，不知为何，他停止了求生的挣扎。
但是下一秒，另一双手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已经走出很远的杰克站在了他的面前。
杰克把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头，然后扶着他用核心发力把他拉了起来。
莫名其妙得救的林义景仍然惊魂未定，大口呼吸着循环系统内的氧气。
在杰克提醒他保持呼吸平稳时才终于停下。
“发生什么事了？”
杰克问道。
“我不知道，我摔倒了之后看见你们都走了。”
但是不仅是来扶起他的杰克，另外两人也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很明显，他们看见林义景摔倒后都走了过来。
“低温症幻觉？”
低温确实会引起幻觉。
“不，那很真实。”
林义景尽量把声音压低，有航行服阻隔，另外两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你觉得会是那些东西在捣鬼吗？他们在挑拨离间？”
林义景指的是那些尖塔文明的外星人。
“不，他们没有那么无聊。”
“但是……”
“你摔倒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什么…..？”
“是我无意识地回头才发现的。”
“是他们在提醒我，你掉队了。”
“是他们在救我？”
“目前看来，是的。”
深坑会悄无声息地把身处其中的人吞没。
而它的武器，是绝望。
杰克结合林义景的描述做出了猜测。
击倒林义景的是之前死在这里的人们最后的绝望情绪。
那些人在最后一刻的冰冷世界中已经放弃了生命。
林义景在得救前出现的极度悲观的情绪正是来源于此。
林义景听完之后有些难以置信，这几乎打破了他所信奉的常识。
【绝望怎么能当作武器呢？】
可是那一瞬间的情绪翻涌除此之外又无法解释了。
这深坑可以把绝望强加给他，让他摔倒、让他葬身冰雪之中。
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了一阵恶寒。
“这东西不是他们建造的吗？为什么又要杀我，又要救我？”
这样的前后矛盾的行为也是林义景理解不了的。
但是杰克倒是深有体会。
就像阿德米妮斯特和默尼特，是亲人，是毁灭者。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想去揣测那些家伙的想法了。
林义景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那种临死前的绝望在真相出现后便无影无踪了。
他又能驱使自己的四肢向前了。
杰克让大家聚拢过来，让各自都拿出工具包里的绳索。
“把绳索系在腰带上，把我们连起来。”
他们彼此靠近，然后用绳索串联起来。
这样他们便形成了一个整体，一旦有人掉队就会立刻发觉。
他们的间隔相比之前要近很多，但大致的阵型仍是艾拉在前，杰克和何常居中，林义景殿后。
在队尾的林义景时不时地会去碰了一下腰间的绳子，他仍然对那种感觉心有余悸。
那才叫作绝望，是一种纯粹的情绪。
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250米处的求生舱休息处。
这主要是因为四个人用绳子拴在一起拖慢了速度。
之前他们用两个小时就能在150处走一个来回。
他们四人在休息处坐下，检查着装备情况，然后补给氧气瓶、更换破损的隔热板。
林义景突然想起自己在摔倒前有什么想说的东西。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受到冲击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时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他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时候，杰克突然站起身来。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他。
“怎么了？”何常最先开口问道。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坑道在移动？”
林义景也紧跟着站起身来，这正是他刚才想说的。
但是大家冷静下来一想，这里坑道经过开发，铺设了很多管线和隔热板。
如果坑道真的在变形移动，这些板材管材也一定会随之变形或破裂。
然而目之所及并没有出现这样的迹象。
所以这跟之前一样都是幻觉是吗？
是因为低温引起来的幻觉，才让他们都感觉周围的坑道在移动？
一声尖锐的声响在他们耳边响起。
这声响对他们而言应该是再熟悉不过了。
尖锐地像划玻璃一般难听的悲鸣声。
正是升降舱出意外之时，他们听见的那一声。
四人全都站了起来，环顾着四周，试图寻找那声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