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回到杰克和林义景这边。
他们已经在这实验室里摸索了一阵。
这里的大得吓人。
但他们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就是富兰克林博士的实验室搬迁之后的新地址。
他们在这里的终端机上,找到了提及富兰克林博士的邮件。
在这里的路牌上,也找到了写着“f.f.”的办公室。
只不过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这间办公室虽然简单地布置过,但是应该很少使用。
就像林义景也很少待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能找到他的地方多半是实验室。
在这种情况下,拿林义景自己的情况类比是完全可行的。
在他们的视角看来,富兰克林博士也是个满眼只有学术研究的疯子。
但是问题是,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并没有完整的地图。
光靠看路牌找到实验室,要到猴年马月了。
找着找着,杰克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了。
林义景听见他脚步停顿,也驻下了足。
“怎么了?”
“这地方好熟悉,这不就是我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么?”
林义景回头看去,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但杰克随即摇了摇头。
这里跟之前他们路过的十字路口很像,但并不是同一处。
他仔细观察着这里的环境。
整个建筑内部,不管是布局还是设备摆放都极端地对称。
像是有个吹毛求疵的强迫症设计师在追求这种几近于病态的美。
林义景很快也发现这一点。
为了实现这种对称甚至牺牲了很多建筑的实用性。
用来加强结构、分散重量的凹槽都是完全对称的,这显然是牺牲了不少力学性能的结果。
实验室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实用性,追求视觉的美观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吧。
而且完全对称的“美感”到了这种程度也只剩下诡异了。
“怎么了吗?”
杰克都已经停下了脚步,自然不可能只是在欣赏这奇妙的建筑,所以林义景如此问道。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家伙。”
“谁?”
杰克想起了恩托皮。
“那家伙全身上下的装备,都故意摆成一副诡异的样子。”
“诡异的不对称。”
杰克之前并没有跟林义景提到过这个人。
因为在他的视角,恩托皮毫无疑问是过去的人物,说不定早都死了。
他是心中隐隐有感觉,感觉恩托皮还没有离去,还在某处蛰伏,等待着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机会。
杰克说出恩托皮的名字后,目光慢慢下沉。
他又想到了他在阿斯莫拉经历的一切,那些噩梦。
“那一定是个可怕的家伙吧。”
林义景看到杰克表情不对,如此说道。
“是啊。”
“我能从那种怪物手里逃生,还要感谢那位"萌芽"克罗耶呢。”
“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竟然敢操纵从帝国手里抢来的机器人,同恩托皮正面交锋。”
杰克笑着这样说道,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而且还赢了。”
杰克瞬间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从这个故事的那一部分看出来我们能赢了?”
“他可是怪物啊,而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可是你们都还活着不是吗?”
“你就站在我面前这自不必多说,克罗耶我也在几年前听过她的消息。”
“如果你们没赢的话,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还是你想告诉我,那个被你叫做"疯子"、"怪物"的恩托皮其实是个好好先生。”
“或者他还遵守着旧时代的骑士道德,只管赢不管杀。”
杰克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与恩托皮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如果可以的话,杰克想回答的是“没输也没赢”。
但是观者的眼里容不下这样投机取巧、避重就轻的回答。
“也许他并不想杀我们、他们留着我们还有用处。
这显然不是一个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答案。
“哦?”
这样表意不明的混乱语句显然不能说服林义景教授。
他要的是清晰的逻辑和事实证据。
在林义景看来,他们除了赢没有活下去的任何可能。
“那疯子说什么要把我变成"死亡"。”
“那克罗耶呢?”
“恩托皮是帝国的鹰犬,留着这个反抗组织的领袖是为了什么?”
杰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然是回答不了的。
但是有一点是无疑的。
那就是恩托皮从开始就没有要杀掉他们,不管是杰克自己还是克罗耶都因此幸存。
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回答。
恩托皮和克罗耶,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面具的主人,跟大选帝侯之女昆泽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要弄清楚这些疑问恐怕得先从这里出去。
杰克重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长廊。
如果他没有猜错,按照他们已经走过的长廊的间隔角度计算,这里还有十五条这样的长廊。
那些建筑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放射状分布。
原本他们是想在外围绕上一圈看看情况再说。
但是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
既然是完全对称的,那么走哪一条路应该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那就是中心对称的结构中最特殊的位置,中心。
他们沿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前进。
林义景说自己有种异样的感觉。
杰克也停下来仔细分辨。
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拉扯感。
不过那并不是来自重力的那种相互作用力的拉扯。
而是一种来自更深层次的拉扯。
是一种没来由的心悸和不安。
林义景自然不知道这种感觉来源于何处。
但是杰克却清楚地明白了。
因为他腰间的匕首又在剧烈地晃动。
那是代表“混乱”的匕首,而他的周围是秩序的海洋。
就像是烧红的烙铁都丢进了漆黑冰冷的海水中。
温差过大的边缘在剧烈地沸腾、反应,水火不容。
这里的秩序在正在奋力地将他们改造成其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而这种完美其实是一种极其病态的对称。
而人类天然就是不对称的。
人类的心脏只有一个,胃、胆、肝脏、胰脏也只有一个。
人类还是在劳动中成长的动物。
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他们往往多使用右手而不是左手。
这使得他们的右上肢肌肉往往更加发达。
在这种肌肉牵引下,其脊柱在胸部往往弯向右侧。
而在腰部则对应弯向左侧。
所以左肩往往宽阔而高。
在下肢也可以观察到类似的现象。
这些都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痕迹。
而这所谓的秩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轻蔑地抹除这些痕迹。
杰克洞悉了这种撕扯的本质,大喊着让林义景快跑。
他已经感觉到了心脏的阵痛,在这里多待上一分钟,杰克都怕自己会被这秩序撕碎,然后拼成它心目中的完美模样。
林义景听到指令后已经尽全力在冲刺了。
不过他还是落在杰克后面,落后了不小的一段距离。
一方面是因为林义景是个坐实验室的大教授,常年缺乏运动。
而另一方面还跟杰克身上带着的匕首有关。
那把刀代表熵增,而周围的秩序代表熵减,二者激烈地交战让杰克得以喘息。
而林义景就没有这么从容了。
他呼吸急促,血氧快速升高,眼前的景象都开始逐渐变得模糊。
在他前面领先了将近十米的杰克突然发现了他的异样,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迅速往回跑去。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绝不可能丢下林义景不管。
他抓住林义景的右手手臂,扶着他的左肩,这才让林义景勉强站起身来。
可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前进速度就会大大降低了。
而面前的走廊还长得望不到头。
走出不过十几步远,林义景突然无力地瘫倒下去,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杰克也随之脚步一滞。
他目光向下瞥见林义景竟吐出一口血。
来自内部和深处的拉扯,搅动着他的内脏,脆弱的脏器破损出血。
林义景也感受到了这股发甜的热流从自己的喉头涌出。
在他看见地上滴落的血滴之前,他就知道了自己已经严重内出血了。
在人体内部没有痛觉神经,他无法根据疼痛的程度和位置判断自己的伤势。
他只好假定自己的伤势已经很重,没有救治的希望了。
他已经完全走不动了。
他想让杰克赶紧离开,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只有一个满是血腥味的“走”字。
杰克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可是他没有放弃。
“没事的,伙计,已经不远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寒冷透过了防寒服。
林义景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光源的光晕,但是他还有一丝丝理智,告诉他长廊的尽头不在眼前。
“你特么……(咳嗽)……逗我玩呢?”
连出口的影子都看不见半个,说马上就能出去是骗鬼呢。
林义景想推开杰克,但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渐渐不受控制。
他的力气就像指缝里溜走的沙子一般流逝。
他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索性闭上眼了。
杰克一咬牙,把林义景扛了起来。
巧合的是,他用的也是跟何常一样别扭的扛法。
他要背着林义景,要突破这所谓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