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图娜看着面前指着自己的枪口，竟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动，不闪也不避。
她双手放在自己的头盔，旋转着解锁机构。
几秒钟之后，她竟然把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
人类的皮肤绝对无法抵挡这深坑下面的低温。
她摘下头盔的瞬间，应该就会出现极度冻伤，然后死去。
但是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面色如常，甚至没有因为寒冷发抖。
仿佛那随时要把人吞下的寒冷深坑只是他们的幻觉。
林义景的脸上也毫无惊讶的表现，像是早有所觉。
他看着福尔图娜缓缓转身，慢慢地自己怀里的玩偶放在了一旁的背包里。
林义景这时才发现，福尔图娜的头发上也有一个精致的蝴蝶结，跟那个玩偶上的形式差不多。
也许是那个玩偶，真的象征了她心目中无忧无虑的自己吧。
福尔图娜轻飘飘地转身。
几缕头发顺着转向飘动起来。
福尔图娜浅色的头发柔软且有些暗淡的光泽，显然是稍作过些打理的。
她的发型没有何常那么俏皮，只是随性地扎起来了。
总的来说，跟那个大红色的蝴蝶结十分得不相称。
另外，这个蝴蝶结似乎是纯粹的装饰品，固定头发的是一根细细的发带。
她站起身来，环视眼前。
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高傲和清冷。
仿佛她面前就是断头台，而台下是审判她的千万民众。
“报上你的名字。”林义景对她喊。
“鄙人是福尔图娜·富兰克林，帝国工程院院士，获授名誉爵位，博士，新哥廷根大学名誉教授。”
“255工程的缔造者，人类进入深坑的先驱。”
福尔图娜在学术界的半生耕耘，林义景心知肚明，她的帽子和头衔何止这么些。
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再让她说更多来拖延时间。
对于福尔图娜来说，这些就是她要留下的全部，多余的都不值得一提。
“福尔图娜·富兰克林，你为帝国研发反行星武器，将人民的未来置于不顾。”
“你犯下反人类罪。”
“我现在宣判你死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义景面无表情地看着福尔图娜。
福尔图娜张了张嘴，之后嘴角又抽动了一下，最后挽起一个得体的笑容，什么也没有说。
野心，平凡，贪得无厌，接受，释然……
这个最后的笑容已经包含了一切。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平静地接受着这最后的一刻。
枪声响了。
能量手枪的粒子加速器发出的声音十分尖锐。
福尔图娜听见那尖锐的声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还以为人类在死后没有听觉呢。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传播比电浆子弹飞行更慢的枪声呢？
也许是林义景的枪法太差了，没有一枪毙命？
接着，她开始感受到脸颊旁的灼热。
这是一种延迟痛觉，痛觉神经并没有做出及时反应，这种痛觉更像是事后的模拟。
但是这种痛觉并没有扩散，而是慢慢变淡就这么消失了。
这下福尔图娜终于明白了，高速高温的电浆并没有打穿她的脑袋。
她慢慢睁开眼，看见林义景在向她走来。
那一枪确实没有打中她的脑袋，只是稍稍擦过了她的脸颊。
五千摄氏度的电浆还瞬间烧断了她的发带，让她绑起的短发略显凌乱地落下。
在实验室里，她的头发一直是随意地绑起的。
而那个玩偶小艾拉，则是头发披散着的发型。
林义景走过来，戴正了她的蝴蝶结。
“罪犯福尔图娜·富兰克林，已经伏法。”
这样一出闹剧，让一旁旁观的“深坑”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林义景可是真的开枪了。
他显然没有学过枪械的操作和射击，他只靠着基本的常识扣动了扳机。
他完全不会握枪，不会瞄准，也不知道什么叫扳机控制。
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因发力造成的手腕的晃动都让他的命中点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近处射击一个极小的目标，对于一个未经专业训练的人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林义景瞄准的目标，是那根极细极细的发带。
这就意味着，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林义景都没打中。
他开枪的时候手一抖，福尔图娜就会被打穿脑袋。
而他如果没打中发带，也会随即补上一枪。
所以在无数次平行世界中的尝试之后，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在无数个存在的世界里，福尔图娜都已经死了。
整个255工程项目无一生还，没有人曾离开过比邻星c。
而在林义景眼前，慢慢睁开眼的这个女孩，叫做“艾拉”。
是一个年仅十六岁，在深坑里失去了一切的女孩。
林义景扔下手枪，从一旁捡起背包，给艾拉背上。
他拉起艾拉的手，从“深坑”身边走过。
“等等。”
“深坑”如此说道。
“你要干什么？”
“确定她是不是死了。”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跟死了还有什么区别呢？”
艾拉已经不再是福尔图娜，因为福尔图娜已经被她的学生林义景一枪崩了。
所以福尔图娜拥有的一切，自然与艾拉无关了。
她的荣誉、爵位、地位、身份，全都随着林义景的那一枪消失了。
帝国方面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他们的武器项目失败了，所有人包括富兰克林博士在内都死在了那星球上。
艾拉再也不能用福尔图娜的身份出现了。
“对你而言，你也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深坑”问这句话的时候完全忽视了一旁的林义景，径直“看”向艾拉。
艾拉本来还是一副面无表情呆呆愣愣的样子，现在才突然回过神来。
即便是在几分钟前，要是问她这个问题，她的回答都一定是“绝不甘心”。
她是不可一世的福尔图娜，一个彻底的野心家，一个信奉“命运无常、事在人为”的人。
她宁愿死也不会接受这屈辱的审判的。
但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已经平静地接受那个事实。
接受那个即便深坑的绝对零度之下都不曾放弃的东西。
福尔图娜真的死了。
艾拉稍稍抬起头看向林义景。
她观察这个毛头小子此刻的表情，他脸上大多是担心，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但是他使眼色的动作实在叫人很在意，其他的东西便难以分辨了。
没有人可以教福尔图娜怎么回答问题。
艾拉淡然地笑了。
接着又怕那个脑袋是空洞的家伙会错了意，她又跟着开口说道：
“是的，我接受我的命运。”
“深坑”凑近了她，似乎是想分辨分辨她是不是在说谎。
艾拉盯着“深坑”的脑袋重复了一遍。
她的眼神中没有迟疑和恐惧。
也自然没有躲闪。
“深坑”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或者说它根本没有脸，但林义景却看出了它很惊讶。
它稍稍后仰，维持了那个动作长达数秒。
之后，它问道：
“但是为什么呢？”
“我从未拥有，所以也不害怕失去。”
福尔图娜已经死了，而艾拉在她死后才出现。
这样说的话，艾拉确实可以说自己曾经是一无所有的。
第一次失去时的感觉，并没有那么不好接受。
只是闭上眼，轻飘飘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深坑”挪开了自己的脑袋。
一只手搭在它的肩膀上。
是它的主人，监管者默尼特。
它于是退到了一边，给林义景和艾拉让开道路。
林义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深坑”已经放过他们了。
他们路过那个家伙身边时，其突然又开口说道：
“哦，我差点忘了。”
“不过你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
“深坑”跑了几步，在林义景和艾拉面前停下，伸出手悬在半空中。
接着像是抓住什么幕布一样，用力一拽，把那幕布撕开。
山崖之后，是那个机库。
他们一直站在原地，从未离去。
他们眼前，就是满身是血的杰克和何常。
还有已经坐在飞机上，一脸惊讶的梅南德斯。
在梅南德斯的视角里，他们成功登上飞机。
自己做个检查的功夫，一抬头就看见了这四人变成了这副样子。
杰克心里顿时了悟。
沾血的长廊也好，坠落的悬崖也好，深坑没有把他们真的送过去，而是制造了幻象。
如此说来，比起阻碍更像是一种考验。
事到如今，这些外星人还是这么无聊吗？
设置这些考验，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是在培养继承人吗？步骤这么多。
不过现在他们也顾不上想这么多了，一行人迅速坐上了已经检修完毕的飞机。
幸好这里的机库自动化程度很高，不然光靠他们这几个人，根本没办法完成起飞准备。
梅南德斯熟练地按照操作手册打开发动机热机，接着检查所有舵面。
他用apu动力慢慢把飞机挪到发射位置上，自动程序自动计算了重量设定了弹射参数。
机库的发射舱门缓缓打开，众人都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巨大的过载传递到他们身上，他们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