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重新审视那些被当作废物扔掉的垃圾，除了人们的尸体。某把其中一些物品留下来，重新利用。”得到鼓励的董小黑滔滔不绝，“某只需要制造设备和工具的初始能源，也就是找你们要来的电量配额！”
“有能源、材料，某就能制造工具，制造设备。有了设备，某再制造更好用的工具，更强大的设备，制造机器人，以及清洁剂等物资。”
“然后某就能把垃圾场打理得干干净净。”
“某讨厌难闻的气味，空气中一点点臭味都会让某发狂！某喜欢周围香喷喷的，就像人事部温如玉姐姐身上的味道。”
“你就这样跟姐姐说话吗？”温姐微笑着薄嗔，不像真生气了，倒像是在跟董小黑调情，“你不知道，要尊重女孩子的吗？”
“说人事部温如玉姐姐香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是不尊重女孩子？”董小黑微扬起头来，听语意像是不解，可看他表情听他语气，却依然是木木的。
在观察室众人看来，董小黑的表情语气显得对温姐的小情绪漠不关心，既没察觉到温姐表面上的嗔怪，更没感觉到嗔怪背后的纵容和提示。
怪不得这家伙没朋友。
真是不解风情！温姐腹诽着，但又想他自小独居、极少跟异性接触，心智上恐怕还只是个小男孩，又原谅了他，“不要评论陌生女人的外貌、身材哦，像女人身上的气味这种敏感话题，更不可以轻易谈论！”
语义上，温姐是在温和的指出问题，语气上却更像是在撒娇，观察室里的督察们又是嫉妒又是好笑。
这董小黑还真是个钢铁直男工程师，搞技术一流，跟人交流尤其是跟女人交流，连个机灵点的四五岁小男孩都不如。
而且大家突然发现，温姐并不像只在套路董小黑。
虽然她对谁都温柔和煦，但大家还是能感觉到她对董小黑特别不一样，甚至比对已经挂上线的郑毅还要投入和真诚得多。
也许一开始她确实是在玩弄人际技巧，但渐渐的，她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董小黑却更加疑惑了，“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你不是要做某姐姐吗？我们不算陌生人啊？”
温姐和一众糙汉心中不免一滞。这董小黑发起癫来，简直不像通过了公民考试的人。他们遇到过的最笨的人，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温姐不知该怎么给董小黑解释，也想不出为什么要给他解释这些常识。如果直接瞎说大实话，所谓朋友、姐姐都是拉关系的客套话，他们现在还不算很熟，那岂不就没法往下骗了？
如果对面坐的是别人，温姐都要觉得自己不是对方的菜、对方对自己完全没兴趣，故意找茬激怒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了。但她事先知道董小黑有状况，又带着双重任务，就不会拍案而起，怎么也要把话问完。
温姐正苦思怎么接这话，还好董小黑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自己就往下说，“他们说，可以通过表情看人是不是在说谎。可某不知道怎么看。”
温姐一呆，不是在说气味和社交礼仪的事吗？怎么又扯表情上去了？她不知道董小黑要说什么，但既然他不追究自己前后矛盾之处，乐得等他说完，不用再去把漏洞给说圆了。
董小黑完全不知道温姐心中波澜，他低着头没看温姐的脸，看了也捕捉不到她脸上微小的情绪信号，接着道，“所有人的表情在某看来都一样。他们是高兴，还是生气；是开玩笑，还是捉弄某，某都不知道，都看不出来。”
“某也不知道他们跟某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某一生气，他们就说某没有幽默感，就说刚才只是开玩笑。”
“可某是靠气味的啊！某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他们却闻不到。人事部温如玉姐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行动处郑毅督察还可以，他们中有的人也还可以。”
温姐见他虽面无表情，说得却是一本正经，心里信了八分，不由哭笑不得。她身有幽香，自己知道。曾经的好友们在深入交流后，也都会在她耳边诉说有多么迷恋她的气息。
她素来为自己的香气能让男人们沉醉而自傲。
不过董小黑这番话，倒解答了她和郑毅等人心中的诸多疑惑。
为什么董小黑不看着人说话，为什么总是回避眼神；他又怎么就对温姐放松警惕、又会藏匿那个以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
肯定是觉得那个女孩好闻，郑毅推断，更加确信董小黑窝藏了她。
温姐遂不再纠缠这些问题，转而问道，“那你现在的电从哪里来？”
“某制造了一些发电装置，放在外面，它们会不断供电。”
“太阳能板？”
“不只是普通的光伏板子，有的还能搜集宇宙射线之类，总之很强大。”满满的自傲。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温姐打断了。她前面一直耐心听董小黑长篇大论，这是建立良好关系的基础。
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老男人，每当她边倾听、边流露出崇拜眼神，他们就会以为遇到了很好掌控的单纯妹崽，又或是知情识意的红颜知己。
他们以为她是猎物，是送上门来的美妙尤物，是孤寂女娲生活中的恩宠；殊不知，她才是结网捕猎的美人蛛，他们，才是她的工具人。
一开始温姐也对董小黑用上了技巧，看来很有用。
但温姐很快发现，董小黑完全无视她眼波流转间的崇拜和小意，就像是一个自我实现的演说家，根本不在意听众的情绪，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又像一个精神分裂的话痨，有没有听众，听众喜不喜欢，都能说一整天。
嗯？精神分裂？温姐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这董小黑，莫非真有什么精神问题，或者心理疾病？
他被关了一年小黑屋、又被孤立了整整十年；他独自一人在垃圾场工作四年多，这都没憋出毛病的话，那内心得有多强大啊？
想到这里，温姐心中有了计较，就不再执著于自己那些小技术，开始单刀直入。
“怎么安装的？出去一趟可不容易！”
“蛛奴安装。每月两次垃圾清运时，它就出去一趟，把自己挂在外面，然后安装。等清运船回来，它再跟着进来。一开始我没设置好，机器人出去就飘走了。损失了两个机器人，到第三个才搞定了。”
“外面光伏发的电，怎么输送进来？我前天去看过，只看到丢弃垃圾的舱口有一个大方块，拖了一根长长的电线输送到你工位；没看到有电线连到外面，女娲可是密闭的。”
“无线传输。大方块就是接收器，发射器在中间舱。某找到屏蔽最薄弱处放置发射器，这样传输效率更高。仍然会有损耗，不过够用了。”
听到这里，郑毅低声问孙执，“舱口检查过吗？中间舱可是能藏人的。”
“检查了。我们要权限打开过内舱门，中间舱没人。确实有他说的那发射器，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就没动。”赵秉答道，“问过中控室，那是自动门，董小黑打不开。要么在丢弃垃圾时自动开关门，要么必须找中控室手动打开。”
“每次开关门，中控室都会有记录。那门自从上次垃圾清运后就没打开过，也没有被人暴力破解过的痕迹。”
郑毅点点头，不再说话，接着听审讯室里的谈话。
“垃圾分类整理很复杂，怎么实现全自动化的？”
“很简单。某手动整理垃圾超过两年，每一种垃圾都记录下它们的形状、材质、质量、密度等信息，还拍了照片，然后归纳整理出识别模式。只要把这些信息编好程，让蛛奴按程序处理就好了。”
“蛛奴身上有摄像头，有扫描仪，有各种传感器。它识别各种材质的能力比某强太多了，某会出错，它不会出错。”
“女娲几乎没有新材料、新物品。只要编好程，实验几次，它就不会被难住。”
温姐笑着赞道，“很好。那制造蛛奴等设备的材料从哪里来？比如摄像头，传感器。”
“大多数是从报废设备里卸下来的还可以用的零件；部分损坏零件修好之后也能用；少数是某拿各种零件拼凑起来的，有些东西某制造不了。”
“怪不得那只蜘蛛看起来丑丑怪怪的。那种花的土又从哪里来？”
“生物和农业部的废弃物、实验废品、丢掉的土块、烂菜叶、死掉的树木植物上附着的泥土，某把它们全都搜集起来，单独堆放，持续了好几年。边搜集边种，你们现在看到的绿植、蔬菜和水果，直到前年才种上。”
“种子哪里来？”
“生农部丢弃的烂果子、果核，菜头、菜根等等。泥土里也有种子。文明库里说，五千年前，人类还在地球上时，在地上随便抓一把泥土，里面都有几万颗种子，它们会在适宜环境下生根发芽。”
“水又从哪里来？”
“主要是空气中的水蒸气，某制造了制冷器进行冷凝。还有食物残渣能榨出水来、饮料瓶里残余的饮料、其它用品里的水，某把它们统统收集起来，日积月累也不少。足够浇花、养鱼，某甚至还能经常洗澡！”
“说得姐姐都想去你那里玩了。那，姐姐能去吃蔬菜水果吗？等你的事情结束、回垃圾场之后。”
“可以啊，某一个人吃不完。但某不想给郑毅他们吃，他们没你好闻。”
“那姐姐就真的会去哦！鱼苗从哪里来？”
“送来的垃圾里只会有鱼骨头，某用它们来堆肥。但他们养鱼时会有底泥，底泥里就会有鱼卵。他们隔一段时间会淘汰一些底泥，送到垃圾场。”
“一开始某也不知道里面的鱼卵能孵化出小鱼来，只拿那些底泥来种菜。但有一天，某浇水浇多了没注意，盆里积满了水。过几天我才看到那植物死掉了，盆里却多了好几条小鱼苗。”
“某拿存下来的材料拼凑了一个大缸，把它们换到缸里。又从知识库里查了养鱼技术，把它们养大。它们自己又生了小鱼，鱼越来越多。”
“某把大鱼吃了，味道很不错。有点腥，但比合成肉好吃。但某没有调料。知识库里说，以前人们烹调鱼肉，会用上姜、葱、酒、胡椒等，某都没有。”
“某只有辣椒，把辣椒烤干后磨成粉，洒在烤得金黄的鱼上，再挤上一点柠檬汁，既去腥，也清爽。”
温姐和郑毅等人悄悄吞了一大口口水。
“那只猫从哪里找来的？”
“你是说玉奴？它躲在垃圾车里，被蛛奴发现了。它和蛛奴都吓坏了。”
“一开始它很害怕，躲着不出来。垃圾场门关上了，它也出不去。”
“某把合成肉放在它附近，它会趁某不注意时悄悄吃掉。”
“过了几天，它见某不会伤害它，就偷偷钻出来玩。”
“一开始蛛奴会把它当成垃圾，追着它要把它摆放到垃圾架上。某修改了蛛奴的程序，它们就成为好朋友了。”
“玉奴会跳到蛛奴背上睡觉，这时它们都会发出愉悦的声音。没多久它也跟某成为朋友了。”
说到这里，董小黑又偷偷看了一眼温姐，不过很快低下头，“现在，人事部温如玉姐姐也是朋友了，如果你不被某惹怒的话。”
“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不会被你惹怒，除非你欺骗我。”董小黑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温姐的桃花杏眼，“就算你惹怒我，我们也会和好。朋友之间就该互相体谅、互相原谅。”
“朋友之间就该互相体谅......”董小黑像个复读机般反复咀嚼这句话。
“还有，你放十八个娃娃在那里做什么？你没有人类好友吗？为什么把薛小梨娃娃放在正中？你最喜欢她吗？她跟别的娃娃有什么不同？”温姐正事问完，觉得火候到了，压制许久的八卦之火如火山迸发，将心中疑惑一口气问了出来。
“某在做实验，想让她们变成真正的人。某用开源ai改写了她们的程序。”
“她们本来就不聪明，只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老公，我冷"，"好人，快来抱我"，"用力点，不要停"，"你把人家弄疼了"之类的怪话，极其弱智。”
“它们也不能做复杂动作，走路都走不好、比某还差。它们只会趴着、跪着，躺着把腿分开，以及竖起来、卷起来。”
温姐冷玉般的脸顿时红如桃花。
观察室里就连郑毅都笑了。
“某一开始搞不懂他们发娃娃给某做什么？还以为是让某研究ai，正好某需要它。不过一个不够，某需要很多个来比对实验。”
“正好垃圾车时常运一些别人丢弃的娃娃回来，可能是他们对ai不感兴趣。某以前的同学就不感兴趣，除了李梦雪同学，只有她会听某说ai。”
“这些娃娃好像都被使用过，尤其是它们来月经的地方。某看过科普视频，知道那是什么。”
温姐正要出言阻止，董小黑又继续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些无聊的事。某感觉，女孩不喜欢男孩碰她们。某也不喜欢别人碰某，那感觉糟透了。”
郑毅想怪不得那天抓住他时，他跟疯了一般拼命挣扎。
温姐却大是遗憾，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女孩都不喜欢男孩碰她们？那你想不想碰女孩们？你知不知道，女孩对于男孩来说意味着什么？”
温姐顿了一顿，赶在董小黑之前又问，“你没用过那些娃娃？连薛小梨娃娃都没用过？女娲里所有男人都用过它。用过它的男人，都沉迷其中。他们都说，比真实的女孩还好。”
“大家都说她精彩绝伦，让人欲罢不能。说哪怕只是娃娃，她欲拒还迎的眼神能让人瞬间振奋；她美妙歌喉唱出来的呢喃更令人疯狂！”
听到这里，郑毅隔着单面镜都能嗅出一丝不服来。众督察交头接耳，抓耳挠腮好不兴奋。
“薛小梨是谁？”董小黑问道。
“呃，就是你放在最中间那个、比较新的娃娃。”
“没用过。”董小黑想一想又解释道，“某是说，没有像他们使用娃娃那样用过。某只是试着让她变聪明点，可是还没成功。”
“某把她放在中间，是因为她是最新的。而且她看起来有点熟悉，给某的感觉很好，像是个老朋友。”
“远航初恋嘛。”温姐语带微酸，“女娲、整个人类，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都说她长了一张初恋脸，就连身段、气质、声音、仪态，全都是大家梦中美神的模样。”
“某对比过她和那些娃娃来月经的地方，用眼睛和手。”董小黑说，“出于好奇。”
他说着，观察室的人就吃吃笑。郑毅实在忍不住也笑了，又摇了摇头。
温姐脸更红了，但暂时没阻止董小黑说下去。
“细节上是不一样，无论是触感，还是观感。不过某想不出这么设定有什么作用。某研究过，这些结构差异，对娃娃们的智商毫无影响。”
“当然没影响，那与智商无关。”温姐说，“至于细节不同，那是因为，它们全都是以真人为原型的一比一倒模复制。而人和人之间，虽然都有相同的器官，但细节却都不一样。像我们的眼睛、鼻子、耳朵，就长得不一样。”
“也就是说，你的十八个娃娃们，和它们的原型女孩们的身体一模一样，据说连触感、温度都一样。薛小梨娃娃也是这样的，所以就更令大家疯狂。”
董小黑仍是似懂非懂。
“还有，为什么你只保留女娃娃，不留下男娃娃呢？”温姐平缓切换话题。
“某不喜欢男人，他们都不怎么好闻。某更不喜欢男人摸我、或者某去摸男人。被女孩碰到、去触碰女孩感觉稍微好些。所以只要女娃娃。”
温姐恍然，觉得没必要再纠缠这类话题，她自己想问的也都差不多了，该帮郑毅了。
于是她继续切换话题，“小黑，垃圾场你管得很好。你的回答跟姐姐了解到的很贴合，你没说谎骗姐姐，姐姐很高兴。”
“现在，你告诉姐姐，你把她藏哪里了？”温姐又耍了点小心机，“你如果当姐姐是好朋友，就不要欺骗，不要隐瞒。”
郑毅以严厉眼神止住了还在嘻嘻哈哈的小弟们，其实观察室隔音很好，笑出姨母来，董小黑也听不见。
董小黑沉默了一会。
郑毅和温姐都觉得有戏。
“姐姐，如果有人要问某关于你的秘密，你说，某该怎么回答？”董小黑突然抬起头，这次看了看温姐眼睛，不过视线微微交错，就闪开了，“如果某回答了，某和你还是不是朋友？”
“如果某不回答，某跟问你秘密的那个人，还是不是朋友？”
“这不一样，”温姐完全没料到董小黑会如此回答，“我听说你和那女孩从未相识，而我们谈了...”
温姐看看手机，“我们聊一个半小时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以为才刚进来坐下！我还从未和刚认识的人聊这么久、这么开心！我觉得，我们早已相熟了！”
“我们如此投契，你忍心欺骗姐姐吗？姐姐愿意经常和你一起聊天，你不了解的很多事，姐姐以后都会告诉你...教你！”
观察室里一阵低声哀嚎，虽然温姐只看上了郑毅，可大家还是觉得不爽。温姐说得很真诚，没人觉得温姐是在忽悠董小黑、吊着董小黑，利用完以后就甩开不兑现。
“朋友就是朋友。投契的是朋友，不投契的也是朋友。刚相识的是朋友，相处十年的也是朋友。”董小黑却说出一番让大家吃一惊的话来，“这是原则！是那些电影里反复说过的原则！为兄弟两肋插刀，绝不出卖朋友，背叛兄弟！”
郑毅又是欣慰，又是忧愁。
董小黑这些话，法律上不会有什么效力，等于什么也没说。那就像是，隔着单面玻璃给他们灌了一大桶陈了五千年的馊鸡汤。
但从侦查上，他几乎能笃定董小黑藏了或者放了那女孩，多半是后者，否则不会这么多天都找不到人。
至于怎么做到的，他也想不到。董小黑太邪性，不服不行。董小黑一人就搞定了服务三百万人的女娲垃圾场，还实现了工业化、自动化和物质循环，这么强的能力，不要说他郑毅一个人，就是行动处几十号人加起来，都做不到。
只要董小黑不说，他就找不到，除非把垃圾场拆了。这么做不要说他没权限，报到联席会议，也得不到批准。
就算发现有女孩失踪，如何证明那女孩去过垃圾场，被董小黑放跑了？
联席会议不会允许因为一件命案、一个女孩失踪，就把垃圾场拆了。那样对女娲的影响太大，风险太高。就是郑毅自己，也不觉得应该这么做。
女娲是一个运转了四千年、极其复杂的系统，小敲小打小修小补问题不大，但把垃圾场拆掉这么大的动静，会对女娲造成何种损伤，谁也说不好，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大问题。
没人会同意为一桩命案去冒这个险。
就算郑毅派人二十四小时守着垃圾场，那女孩最后被憋死、饿死在里面，只要董小黑不开口，此事就还会是悬案。
从董小黑现在的态度来看，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开口。他认死了自己心中的道理，恐吓不行，利诱不行，甚至温姐软语相求、拿逻辑堵他都不行。
他自己有一套完美自洽的逻辑，就连温姐，都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
温姐说完那句话，眼中快要掉下泪来。不过她背对镜子，郑毅等人看不到。董小黑能看、但是他不看，看了也没什么感觉。
温姐真觉得委屈。自己如此纡尊降贵，小意温柔，甚至连连暗示，可这董小黑就像个不解风情的大猪头。不对，就算是头蠢猪，遇到她温如玉，也早就化成了绕指柔。
她也不是见谁爱谁，她眼光很高。她是真的喜欢董小黑，比以前投入过的任何男人都更喜欢。
说来也怪，董小黑外型普通，远不是她曾经喜欢的高大、帅气、阳光那几挂；也没有文艺青年的忧郁和书气，更没有艺术家的不羁和狂野。任何人都不该对董小黑有生理性喜欢，更不会一见钟情。
但董小黑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悲怆以及稚气和纯真，像那饕貅般，强烈地吸引着、拉拽着她，惹她怜惜、惹她疼爱。
一开始“姐姐”或许只是个拉近关系的说辞，可到现在，她入戏了。
温姐并不是水性杨花，也从不用身体换取资源、公民分、或者晋升。她只是喜欢和优秀男性交往，在两性情感和亲密中浮潜着，享受那浅海的五光十色，那让她感觉不再孤单。
而董小黑是个纯真天才，他足够优秀，远远超过了温姐的心悦线；他从小就被孤立、被轻慢、被歧视，甚至是霸凌；可他没怪过任何人，他只是说：我不会交朋友、我不会说话，所以他们不喜欢我。
这又摁下了温姐的怜爱键。
董小黑就像深海游上来的蓝鲸，跟她是真正的同类，远远超过了她以前在浅海结识的那些鲶鱼怪、鲤鱼精。虽则外形上，董小黑更像奔波儿灞。
这一个半小时让她感觉到，他们会心心相印、水乳交融。既然遇到了难得一见的同类，她不会再在浅海徜徉，那只是浪费她的青春和柔情。
抓紧他，不管他身上有什么问题，也要跟他同游深海。那是她一个人不敢潜下去的胜地，她早就心向往之而又求诸不得的天堂。
所以她眼波流转，言语暗示，但董小黑这猪头就是不接招。
“小黑，姐姐是在帮你。你也帮帮姐姐，好不好？”温姐软语相求，监控室的督察们心里只冒出来一个声音：答应她，不管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但董小黑不是她们，对温姐的杀招无动于衷。
“小黑，你就这么不在意姐姐？”温姐泫然欲滴，但并不是在飙演技。她很挫败，也很伤心，不明白为什么董小黑对她毫无好感。
“某很看重人事部温如玉姐姐。”董小黑认真地说，但脸上去毫无变化，“某愿意为人事部温如玉姐姐做任何事，除了出卖朋友。”
温姐心中转喜，但又多了许多迷惑。她觉得，虽然没帮郑毅找到铁证，但也初步证实了郑毅的想法。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突破，不如早一点找人解惑，那样才能真正帮到郑毅、帮到董小黑。
“你再想想。或许明天姐姐还会过来。”温姐罕见地叹了口气，“他们应该不会就这样放你回去，你还没把问题说清楚。你越级种菜和养猫的事，也还没被关够时间。”
“好好想想姐姐的话，”温姐顿一顿，又再度强调，“想想姐姐这个人，是不是值得你认真对待。”
“值得。某会认真对待人事部温如玉姐姐。”
“但愿吧。”温姐有些泄气，她实在无法判断董小黑这番话是否真诚。董小黑话说得漂亮，可脸永远是表情严肃的蜡像，放狠话跟说好话时，压根就是一个模具倒出来的。
就像一个全是套路的渣男，口舌花花面不改色，能骗过那些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可瞒不过阅人无数的温如玉。
她走出审讯室，董小黑又闭上了眼，像在回味她身上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