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郑毅让赵秉把董小黑从小黑屋带出来。
温姐讲了董小黑的往事之后，大伙不由对董小黑多了几分同情和尊重，下手温柔了许多。一开始都不是带，简直是连拖带拽。
董小黑三天半没见光，脸色如辛悦的尸体般苍白；双眼紧闭着，倒真像具尸体。
郑毅和赵秉坐在董小黑对面，一言不发。
至少过了五分钟，董小黑才慢慢睁开眼睛，只扫了郑毅两人一眼，便又闭上。
“睁开眼睛！”赵秉喝道，“看着我们！”
董小黑勉强睁开眼睛，却又低下头不看两人。
赵秉被气笑了，刚要怒喝，又被郑毅止住。
一个被关小黑屋三天、食水不足都没崩溃的人，不会被疾言厉色吓倒。更何况，董小黑作为一年黑屋老司机，心理素质铁定超强。
“我们知道那女孩肯定去过垃圾场。”郑毅盯着董小黑直接摊牌，“我们推演过所有可能，看过所有视频，只有这一个可能。”
董小黑不说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已经找到她了。你很厉害，但是电子狗、雷达仪、红外仪更厉害。”
董小黑还是不抬头、不说话，对郑毅的诈言毫不理会。
郑毅心中不免感叹，这小子太黑太硬了。
“我们还在审讯她。目前来看，那女孩可能没杀人，涉及别的事。现在，你的事可大可小。如果她在做什么危害人类的大事，只要她承认，你会下线。只要一针，你就完了。没有痛苦，但是很快，你就会永远陷入黑暗之中。”
“如果你先承认，帮我们破案，我会建议只扣公民分，让你留在垃圾场。”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先承认对你更好。死扛着，你的最终结局都是下线。”
“你才二十二岁。你很能干，你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连三品大员都无法企及的生活环境。你甘心就这样下线，从此无法享受美好生活了吗？”
“据我们所知，你没走出过垃圾场。所以，也没见过女娲数十万年轻女孩。”
“你不知道她们有多美好。你虽然有十八个娃娃，可你不知道，那些娃娃远不如真实的女孩们美好。”
“你把薛小梨放中间，可娃娃不会表演。你没在现场见过薛小梨唱歌、跳舞，你无法想象，唱唱跳跳的薛小梨是多么让人痴迷疯狂。”
“你能吃到水果，但你没喝过酒。酒不甜，还有点辣，可是一喝，就会上瘾。喝一杯，烦恼和孤独都会离你而去。你现在公民分太少，喝不了，我可以请你喝一次。”
“太多太多的美好人生，你还没体验过经历过。而这一切美好，很快都将和你无关，如果你继续闭口不言。”
“一点也不美好。”董小黑平淡的说，“ai和物理比你说的这些有趣多了。文明库管这些东西叫声色犬马，高智商的人才不会喜欢这些垃圾玩意。”
董小黑还想往下说，却被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的郑毅打断，“我们了解你的过去，你以前没见过她。为一个刚认识的女孩，放弃女娲数十万女孩，值吗？”
“你这话逻辑严重错误！”董小黑抢道，“放弃一个女孩，显然不等于得到女娲数十万女孩。你这么断案，某为女娲的执法公正深感担忧。”
郑毅不理他，打断他继续自己的话题，“你了解她吗？你这么为她死扛，不怕她撑不住把你说出来吗？如果她先说出一切，你还有机会吗？”
董小黑仍然低着头，却喃喃道，“朋友，朋友。”
郑毅感觉有谱，又继续追击道，“赶紧说了吧。如果她做的事危害到人类安全，你说出来，我们还能补救。”
“人类安全！”董小黑突然激动了。他被锁在座椅上，无法起身，只能挣扎到全身乱抖，“饕貅耀变，人类灭绝！你们把某困在此地，来不及了！”
“老实点！”赵秉长身而起，死死摁住董小黑，“你以为你是谁？电影里的超人，还是钢铁侠？你以为你能拯救世界？”
“某能！”董小黑力弱无法对抗，身体停止颤动，摇头晃脑地说，“某能！某有办法，还来得及！”
“呵呵。你咋不上天！”
“我们都在天上！以启航日以前的人类视角来看，我们都在天上！”董小黑怼道。
赵秉彻底无语了。
郑毅也技穷词穷了。
关禁闭，没用。给甜枣，没用。吓唬人，没用。诈他话，没用。
只能如此了吗？郑毅心中哀叹。
他看看表，快十点了，温姐要来了。
等等，温姐？
郑毅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小子看来挺在意女人。
他为了黄黄瘦瘦的李梦雪敢打一群背景深厚、又比他大几岁的大男孩；
他敢窝藏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女人，虽然那女孩看身材是个美女，可董小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人，事后会怎做？对方就不会过河拆迁，再不搭理他？
这董小黑说怜香惜玉也好、是个情种也好，也许女人才是他最大弱点。虽然他牛皮吹得震天响，连薛小梨都是声色犬马的垃圾，可等长发飘飘的薛小梨穿着舞台短裙站他面前，郑毅不信他眼珠子还能留在眼眶里。
温姐的颜值身材至少不会比那女孩差，更兼温柔可人、香气四溢，说不定能让她......
想到这里，郑毅立即有了决断。他会秉公执法，也会不择手段，只要所做的一切符合最高法。
他对赵秉使个眼色。
“老实呆着！”赵秉把董小黑狠狠摁在椅子上，随郑毅离开。
没多久温姐又袅袅娜娜的来了，带着那股似曾相识的香风。
小弟们暗戳戳以眼神视奸，郑毅看在眼里，却没阻止。
总得给卖力干活的人一点不花公民分的福利。而温姐不但不反感这些探询的、惊艳的、侵略的、贪婪的各色目光，看上去还很享受，她头微微扬起，笑得更加自信。
这次没再握手，毕竟已经算是熟人了。郑毅还很遗憾，那手感颇让人留恋，虽然只是礼节性一握。
“那个，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郑毅吞吞吐吐，有点开不了口。
“尽管吩咐，”温姐爽朗道，“我全力配合。”
“这小子看来有点吃软不吃硬，而且，他很在乎女人和朋友。”
“想让我用美人计，帮你撬开他的嘴？”温姐玩味道，不过也没一口回绝。
“不用到那种程度。问完你想问的东西，如果还有时间，不妨跟他套套交情。给些不用兑现、没有成本的蜜枣，看看能不能让这小子说点真心话。”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任何问题，不影响我们的合作，以及工作之外的关系。”
“工作之外的关系？”温姐一点也不生气，笑得越发妩媚，“很荣幸能和神捕交朋友。我愿意试试，那...你们想问什么？”
案情要保密。但你想让人套话，总得让人知道你想套什么话。
“我们怀疑这小子窝藏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牵涉到一些重要的事。可能是你知道的那桩命案，也可能是别的事，我们还不确定。那女孩见到我们就跑，一定有事。”
郑毅说了个大概，但没说细节。
“好的，我试试，但不能承诺结果。”温姐了解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不胜感谢！”
“那不管结果如何，回头请我喝茶，或者喝酒。”
“正有此意，不胜荣幸！”
两人交换了眼神，确认彼此都不是敷衍。
温姐笑得更是媚人心窝，“那我去跟他聊了？你们要在场吗？”
“我们在观察室。我们已经做足恶人了，在场会影响你发挥。”
“好。”温姐由赵秉引着走到监控室门口，等赵秉走开，自己推门进去。
董小黑仍闭着眼，温姐见他鼻子轻轻抽了几下，但面无表情。
温姐也不说话，先细细看他。
不算帅，也不难看，眉梢眼间还有几分稚气，像个半大孩子。不知为何，温姐心中先多了一分好感。
温姐坐到董小黑对面，红唇轻启，声音轻柔，“董小黑你好，我是人事部温如玉；来跟你聊聊你的工作。”
“你好，人事部温如玉。”董小黑答道。
这回答好简洁。也许他真犯过事，所以不想多开口免得露出破绽，温姐想。于是她说，“我们要沟通的，和你涉及的案情无关。你跟我说的一切都不会作为呈堂证供，我也不会诱导你说出案情。所以，希望你能全力配合。”
“人事部温如玉，你想了解什么？”
“聊聊女娲垃圾场的事。”
“好。”
温姐和观察室的郑毅及众督察都松了口气。这小子看来真是个色鬼，否则也不会把十八个娃娃掰开腿放一排。
这不，连眼睛都没睁开，还不知道温姐是美是丑，只闻到点女人香就忍不住要开口了。
“那你先睁开眼看看我好吗？和人说话时闭着眼可不礼貌哦！”温姐浅带点娇嗔，观察室的督察们半边身子酥麻得像被花椒腌入味的香肠。
董小黑果然睁开眼，就看见温姐笑意宴宴的脸，却没有温姐预料中的惊艳眼神，甚至都看不到他眼中有放松，像根本感觉不到温姐的友善和示好。
温姐心中略有些羞恼。她自恃美貌不说，对自己的亲和力更是自信。就算拉满了的弓，在她火力全开的笑脸面前也会松弛下来。
像平时不苟言笑绷得很紧的郑毅，她也能察觉到，三句话之后明显变得轻松愉悦。那不只是她的美貌在他眼中燃烧，更有她引以为傲的气质和能力俘获了猎物。
就连观察室里的郑毅等人，也觉得离谱。这小色鬼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刚才还在青春涌动，现在一秒进入贤者时间？
董小黑只看了温姐两眼，就低下了头。
郑毅等人熟知他秉性，反倒觉得有点靠谱了。毕竟他之前只会扫郑毅等人一眼，就立即闭眼或低头。
还是美女管用啊，众人心中感叹。这黑洞一般的石头，起码还愿意多看温姐两眼。
可这事温姐不知道啊，她以前没见过董小黑。不过她没那么容易气馁，保持着笑意自嘲道，“莫非我长得太吓人，小黑都不愿意看着我说话？”
她语带嗔怪，就像是姐姐在对弟弟撒娇，这下观察室诸般人等彻底变成麻婆豆腐般滑软麻烫。
“不吓人。人事部温如玉看起来，某感觉很舒服。”
“那为什么不看我？”
“某害怕。他们也说某不看他们。可等某看了他们，他们又说某不在意他们的感受。可他们说话某都在听啊，于是他们又说某听不懂他们的话。”
温姐听得似懂非懂。她见董小黑嘴角干起了皮，此时低垂着头像是在躲避什么，不由心生怜惜。
“渴了吧？”她关切道，“我让他们给你点水喝。”
说完做了个手势。
郑毅对手下一甩头，马上有小弟送了一杯水进去。
他们把董小黑的食水，在禁闭标准配置的基础上又减了量。
这是灰色地带，除非被关禁闭者是皇亲国戚，否则投诉无门。只要没饿死没渴死，没有明显伤痕，嫌犯出点身心问题，没人会管。
这是暴力机器，可不是请客吃饭，让嫌犯不舒服那就对了。
不过既然温姐要求，郑毅还是乐于配合。饮水十分珍贵，但这杯水本来就是从董小黑嘴里抠出来的，大家也不会心疼。
董小黑拿起小弟砸在小桌上的合金水杯，一口喝干。
“看把我们渴的！”温姐痛惜道，“小黑，你不愿看着我说话，我也不逼你。”温姐不打算步步紧逼，那样会适得其反，“那，你愿意跟我像朋友一样聊聊吗？”
“朋友...”董小黑又低声念了一遍，“愿意。可某不会说话，人事部温如玉别被某气坏了。他们都说某不好相处，活该没朋友。”
“我才不会生朋友的气呢。不过既然是朋友，那你可不能欺骗我，隐瞒我。”温姐开始埋下种子，“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见。”
“某不会欺骗你，某不欺骗朋友。”
温姐心中暗叹一声，这董小黑看来傻乎乎的，但关键时刻居然不上当。不过愿意做朋友、表态不欺骗，也不算失败，还有机会。
“你把垃圾场管理得很好，比之前八人满编时，都要好得多。”温姐开始往董小黑头上扔帽子，“你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分类，垃圾要分类。不但干垃圾和湿垃圾要分类，还要根据材质，把不同种类的金属、玻璃、泥土、食物、纸品、化学纤维统统分类。”
“你没把姐姐当朋友。女娲上哪里还有纸？”她悄悄地，把自己从朋友升了一格，从朋友变成了姐姐。
“除了被冲到下水道的厕纸，还有一种，”董小黑对温姐的小技巧一无所知，但显然，温姐成功地把话题引到了董小黑的兴趣点上，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就是女人每个月都用的姨妈巾。”
温姐玉面微红，略显尴尬。这个话题不算多羞耻，在女娲也不是什么禁忌，但大家不会轻易拿出来讨论，更不会在不太熟悉的异性之间聊。
说到这类话题，董小黑显然兴奋起来，他又悄悄抬头看了温姐一眼，却丝毫没发现温姐脸上的小尴尬，于是他继续说，“一开始某看到运来的垃圾里，有很多鲜血淋漓的、长条状带小翅膀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
观察室众人忍不住笑，郑毅瞪了他们两眼，他们就捂着嘴偷笑。
温姐更是尴尬，董小黑却浑不在意继续往下说，“某问他们那是什么，他们不说，还打我，骂我小色鬼。我不明白为什么。”
温姐轻轻摇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某对他们说，有人受伤流血了，而且不是用缝合止血，是用女娲上从没见过的纸止血，这又危险、又浪费。”
“他们哈哈大笑，说某是个傻的。他们说，"女娲上每天都有几万女人在流血。要不等她们一流血，你就去给她们缝合，看她们愿不愿意打开双腿让你缝合！"然后他们就笑得更凶了。”
“某很迷惑，就在互动屏上查了很久，才知道这是女性性成熟后的生理期，卵子进入子宫却没有受精，于是子宫内膜脱落引起出血，也就是月经。”
温姐尴尬而又怜悯的看着董小黑。这可怜的小家伙，没人告诉他，有些话题不适合在不熟悉的人之间讨论。他被孤立太久，没人教他这些，才对成年人的社交礼仪一无所知。他就是一棵在荒芜的石头缝里乱长的野草。
不过温姐也不生气。她感觉董小黑在说这些话时，毫无性暗示或淫邪意味，更没有骚扰和冒犯的意图。他就像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学究平铺直叙地给学生们讲生理课。
董小黑接着说，“后来某就把姨妈巾单独放一起，不像他们那样，和必须丢弃的东西混在一处。等某造出蛛奴，让它把染血的部分撕开，经过清洗消毒后还可利用；未染血部分经简单处理也能重复利用。”
“真棒！”温姐由衷赞道。听到这里，她心中不再有一丝两毫的尴尬，反而被钦佩和感激所占据。
“所以，某没骗人事部温如玉姐姐！”
温姐的小伎俩起作用了。她成功地给董小黑施加了心理暗示，毫无防备、又陷在自我陈述里的董小黑中计了。不过“人事部温如玉姐姐”这称呼听起来很别扭，但温姐暂时不打算纠正他。
频繁否定、纠正对方言辞，会让人反感，从而毁掉刚建立起来的融洽气氛和信任关系。
温姐不动声色鼓励道，“很好，垃圾分类，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