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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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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轻轻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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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上路,还是像现在一样生活?”来人坐到沙发上,看着高强,不答反问。 “没人想上路。人类曾废除死刑,有人认为死刑不是最高惩罚,终身监禁才是。可如果让罪犯选,是坐一辈子牢还是下线,谁会选下线?有死刑的国家,辩护律师都会往无期谈。” “大家都很诚实,还是活着更好啊。”高强讥诮地说,“像我现在这样活着,不正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吗?不用工作,每天好吃好喝,天天看剧刷网文,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我还想看着,舰群到底能不能降临t1e,那个跟黑洞一样神秘的敌人到底是谁,人类到底能不能永生?” “就算能也没你份,”来人说,“这个没争议。” “哦?看来对我的处置有争议?” “有人想你马上死,有人觉得阁老就算犯过错也不该下线,这是规矩,也是惯例。猜猜都谁想你马上死?” “柳为先吧,多半还有何不叹。仇恨的眼光能杀人的话,他已经被我杀了五百遍。他们那一系,还有范成忠宋玉琼,都会想我死。其他人就没那么在意我是死是活。他们不同意,不过是给自己留后路。” “当初高帅做的那些事,确实有帮助。你嘴严,没说不该说的话,也帮了你。” “你呢,你怎么想?” “你跟我多年,知道我向来信守承诺。” “当然。你两边下注,谁赢你都没事。” “别人不知但你知,我贪图享乐。好不容易爬到这位置,再往前走半步却难比登天。风险太大收益太低,没必要冒险。” “你比我聪明,你那群人比我这群人都要聪明。” “我们不干超出能力的大事,只让自己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舒服。” “所以我不用上路了?” “只要你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你十几个孩子老老实实的,你们就能活到寿终正寝。” “放心,我跟他们说过,忘掉过去的一切,把自己当成孤婴,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被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以活下去为最终目的,其它统统不要想,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再想。” “那就好,这样大家就能保住你,每年还能让他们来跟你团聚一天。” “那就多谢了。” “这样很好,大家都懂事,沟通良好,谁都不会难堪。” “那个人呢?我首先威胁到他,他就不想我死?” “他自始自终一言不发。只是主持会议、主持投票、宣布结果,跟以前一个样。” “以前觉得他德才都不配位,这次才真正领教到他的厉害,妙啊,妙啊!” “他投了赞成票,赞成不让你下线,就这么养着你。” “倒是个惊喜呢!妙啊,妙啊!” “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伏羲上的人呢?” “大部分留下继续工作,不过未来三年都不能升品。等舰群到t1e后根据表现解禁。你的骨干被你卖了,大部分会下线,业务能力强的留下来继续做事。现在舰群缺人,伏羲本来也没多少人。” “到t1e再看表现?到得了t1e吗?” “不知道。不过董小黑这小子真挺邪门的,总能想到妙招。” “还好我没弄死他,不然等于断了自己生路。但留着这小子,不怕留成后患吗?” “是挺担心,而且有件事他让我很不爽。” “哟,他还能让你不爽呢?说来听听?” “不能跟你说。不过现在还不能对付他,他还有用。等过了玄武带再说。怎么样,也算给你报仇了?” “妙啊,妙啊!”高强说,“想不到最仗义的,竟然是大哥你。” “你跟我多年,一起打下江山。又让我享了半辈子福,临了没把我卖了,我不是良薄之辈。” “哈哈,患难见真情。你放心,我虽然没那个人聪明,但也不是傻瓜,我半个字也不会说,所有罪,我一个人扛。” “那就好。这次就这样。我会时常来看你,老哥俩不聊舰群,只聊风月;不问前程,只叙往事。” 见来人起身要走,高强忙道,“大哥稍坐。我有一事,想求你解答。” 来人已经欠起身子,只好重新坐下,“说吧。” “你们承诺过会保护好小帅,当年他被董小黑打就算了,也没多大事。这次他被那贱人害死,你们安排的人呢?你们不让我安排人,结果一个弱不经风的小护士,拿把手术刀就能害死小帅?” 来人沉默一阵,看了看高强道,“一直有人暗中保护他。但那天晚上,另有人想办法调走了四个军方暗哨。” 高强呵呵一笑,“也就是说,小帅是大家合谋害死的啰?这事你事先知情吗?” “老高,有句话,你应该听过。” “哪句话?” “辛苦我一个,幸福十万家。” “妙啊,妙啊!”高强大笑道,“辛苦我一个,幸福十万家。” 来人平淡道,“你敢说,你自己当时就一点也不纠结?高帅出事,对你,对我,对伏羲,对女娲,都是最好机会,就看谁能抓住。” 高强笑得眼泪横飞,“我纠结?我一点也不纠结。所有人都想小帅死,也包括我和他几个哥哥,呵呵呵,哈哈哈!还有,当年,你跟董小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保他?” “有人要我保他。” “谁这么大面子?” “你不必知道。”来人点点头,起身往门口走,高强又想起一事,也不回头便问,“对了,还有一事。绝杀键坐实了,永生呢?” 来人身形一颤,同样不回头答道,“老曾从来不说,但我想办法证实了。你觉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妙啊,妙啊!”高强笑得老泪纵横,“所以大家一同起跑,一起终结。你觉得,董小黑能搞出来吗?” 来人仍未回头,“很多人看好他,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但多个可靠渠道都告诉我,从他出现在大家视野里到现在,两三年过去了,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恐怕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那不还有一线希望吗?” “我们这些人,一旦退下去,最多还能蹦跶五年。五年后,只有富没有贵,没谁再听我们嘚瑟。不要说已经下线没人在乎,就是退休超过十年,永生也轮不到我们。我们是军人,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枪,不相信什么鸿运当头。” 高强默然,也不知是喜是忧。他随手关上灯,房间里骤然暗下来,只剩大屏幕还在闪烁。 来人在大屏幕微光中慢慢走到门边敲门,守卫打开门,宽阔的走道灯火通明,来人回头看看暗影中的高强,那曾经比自己年轻挺拔的身影,现在反比自己更加苍老。 来人走进光明中,守卫关上了门,豪华套间里更加晦暗。 高强按下播放键,节目正演到妙处呢。高强自言自语道,“这不也是绝杀键?我想停就停,想放就放,还能前进后退,慢放倍速。做上帝的感觉真好,妙啊,妙啊!” 那人走后,宽阔的走道安静了许久,只剩十数士兵挺拔地站在门口。 脚步声响起,又有人到来。他走过高强房间并未停下,让守卫打开高强隔壁套间的门。里面是顾玉林。 顾玉林没像高强那样关灯观影,房间灯火通明,他驼着背低着头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来人站在门口看他,他也没注意到。 顾玉林转了两圈,又往沙发上一倒,翻来滚去,眼睛正对门口才看到来人。 “您怎么来了?”顾玉林猛地翻身起来,身手矫健得像奥运冠军,冲上去拉住来人的手说,“来送我上路吗?” 来人看着被顾玉林踢飞的拖鞋微笑道,“我来看看你,感谢你倒履相迎。” “所以我会不会上路?” “暂时不会,投完票了。” “你想我下线吗?” “我投了赞成票,赞成不下线。”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很多阁老说让你们下线就坏了规矩。现在你们什么也做不了,没人担心你们。舰群资源是很紧张,但也不缺你们这一点。董小黑提出的采矿方案很好,我们能补充燃料。” 顾玉林大大松了一口气,腰板一下挺直许多,拉着来人往里走,“来来来,坐坐坐。” 来人对守卫点点头,守卫轻轻关上了门。 两人在沙发上坐好,顾玉林为来人倒一杯茶,“喝茶。” 然后自己先笑了,“以前这些都是美貌小姑娘来做,恨不得上完厕所裤子都由她们提;现在,都得自己做。” 来人拿起茶杯,也不喝茶,只微笑不语。 “感谢你还来看我。”顾玉林摇头道,“现在谁都觉得离我越远越好,以前跟我称兄道弟的,早不知躲哪里去了。” “我来跟你聊聊。老顾,你我相识多年,虽不说知交好友,也算相交甚得。高强做那些事我能理解,但你为何要跟他混在一起?” “若说为了名位,你早已排进前十。你也知道再进一步难比登天,实际意义并不大。大家待遇都一样,没必要铤而走险。” “也许是太寂寞了吧。”顾玉林神情落寞,“我们三个顾问,说来地位都很高,但实则只有虚名,没有实权。” “顾问要保持独立性,三个顾问互不往来,与其他阁老也很疏淡。设置三个高品位顾问,初衷是避免利益纠葛产生证实偏差和视野盲区,防止联席会议走偏。可手中无权,大伙根本就不搭理我们。” “跟大家是没利益纠葛,别人不怀疑动机。但我们说什么,别人都答好好好、对对对、是是是,一转脸人家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我平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端茶倒水的小姐姐,谁也使唤不动。联席办公室那群阁二代,对我只有程式化的礼貌表演,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做了多年顾问,我烦了。我想在生之余年,不再只是播音员、扩音器;平时四处走走看看,联席会议上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大道理、大家心中的馊鸡汤。” “我想独当一面,至少也要成为一言九鼎、威霸一方的诸侯。我曾隐晦地问过你,或许你没在意,也许你不同意,总之你没接茬。”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觉得你不合适。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我不想伤了你,只好装糊涂。” “所以现在你终于肯直说了。” “现在我只能直说。”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合适?阁老们不都一样吗?那位置只是做个决定,把控质量和进度。坐稳那个位置不难,事情都是别人在做。难的是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很多人才认为,天下都是草台班子。大家跟你想得一样,管理不难,有权力就能管好;难的是得到权力。” “难道不是吗?” “最难的是决策。决策看起来容易,实则太难太难。我们现在做决定都要投票,看上去,的确不难啊。”来人仍然云淡风轻的笑着,顾玉林静静听他下文。 “看起来,这种少数精英集体决策的方式,既能防止人类被少数人的狂热、偏见、短视和主观带偏,又能避免一人一票的低效和盲动。但你可知道,这种决策模式,最大好处是保护了决策者,而不是保护决策本身。” “保护决策者?” “人类历史上,曾有很多年代,是某些皇帝一言而决,比如秦始皇。这样的机制,不但效率高,而且决策者感觉极爽。那种天下在我掌握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爽感,真让人欲罢不能。” “可是,这样的决策者很容易疯魔,权力的魔戒,没那么好戴。一旦疯魔,等待他的将是身败名裂。人不能无权在手,否则只能任人宰割;但千万别以为权力越大越安全;过了某个平衡点,权力越大越危险。” “到我们这位置,除非异族入侵,不然都能平安到老。哪怕你和高强犯了如此大错,还能继续生活。大家并不是同情你们,大家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想破了规矩,免得以后自己被清算。” “我们在位时前呼后拥;退休后也荣耀显赫。不要说在资源丰富的地球上,就是远航四千年以来,哪届阁老不是如此?现在资源紧张到如此程度,你和高强仍然享受着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贵生活。” “我们在乎什么?我们这些能上史书的人,怕后人唾骂。我们怕自己像秦始皇、杨广、秦桧等人那样,背上昏君、暴君、汉奸、奸臣的千古骂名。就算是崇祯那种勤勉简朴却平庸寡恩的名声,我们也不想背负。” “我们希望史书对我们一片称颂。就算有点争议,也得是汉武、唐宗、康熙那样的争议,九成英明,一成瑕疵,成为文人韵事、市井美谈。” “我们自己不种田,不做工;不上阵,不著述。评价我们的依据,就是我们做的每一个决策是否正确,是否收到好结果,是否对得起把权力交到我们手里的几百万公民。” “可决策有那么容易吗?谁没错过?别人不知道,我们难道不清楚吗?古往今来,千古大帝、贤相名臣,谁都犯过错。很多人错的远比对的还多。要不大家都管我们叫草台班子呢?” “所以,决策者没你想的那么自信,更没你想的那么风光。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决定前反复纠结,快把自己的脑回路挤成浆糊了。错了怎么办?造成严重后果怎么办?” “出了安史之乱、土木堡之变这种大烂事怎么办?要是信错秦桧,错杀岳飞怎么办?我们怎么知道,属下是霍去病、狄青,还是袁崇焕、李林甫?甚至是吴三桂、汪精卫?” “这些结果,我们站在现在,看历史远端才能得知。在当时,没出事之前,帝王怎么预知这一切?” “强如李世民,也得找面镜子,看衣服穿没穿反。绝大多数帝王决策时没人们想的痛快。往往是想做的事,推不下去;不想做的,却不得不被百官裹挟着做。” “帝王比顾问更加孤独啊!远航舰群,谁不孤独?人不就是这样吗?一边在人群中互相猜疑、互相伤害,感受同类最深的恶意,在孤独中不断沉入人心黑洞。” “一边又在挣扎着相互扶持、彼此成就,跌跌撞撞的一起走到终点。如果因为孤独就把自己变成黑洞,这才是最糟糕的决策啊。老顾,连自己的决策都做不好,很难相信能做好五百万人的决策。” “如果是个人一言而决,那所有责任都会压在决策者一个人身上。巨大的压力会压垮身在其中的任何人,我如此,你如此,高强也会如此。” “集体决策就不会有此问题。就算错了,每个人都会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大家都没想到啊"、"有人反对了,但理由不充分嘛!"” “被决策伤害的人也会说,"没人针对我们,只是人的智慧终归有限。"” “你看,这个机制巧妙地规避了犯错被清算的风险,让责任分散到很多人身上。大家就敢投票、投错也不会有负罪感。人类的决策游戏,才能接着玩下去。” “总得有人、或一些人拍板啊。”顾玉林喃喃道。 “是得有人拍板。”来人说,“而且你不知道,很多投票结果,和拍板的人,也就是我,想的一样。有时是拍板者刻意引导和造势才会得出那结果。” “那这和一个人拍板,又有什么分别?” “人的信心,往往不是在所有人都赞同中收获的。是在不断有人反对、然后不断说服反对者,不断给出更好的分析和理由中生长壮大的。如果所有人都支持你的想法,那你可得留神了。” “他们在逢迎决策者?” “如果只是逢迎,可能错得还不那么离谱。地球还在转动时,人们经常炒股。有一句就说,当大妈都开始炒股,就该离场了。” “嗯?这能说明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不是道理,所有人都看到的趋势不是趋势,所有人都同意的决定不是决定。” “超前的认知、伟大的决策,都会出乎很多人的意想和观念。大家都能想到的法子,怎么可能是新方向、宽阔路呢?怎么可能解决问题呢?如果大家都去买同一支股票,结果会是这支股票被无限炒高吗?” “伟大的决定、具有前瞻性的思想,一开始都不会被大多数人认可,因为这会极大挑战人们的认知。而任何人,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很多年前,地球还在时,有位伟大的人,为了让国家摆脱贫穷落后,决定变革。但所有举措,不但会触碰上位者利益,更会挑战保守者观念。” “利益和观念被冒犯的上位者,会竭尽全力阻挠变革。当时阻力实在太大,以他之威望,都不能在都城公开讲话。只能坐着车,一路走、一路讲。” “讲完了,也不敢在大城市直接推行,只能在当时思想最开放的地方,找一个远离中枢的小村子,开始实验。” “阻力不单单来自上层,民间也颇多疑虑。人们暂时体会不到变革带来的好处,先看到的是社会巨变;恋旧的人们开始怀疑,觉得步子太快,搞乱人心。” “要在二十年后,人们才逐渐认识到,当年这么做非常正确,大家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直到四十年后,所有人都深深受益了,也还有不少人仍在质疑。” “所以你想想,决策者都要背负什么、承担什么。反对声音一多,任谁都会想,是不是我错了?难道我真的错了?如果我错了,怎么办?” “这事我知道。那不是还有人赞同他,最终不也成功推行了吗?” “这是决策的另一问题。决策者会听到无穷多的声音,有赞同,有反对;有批评,有谄媚。我们身边的人,会抱着各种各样目的,来告诉我们他们的发现和观点,试图影响我们,推销自己。” “有人为出位,有人为邀宠,有人为逢迎,有人是说客。有人发现了真理;更多的人虽无坏心,但他们的视野不完整,看法不完善。” “所有这一切的外面,都裹着甜美的巧克力。咬开巧克力外壳以前,谁也不知道里面包裹的是香脆的榛子仁,还是长虫的霉花生。” “我们每天听到的信息和看法实在太多。我们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发生,哪些是胡编滥造,哪些被刻意隐瞒,哪些又夸大其辞。” “人们常说,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你想过的他们都想过。可很多事情,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太忙、我们认为自己太忙,走不出联席办公室;偶尔视察,也都是别人秀给我们看。我们知道、他们也知道,大家装不知道,互相演戏。” “那些信息贩子,都会揣摩我们的喜好,巧妙地将信息进行筛选、嫁接、歪曲、夸大。放到我们面前的,是他们希望我们知道的东西。我们完全无法鉴别真伪,完全无法知晓什么重要信息被刻意隐瞒了。” “我们也没办法完全信任身边人。像高强,像你,不也曾跟大家并肩作战?老何不也曾被你们视为同路人?” “人心就像隐藏的黑洞,在它张开大口吞噬我们之前,无法发现。” “我们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太杂,大多数无关痛痒,真正应该知道的,往往会在事情很严重了,才会被我们看到。” “最近的例子就是董小黑提前发现饕貅耀变。可谁信他了?天文部智能部看到后做了几道数学题,觉得不可能,就当谣言无视了。” “要不是证据摆在面前,让我们盲选,我们还是会相信天文部智能部的高品专家。是啊,谁敢说一个在垃圾场工作的十品公民,比二三品专家还要强?” “人类有多少个董小黑?下次换个领域,我们还是会相信高品专家,他们成天在我们面前晃,至少混了个脸熟。人总是相信更熟悉的人、对陌生人抱有警惕,但万一陌生人说的很对呢?” “这就是我们这群人的孤独与悲哀。我们明知道周围的人会骗我们,明知道会看错人,还是只能依靠他们。” “刚才你说,正确的决策是在反对中完成?”顾玉林被来人搞糊涂了。 “赞同未必真心,反对出自本意。” 顾玉林低头认真咀嚼这句话。 “若想法还不成熟,说出来,让别人评判。听听支持的人因为什么支持,反对的人因为什么反对。” “那些不假思索举双手双脚赞同的声音,不必考虑。” “那些因你权位、看你光环、念你成功的人的支持,不必考虑。” “要耐心挑选赞同者。他得说出我们的想法将导致什么结果、出现哪些影响。如果逻辑通顺,那么他们的声音可以采信,其中会有跟我们想法相符之处。如果还有我们没想到的好处,那就太棒了。” “若有人反对,一定要重视。有些担心我们自己也想过,如果有人提到,证明确实会有风险,但一般不会是致命风险。” “真正致命的风险,会是我们没想到的。仔细看反对声音,逐一推演。” “有些担心有道理,但反对者可能信息不足,不知道这些可以解决。” “有些担心是新举措会伤害部分人利益,如果在我们可控范围内,也不用在意。我们可以补贴、或通过长期效率提升,让短期利益受损者得到补偿、甚至是超额回报。” “我们逐一分析、讨论、反驳这些担忧和反对。在反驳过程中,我们会进入以前的信息盲区。于是,那些不想让我们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就不能再用墨镜盖住我们双眼。” “有些反驳会坚定我们的信心,有些反驳会补充我们的想法,有些反驳会让我们清醒;而思想,就在思考反对、反驳反对中越加清楚。” “不能因为反对声音太大,就停止思考和推行正确的事;同时要在反对声音中,找到那些看起来微弱,实际上严重的干扰。” “一旦出现黑天鹅、灰犀牛那种干扰,就该放弃执念。不管多自信都要停下来,等待时机成熟、或者重新思考更好的路径。” 顾玉林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哪些声音是干扰,哪些声音该重视呢?” “直觉。有天赋的人,经过长期学习和思考形成经验,再转化为直觉。这种直觉很难用语言表述,但每位合格的决策者,都拥有它。” “经过反对声音的反复磨砺,最终将直觉变成发表的演说、写成的文章,让大家都能明白直觉背后的强大逻辑。在此过程中,不但大家达成了共识,决策者个人也得到成长,就会在每次正循环正反馈中,获得越来越强大的直觉。” “而你,并不具备这种天赋和直觉。你有知识,你聪明,你智多近妖。但这种直觉是普通智商无法评估的天赋。就像董小黑虽然笨嘴笨舌、不会交朋友,但在天文、数学方面却有超乎寻常的能力那样。” 来人悲悯的看着顾玉林,“我该早点跟你说,可真话太伤人。如果我能像董小黑说话那么直接、不瞻前顾后,反而能帮到你。” 顾玉林苦笑不语。 “曾经有段时间,网上很多人嘲笑辩经。其实理性辩经无论于人于己于社会于国家,都非常有用。可惜互联网太开放太平等,大多数人的杂音把真正有价值的佳音掩盖了,最后劣币驱逐良币。” “我看过董小黑的网络发言,都很有价值,可惜无人在意。大家更愿意讨论薛小梨每天的衣服、舞姿,而不是那些大家看不懂,也不知对错的东西。” “所以,决策者,还不必到优秀,就是合格决策者,都必须具备强大的直觉、长久的耐心和坚韧的隐忍,耳朵软烂能听进去各色各样反对声音。” “要有强大心脏,敢于承担决策失败的后果,承受当世或后世骂名。” “而这些,你都不具备。” 顾玉林垂头丧气,面色灰败,只能微微点头。 “老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人人都能体现自身价值,不可或缺,无法替代。像董小黑,很多人建议把他放到天文部、智能部做三品高参。” “我认真考虑过。我认为,垃圾场就是最适合他的办公室,只要能发挥他最大能量,不用在意他的品位、在哪个部门、和谁一起工作、拥有多大权力。还好,董小黑并不在意这些,他更愿留在垃圾场。” “你在顾问位置,曾经做得很好。完全没必要在那条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跑道上,和天赋碾压自己的对手龟兔赛跑。当飞鸟从枝头跳到田间,危险就大了无数倍;当游鱼跃出海面,海鸥就有了机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顾玉林突然之间老了许多,“我也只能跟高强一样,在这豪华的垃圾场,孤独终老。” “老顾,我们谁不是在豪华垃圾场里,孤独终老啊?”来人微微一笑,“听说高强心态不错,每天恶补影视剧集,看的哈哈大笑,连声道妙。” “哈哈,妙啊,妙啊。”顾玉林受到感染,“谢谢你,这么忙还能来看我这败犬。既然大家饶我一命,接下来我就娱乐至死。以前看不起那些低品公民成天打牌下棋,原来,人生若没得选择,就只能娱乐至死。” “我们这些人,想忙,可以忙到睡不了觉。”来人笑得更开心,“如果想偷懒,只要愿意把工作扔给别人,在会上说句话、投个票,就可以下班享受人生。那些接手我们工作的人们,虽然忙,却会非常高兴。” “那我们就一起享受人生吧。”顾玉林笑着摇头,把老泪甩了出来。 来人点点头,轻轻的走了。 顾玉林没送他,坐在沙发上,关了灯,打开大屏幕。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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