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战场上弥散着大量残骸、金属片块和各种破碎的飞船零件，但无一不在高速运动着。在如此混沌的战场里想要回收利用物资完全不可能，不但效率很低，还极度危险。
伏羲和女娲在战役结束后的前六个小时，组织了全部力量，派出所有可以用作救援的运输船、采矿船、侦察舰、战舰和母舰，全力救援散落在半径超过三万公里的超大天球内的战友。
动力宇航服上的氧气最多只能用六小时，这是为了应对太空战的扩容版。如此激烈而快如闪电的战役，除了身上自带的氧气瓶，没人在船毁时还能有时间抄起其它氧气瓶备用。
所以救援窗口期只有六小时，超过六小时没被救起的，也不用救了。
舰群把所有传回坐标的待救援战友划分到无数区域，再把每个子区域划分给每艘救援舰船，再在自己辖区里逐一救起战友。不然隔着几万公里，光赶路就得一小时。
为保障通信，女娲和伏羲都把功率和容量开到最大，确保沟通顺畅。
六小时救援过程中不断有残余爆炸发生，不断有小碎片碰撞参与救援的舰船，所幸都只造成小损伤，在船内就能紧急修补。待救援完成，到完全地带再重新出舱修补。
所幸大多数战友集中在半径为两三千公里的小天球内。主要是己方战舰排阵整齐有序，而大多数战损发生在双方交错之际，因此船也毁得扎堆。
零散分布的主要是被敌母体近防炮击毁的太空战机。它们分别围住敌四个母体，从四面八方冲来，又往四面八方散去，所以拉得很开。幸存的战机飞行员主要由轻便快速的侦察舰救援。
为方便救援，在战前大家就研究过方案。船毁之后，以船为单位，幸存的船员进行短距离小群沟通，然后利用推进器尽量靠拢。大家聚拢后就手牵手一起在太空飘荡，不断接纳新战友入群，最后在太空中牢牢抱成团。
此时太空危机重重，大家就自动把高品位、女公民、年老公民围在中间，年轻力壮者则自发来到外围，形成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巨大“人团”。如果人团不幸被各种残骸撞上，外围的人会牺牲，但圈内的仍能幸存。
所有人宇航服上都有荧光，当一船数十乃至数百上千人聚在一起，荧光团就变得很大很大。远远看去，只见无数团大小星光在闪耀，其间还不断有爆炸和火光亮起。
整个战场热闹而闪亮，危险而美丽。
陈藏龙站在伏羲舰桥上观看这一切，低声道，“真壮观，又充满悲壮。这一战，多少英雄好汉血洒太空！多少人尸骨无存！真是一将功成万古枯啊！”
万里之外，女娲舰桥上布置完工作，观看救援的众阁老默然不语。
向来沉默的曾阁首这次轻轻说道，“一将功成万古枯。”
旁边任平生说，“如果有小黑帮我们，虽然牺牲在所难免，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减少一半损失。”
虽无人应和，但沉默往往是无声的同意，人们往往羞于表达支持，只有反对者才会高声大喊。
旁边总司令、屈无通等人脸红如血，但此时也无力反驳。
阁首道，“咱们救完人、三支舰队会合后，再清点战损，商讨大计。”
众阁老听了各怀心思。
接下来三个舰队都忙着救援、收拢作战单位、归建、统计战损、维修战舰和母体，救治伤员，几乎所有人都连轴转了好几天，才把舰群事务基本理顺，把战舰大小伤修好。
“第三次战役，我们全歼了敌四个母体在内的所有已知太空力量。”范成忠底气不足的话没让阁老们兴奋，毕竟这是所有人早已知道的战果。
现在大家更想知道损失。
“盘古母体多处受创，其中第十区受创最重，几乎无法修复。其它区域正在修复中，总体问题不大。母体自身仍能正常运转，保持八成战力。”
“盘古各战斗序列战损超三分之一，仍保留全部作战能力的战舰，只剩下战争开始之前的三分之一。”
“太空战机战损三分之一，五分之一重伤，六分之一轻伤，完好无损的不超过三分之一；仍能作战的，只有五六百架。”
“无人机大部损坏，仍能作战的不过千架。”
“人员牺牲超五万。盘古被撞击前，十区有大量机械师待命，牺牲者最多，超过三万。救治和统计还在进行，确切数字尚需时日，但最终不会低于五万。”
“弹药消耗大半，盘古母体还有六个基数弹药，可以补充给尚可一战的战舰和战机，战舰和战机之前配置的弹药已经打光。”
“盘古已无力独立应对下次战役。”范成忠悲伤的说，“我们尽力了，打赢了，但是也打残了。还好它追击我们以及交错时，没有直接引爆全部核燃料，不然后果难料。之前它发射的战术核弹，不是被拦截，就是没造成大损失。”
众阁老默然。
“盘古被撞击后，飞船曾经失控。一分钟后，有股神秘力量暂时接管了飞船，将飞船恢复平衡，并调整好姿态。之后又悄悄让出操控权。我们查了很久，没找到直接介入者。我们认为，是他在帮忙，不然盘古损失会更大。”
众阁老更沉默了。
过了很久，总司令才说，“伏羲呢？”
“我们多次支援盘古后，还剩下三个战斗序列，以及三千无人机，”陈藏龙说，“这次全部投进战役。三个战斗序列战损四分之一，无人机大部分损坏只剩不到五百架，太空战机则战损三百，还剩七百架。”
“人员牺牲五千。伏羲母体多处受损，不过简单修补即能恢复全部战力。”
“弹药还剩八个基数，尚可一战。但最多再能生产无人机三千架，太空战机四百架。大型战舰已无多余资源生产。”
众阁老神情更加阴郁。
“女娲。”
屈无通道，“支援盘古后，尚余四个战斗序列，四千无人机。战斗序列战损三分之一，无人机损失三千四，太空战机战损四百，还剩八百。人员牺牲七千。女娲母体也多次被碎片穿透，倒无大碍。已彻底修好，战力完整。”
“弹药还剩七个基数，无人机再能生产两千架，太空战机三百架。同样无力生产大型战舰。”
总司令掰着手指头算道，“也就是说，我们一共能凑齐九个战斗序列，太空战机两千架，无人机七千架。平分后，一共六七个基数弹药。”
其他人一想果然如此。
“再打一场战役，我们就要成光杆司令了。”陈藏龙说，“兵和枪都没了。”
“也许它也没有太空力量了。”总司令说，“我们抓紧时间，在t1h强行登陆，就能缓过气来！”
像是回应他的判断，方万思紧急来报，“t1d、t1e、t1f上又分别有大型航天器起飞！”
对方这是要死磕到底。
众阁老再也无法“每临大事有静气”，一片哀嚎。
“t1d果然有基地，”范成忠说，“我们早就猜过。它还是留了一手。”
众阁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按照四次战役的拼法，再打一次，人类连强行登陆的力量都没了，还谈什么降临？
总司令等人面色灰败如枯叶。这场惨胜，也就比惨败好了一丢丢。
这次赢了，但接下来怎么办？下次战役怎么打？对手一次比一次厉害，无人机用得越来越好，这次以快打慢，下次又会觉醒什么新战略、新战术？
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决定，盘古暂时退出下次战役，作为后备力量，期间全面检修。
盘古所有战斗序列、太空战机和主要作战人员，暂时划给伏羲。
得到充实后，伏羲一共六个战斗序列，约一千七百架太空战机，加上拼凑起来和生产中的五千架无人机，就是全部战力。
女娲保留自身建制，掩护其侧翼。
伏羲加女娲的战力在面对敌方三个母体时，恐怕已经很难全身而退。这次盘古侥幸逃过解体，但下次，恐怕伏羲或女娲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阁老们还没精力头痛下次大战，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是如何提振舰群低迷的士气。
“让他们去骂董小黑吧。”总司令说，“也好，有个出气筒。”
“他们已经不骂董小黑了。”范成忠说，“他们在骂我们。”
“他们怎么敢？”总司令大怒，“老唐，你的人在干什么？”
“太多了，抓不过来。”唐寻山说，“再说了，现在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现在严重缺人，尤其缺机械师、战机飞行员。几次战役下来，我们总战损接近十万人，几乎所有人都有熟悉亲友牺牲或严重受伤，医院装不下了。”
“死亡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他们不怕我们了。而我们要是把他们都抓了，小黑屋装不下不说，更没人上阵了。”
“那他们在骂什么？”
“骂我们无能。骂我们逼死薛小梨，逼反董小黑。他们说，如果不是我们逼死薛小梨，有董小黑帮忙，损失不会这么大。”
“盘古的人都说，董小黑没忘记他们，在盘古最危急的时候，拉了他们一把，帮盘古免去灭顶之灾。而我们这些阁老，除了躲在女娲享福，什么也没做。”
“盘古的人开始和女娲的人对骂。他们觉得女娲当初不让薛小梨退役、在她退役时羞辱她逼死她就是犯了大错。他们要求女娲所有人向薛小梨道歉，真诚的向董小黑认错，这样才能挽回董小黑，挽救人类。”
“休想！”总司令拍着桌子道，“休想让我给那个小混蛋低头！”
众阁老低头不语。心想现在不低头，再来一次战役，连桌子都没得拍了。
很多人不断看曾阁首，希望他发起投票。然而他一如既往如佛入定，不见一丝波澜。
最终也只是草草了会，各自工作。
还有大量维修、安抚、调整工作要做。
唐寻山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头痛得像有个小鬼在里面拿合金钻头狂钻。
正没个计较，秘书敲门进来，“部长，有个叫潘妮的女孩打来电话，说是您知道她，想见董小黑。”
“我知道她。”唐寻山一喜，上次潘妮见董小黑，就要回来应龙。但大家没敢用，得留着救命。看来潘妮还有话要跟董小黑说，看看这次又能要回来什么。
这董小黑果然过不了美人关，早知道直接让潘妮缠着他好了。
“告诉她，我马上安排，让她停下手里所有工作等通知。我会派人接她。”
秘书立即回复潘妮，唐寻山又打了几个电话安排。
潘妮在唐寻山带领下走到关押董小黑的牢房门口，手猛烈抖着，一咬牙一跺脚，推门进去。
董小黑和温姐正在床边沉默坐着，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
“小黑，”潘妮努力不让自己一下哭出来，“小叶小花死了，死了啊！”
说完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温姐过来想抱住她，被她用力推开，高声道，“不用。这是你们想要的吗？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不这么做，更多小叶小花还会下线！”温姐平静道，“就算我们按阁老们想的付出一切，就不会有牺牲吗？小黑要是能把所有事都做了，为什么不是小黑当阁老，一切他说了算？为什么责任不在阁老们，要在小黑一个人身上？”
“可很多事只有小黑能做到啊！大家这么崇拜他，相信他！”
“崇拜他？相信他？”温姐冷笑道，“当年小梨要退役，他们可不是这么想这么说的！他们说，董小黑何德何能，区区一个垃圾总管，怎敢独霸薛小梨？”
“阁老们又是这么想的吗？你董小黑现在还不算个屁，哪怕今后可能入阁，现在还是区区四品，一样得被我们踩在脚下。你喜欢的女人，我们想抢就要抢，想抢就能抢！现在搞不定了，又觉得小黑是个屁了，又开始崇拜他，相信他了？”
“可那是小叶、小花啊！他们也是小黑和小梨的朋友啊，他们从来没怀疑过小黑，从来都支持小梨！你们知不知道，小酸梅运气好，没被直接击中，她活下来了。可小叶小花找不到了，衣角都找不到了！小酸梅快哭死了！”
“我们猜到了。”董小黑流着泪说，“盘古十区被擦中了，机械部正好在那里，我们一直在担心...”
潘妮打断了他，“小黑，帮帮我们，再拖下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那些阁老是该死，就不能等我们打赢了，再找他们算账吗？”
“打赢就是他们找我们算账了。都这样了，他们有过一丝悔意吗？女娲的人有过一丝悔意吗？”温姐抬手止住想说话的董小黑，“如果不是小黑还有点用，能活到现在吗？只怕在他跟小梨两情相悦，吐露心迹之时，就已经遇害了！”
“可你们不还好好的吗？唐部长说，小黑暗中帮过盘古，要不然盘古损失会更大，说明你还是在乎我们的对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早就帮我们，小叶和小花也不会死了啊。”
“我不是神。”董小黑声音越加沙哑，“我不能仅凭自己就一下打败强大之敌，也没有必胜而不会有任何牺牲的魔术仙法。就算我能帮助舰群提升效率和战力，但战争还得靠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打，还是会有牺牲。”
潘妮还要说什么，唐寻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手机，“董小黑，盘古有人找你。说是你朋友，叫小酸梅。”
如果是以前，小酸梅找唐寻山，连唐寻山的秘书都不会搭理她。现在唐寻山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也特意叮嘱过秘书。
唐寻山按了免提，抱手站在一边，这时他不可能离开。
“小酸梅？我是小黑。”
“小黑，你还好吗？”小酸梅声音嘶哑，“温姐姐和小妮子在吗？”
“都在旁边。”
“小黑，小叶小花走了，那时他们就在我旁边。敌人母体撞过来，他们拼命挡在我前面，我被震得飘走，他们...他们不见了。后来我想找他们，可什么也找不到！我什么也没找到...”
对面传来一阵风暴，董小黑三人失声痛哭。
唐寻山佯作伤心抽了抽鼻子。
“小酸梅，我很伤心。”董小黑哭着说，“我有他们的副本，他们会重新站在你面前，还跟从前一样认识你、记得你、喜欢你。也许他们会有些不一样，但还会是我们的好朋友。”
“小黑，我相信你，可他们一定、一定很痛啊！”
小酸梅又痛哭起来，三人隔着电话陪她哭。
“小黑，我没太多时间悲伤，盘古现在到处都需要机械师。跟你们说完话，我就要参加改造九区。十区彻底报废了，他们打算把十区还能用的设备运到九区，然后把十区解开，彻底丢弃。”
“嗯。”
“这次找你，是替小叶带几句话。在四次战役之前，他来找我，跟我说，如果他牺牲了，就转告你。”
“嗯。”
“小叶说，你做得对，他支持你！要你别放弃，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得到应有惩罚。一定要让女娲的人给小梨道歉！”
唐寻山在旁边听了，脸黑如精炭。
“他还说，如果你要复活他，就用他最后一个副本，他说你那里有。”
“我有！”
“他和小花都存了dna，如果我们赢了，他想请你花公民分克隆他们。他们还想跟我们在一起，小叶说他还记得小妮子的承诺。”
泪水模糊了董小黑双眼，本能地呢喃道，“我会，我会克隆他，复活他。”
那边好容易平静下来，然后说，“小黑，你们要保重。我不怪你，我跟小叶和小花一样支持你。小梨那么好，他们就忍心伤害小梨，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我会的。”
“小黑，我走了。如果我牺牲了，就拜托你了！”
“你不会牺牲，不会再有人牺牲，你好好工作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
“温姐姐，小妮子，你们也要保重！等我们赢了，等小叶小花小梨都回来了，我们在t1e一起打掼蛋！”
“好！”这边齐声答着。
那边挂了电话。
唐寻山忙抢过手机，“小黑，收手吧。你还要害死多少朋友？”
董小黑冲上去一把揪住人高马大的唐寻山，“唐寻山部长，我看过你副本，你也是享乐派！不但自己作恶，还长期隐瞒、包庇恶行，为他们平事，你可真是铁面无私唐督察！我告诉你，无论人类前途如何，你都活不了！”
唐寻山虽年过六十，体格远比董小黑高大，此时被董小黑揪住，却像小鸡子般抖抖嗖嗖不敢反抗。
门外士兵听到动静，冲进来拉开董小黑。
唐寻山摇头深叹，连狠话都不敢放，只看向潘妮。
他也不敢弄死董小黑。现在董小黑由女娲、盘古、伏羲、阁首四方分别派人一起看守，食水都经过严格检验，不可能下得了手。
潘妮便说，“我还有几句话，请你们在外面等一会。”
唐寻山带人走了。
“小黑，出了这么多事，牺牲了这么多人，你真就无动于衷吗？人类濒临灭绝，你真的无动于衷吗？”
“小妮子，我不只是报私仇，我也是为人类。”
“为人类你先做事呀！你一定可以的！你跟他们谈条件，谈他们可以接受的条件，等你成为阁老，他们就动不了你了。你可以复活小梨，你们可以在一起，我们都可以在一起！”
“小妮子，这样我们就输了，人类就彻底输了。”
“人类从不缺少恶心之人，可大家还得容忍着跟他们一起工作。如果恶心的人都要弄死，那不是天天打来打去？小黑，他们也许该死，可该死而没死的人太多了，你杀不完！我知道你心痛小梨、你恨他们，可现在就不能先把这些放下？”
“小妮子，如果有些东西这次不改变，那可能永远也没机会了，还会有很多人受害。他们会觉得自己没错，会继续伤害别人。我们可以忍着痛生活下去，可别人呢？流氓不肯死，大家就拿流氓没办法，就该让无辜者受害？”
“人类都要灭绝了，还管什么别人？就算有人受害，那也是必要的代价！如果受害者是我，我不会怨恨谁！”
“如果你相信我，就要相信，人类不会灭绝。”
“小黑。我劝不动你，但我很失望。”潘妮彻底绝望了，“温姐姐，我很失望。我要走了，他们说下次战役由伏羲来打。后天我就要跟老郑一起去伏羲。”
“你们准备好了吗，就要去伏羲？”温姐想上来拉潘妮的手，被她轻轻躲开。
“我们会开太空战机，还不熟练。”潘妮说，“但我们没时间了，必须要去。女娲和伏羲会调配机械师去盘古，帮他们修理盘古。盘古会把作战人员都调到伏羲，但还是不够。我们跟所有受过飞行训练的人一起援助伏羲。”
“小黑，即使在女娲，也不是所有人都羞辱了小梨，有很多人不同意那些人的做法。只是一部分人犯了并不该死的错，你却要让所有人付出生命代价。”
董小黑乱搓着手说，“罪恶发生时他们袖手旁观，投赞成票或弃权，这就是他们的态度。他们没有勇敢站出来帮助小梨、指责那些人，就不是绝对无辜。”
“随你吧。小黑，我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应该也没时间给你电话。”潘妮顿了一顿，然后说，“我知道你那里有我的副本。但如果我战死了，我不要你复活。哪怕你能复活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也不要你复活。”
“我不想再面对你，我也不敢再面对复活后的小叶。你不愿拯救人类，那我去，哪怕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做我该做的事。”
“小妮子...”董小黑和温姐还没开口，潘妮哭着转身开门，跑远了。
她由唐寻山的人带来，回去时却一个人走。
董小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她第一次蒙面闯进垃圾场，警惕的看着他，要他帮忙。
唐寻山带人走了，走时重重关上了牢门。
“朋友...”董小黑默念着，然后转身问温姐，“姐姐，小妮子也不要我了。我错了吗？我们错了吗？”
“你没错，我们没错。”温姐一把抱住他说。
“那是小妮子错了吗？”
“她也没错。”
“那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失去小妮子。她虽然没说，可我知道，现在她怪我恨我。以前我不会看，现在我会了。”
“小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单独看每个人的理想，也许都很美好。但当我们的理想涉及他人，理想之间就会打起来。”
“那我和她，谁该放弃自己的理想？”
“都不用放弃。”
“那不是注定有人受伤？”
“是啊，这就是理想的代价。所有人都可以选择理想，跳出庸俗。但在走出第一步之前就最好想清楚，能不能承受追寻理想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都是美好理想，却会有无辜者受伤？”
“人类世界既然靠社交联系在一起，那人们之间就注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所有看起来素不相识、远隔万里、毫不相干的人，都以某种人们看不见的方式纠缠在一起，无法彻底分割开。”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你说过的引力场。我们看不见它，但它真的存在。人只要在社会中，就会被所有人的引力场吸引，也会吸引着所有人。”
“虽然单个人的引力，就像单个氢原子的引力那样微不足道，但当所有人的引力汇聚到一起，就变得无比强大。就像无数万亿个氢原子汇聚在一起，就能产生热核反应，成为t1，成为太阳。”
“如果人足够多，还会坍缩成吞噬一切的黑洞，直至湮灭。如果不想被黑洞吞噬，就要孤零零的在太空中流浪，成为一颗死寂的氢原子。然后不知何时，被别的天体捕获，一样不得善终。”
“人们汇聚在一起，不但整体变得强大，每个氢原子也变得强大。如果只有氢原子自己，那任何天体都能捕获它、吞噬它。当氢原子汇聚成恒星乃至黑洞，那组成恒星的每个氢原子，就都不会被比它大无数倍的行星拉扯过去。”
“每个人都能假借全人类的力量来壮大自己，让自己不受外力伤害。那与此同时，人们也就把灵魂交给了人类，把命运托付于人类。既然每个人的命运都无法和其他人分割开，那就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可为什么是小叶小花，是老郑小妮子？”
“没有谁比谁更特殊，上帝并不偏爱谁或者憎恨谁，它随机选出祭品。只是每个祭品都有自己的亲人。小黑，第四次战役牺牲了六七万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名有姓，只不过绝大多数不是你的朋友亲人。”
“他们的亲人，或许不会为小叶小花悲伤，却会为他们悲伤，就像你会为小叶小花悲伤那样。悲伤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为谁悲伤。”
董小黑哭道，“那我们岂不是间接伤害了他们？虽然我不能让舰群毫发无损，可确实能减少牺牲。”
温姐轻轻扶着董小黑，让他坐到床边，挨他坐下，“小黑，你熟悉历史。你说，为什么远古王朝更迭时，总会天下大乱，要死很多，很多人？”
“因为社会矛盾不可调和。少数人占据大量资源，掌握着很多人的尊严和生死，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利益和地位。普通人在年景好时还能勉强糊口度日，如果遇上天灾或外敌威胁，活不下去，就会起义。”
“身处上位的少数人不甘心灭亡，就会调动手里一切资源和武器，试图剿灭起义。这期间就会有剧烈的力量博弈和厮杀。直到一方被彻底消灭或打服投降，厮杀才会停止，世界才会重归平静。”
温姐又问，“那为什么人们，尤其是上位之人，还有观望的中间阶层，又或者并不算坏人、只是迫于生计为上位者效命的人，不一开始就迈向新世界呢？他们在更迭当中，也身死道消，成为祭品了啊。他们本可以不死的。”
董小黑答道，“因为上位者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进棺材不闭眼。没人愿意在还没遇到真正的死亡威胁时，就自动、提前放弃超量利益和特权。”
温姐道，“对啊，观望或者效命上位者的人们，都是自己和亲友没有成为祭品的幸运儿。他们吃到了肉，又屈从于恶权力、坏秩序、旧观念与老习惯，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同一个社会，吃饱的人都说好，挨饿的人都说坏。”
“在人类这个人挨人人挤人人踏人的黑洞里，他们是引力网上一个又一个节点。他们没直接作恶，但又是绑住每个祭品，把祭品送上天坛的太监。”
“小梨的死，他们每个人都有份，没人无辜。既然他们在陈旧秩序中得到好处，并幸运地未受伤害，又在变革期间看着旧秩序的刽子手把别的羊从栏里抓走一言不发袖手旁观，那就不要在刀砍到自己头上时大呼冤枉。”
“他们也是上帝随机挑选的祭品，是社会变革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上位者、鹰犬和看客们不肯在幸运时分点运气给不幸的人们，那当他们遭遇不幸时，就不要怪罪砍死他们的人。因为在他们砍死别人时，也不听别人的哀求。”
“每个王朝更迭，本都可以避免，如果有时间机器可以穿越回过去的话。那些失败者在灭亡时，也许会为先前的傲慢后悔。一开始，祭品们的想法只是别让我饿死，这时身居主位者却不肯把所得的十分之一分给不幸的祭品们。”
“最后祭品合并为黑洞，就没兴趣再要那十分之一。他们要消灭败亡者的肉体，然后拿走十分之十。这就是王朝更迭总会血流成河的原因。就像两颗恒星不断靠近，就会互相撕扯，力量小的那个会被扯碎、被力量大的吞噬。”
“五千多年前，有个伟大的人曾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们不只是给小梨复仇，我们要让所有人明白，阁老们的某些特权严重违反最高法、是邪恶的犯罪；对激励师的无理要求，就像活人献祭一样野蛮。”
“如你所说，纵欲是滑向深渊的第一步。看起来，不过是几个激励师和她们的亲友被献祭，跟阁老们、跟人类整体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如果不及早扭转，那他们就会在深渊中越滑越远，最终要付出更大代价才能把人类拉回正轨。”
“这是巨大的变革，没人甘心就此转变。在吵闹的房间里，如果嗓门不够大，没人会听你说话。我们给过他们无数次选择，他们都错过了，那就要有成为祭品的自觉！”
“只有在面临死亡威胁时，人们的大脑才不会被自己过往编织的虚幻大网缠住，才会真正思考，才会承认自己错了。也许他们中很多人暂时言不由心，但没关系，只要人类这个黑洞的引力规则变了，氢原子们就会跟着变。”
“小黑，不要害怕牺牲。哪怕有一天，牺牲的那个人是我。小妮子一直是我们中看起来没心没肺，却最有主见的那个。她或许恨你，但那恨又与你无关。”
“姐姐，我懂了。”董小黑说，“可还是痛啊。”
“你以为我不痛吗？”刚才还在劝慰董小黑、猛灌鸡汤的温姐，一秒扑倒董小黑，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唐寻山回到办公室，拨通电话。
“是我。他们见面了。”
“说了很多，但没用。我觉得，没什么能阻止董小黑了。”
“也许我们该碰个头了。我听说阁首那帮人，都开过好几次小会了。”
“您同意的话，我来组织。”
“马上就办。”
“地点就在一区吧，其它地方太招摇。在一区我们有借口，就说召开军事会议，被人发现了也无所谓。”
唐寻山放下电话，开始摇人。
他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搞完一切，然后独自往一区走去。
总司令、屈无通以及几个熟悉的阁老和军方高级将领，已经等在那里。他因摇人耽误了，反倒是最后一个。
“开始吧，老唐说说想法。”总司令不复往日之威严自信，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迷途老雁，被狂风吹落到泥沼里，已无力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