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到,刘家沟城中村围堵事件过后,事态在持续恶化。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看来这句话真的不假。
搞网络的胆大包天一把火烧了派出所,你想想,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正所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而已。
林国栋大领导团队的处境是越来越糟糕。
不知当时让团队里的人住到火车站周边的旅店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目前来看,很大一批人仿佛受到了火车站的心理暗示。
加上离春节也不远,他们纷纷选择坐车离开,放弃了在网络里奋斗的“事业”,回家。
更有甚者,他们合伙砸烂了团队专门的储物间。
这些人在拿走自己行李的同时,把里面其他老板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洗劫一空。
报复性地弥补他们在网络里的金钱和时间上的损失。
虽然可能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但,从人际网络营销的制度来判断这一行为,性质恶劣,影响深远。
你想,还坚守在网络里的老业务员会怎么想?
自己唯一值钱的财物被同为“战友”的人哄抢,听起来是不是让人很寒心?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大雪初晴。
蜗居落单的余三金百无聊赖。
余三金咯吱咯吱地踩着一尺多深的雪回到刘家沟村外围了解情况。
手热,脚热,背心流汗。
一停下来,头发上热气蒸腾。
在一家相熟的小卖部门口买了一包烟,正要向店家打听村里这段时间情况如何。
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轿车引起了余三金的注意。
他看到了冯振华。
右脚打着石膏板,杵着拐杖的冯振华。
没有戴帽子,头发灰白,干瘦了许多。
两男一女在轮番劝他上车。
女婿比较克制,他的儿子和女儿则言语激烈,形同吵架。
“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面瞎搞什么?
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每个月我们不是都拿零用钱给你来吗?
不够用?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冯振华脸色铁青,闭口不言。
女婿微笑着说:
“爸,你也在这个里面待了那么久了,如果真的能赚到钱,早赚了!
你们搞的这个就是一个金字塔的模式,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注定了都是塔基,是炮灰,是永远也到不了塔尖的。
说白了,只有少数几个组织者,拿着你们千千万万个小喽啰的钱,他们通过这种非法集资得来的钱,才能走向成功。
这就是真相!
当然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肯定有一系列的洗脑和非常规的手段,不然的话,您这么精明,他们也骗不了您,您说对吗?”
女婿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一看就读了不少书。
他的话,没有大舅子和老婆那么激烈,看来,冯振华坚持的心,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屈服于孩子们的眼泪和苛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收起了拐杖准备上车。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刘家沟这个庞大的城中村,无意之中,他看到了余三金。
他的眼中闪现出一道温情和喜悦。
在子女的催促下,他还是很明确地冲余三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上车。
黑色的小轿车屁股冒着热气,一去不复返。
余三金也点头回应,僵直地伫立在原地。
虽然余三金对冯振华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但即使是从一个熟人的角度,亲眼看到他这样的结局,不免有一种落寞的心酸。
就在余三金有点伤春悲秋的时候,一辆警车例行巡逻,停在村口不远处。
两位警官看了看余三金的衣着打扮,径直朝小卖部这边走了过来。
姐夫林国栋及时出现在余三金的身后,他揽住余三金的肩膀说:
“有警察,别回头,跟我走。”
前方有一个公交车站台,有一路公交车正徐徐驶来,尖锐的刹车声,停靠在路边上下客。
余三金和林国栋不假思索地上了车,用余光一瞥,背后的警察没有跟过来。
两人看着白雪皑皑下的城市街景一路无话。
终点站到了。
一家温暖的羊肉馆的小包间。
林国栋给余三金倒上一杯酒,开门见山地说:
“你也看到了,这次负面情况特别严重。
我本来也打算约你出来坐坐,刚好今天碰到了。
冯振华的情况你看到了,他是自己不小心滑倒了,摔断了腿,摔伤了腰。
团队没办法了,直接通知了他的家里。
他这个人不管能力怎么样,至少有一条,一直坚信行业。”
兄弟俩吃着热气腾腾的小火锅,林国栋把团队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余三金。
“还有两个人走了,必须跟你说一下。
你的师父朱文才,这次负面,他被打得厉害。
也是可能连吓带打。
天气一冷就尿频,尿急,尿失禁,出来以后要穿着成人纸尿裤。
没办法,他提出要回昌州治病,我们也没有留他。”
“有那么严重?”
余三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余三金对朱文才一直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是师傅,是大哥,也是朋友。
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很震惊。
脑袋里闪现出朱文才被打的画面,夹肉的筷子也缩了回来。
“还有一个,吕导吕荣良走了。话都没有留一句。”
林国栋说完等待着看余三金的反应。
吕荣良的不辞而别,倒是大大出乎余三金的预料。
他甚至觉得就是团队里所有人都走光了,他都会留在这个行业。
据余三金对他的了解,他本身在传统行业就是剑走偏锋,捞偏门的人。
他自己就讲过,在酒店睡觉,睡到半夜都会换地方的人。
如此警觉、大胆的人,在网络里,他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他也会离开网络?
余三金是真心不懂了。
如果这个消息不是身为大领导的林国栋所说,余三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余三金有些伤感的说:
“他们三个一走,我们团队真的是元气大伤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林国栋自斟自饮,他微笑着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晚上就会去酒店见老总,他们已经有方案了。”
又说:
“我们暂时还是分开住,有什么最新情况,我会打电话告诉你。”
余三金把碗筷丢到一边,默默点头。
林国栋在席间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见余三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火锅也吃不下,酒也不喝,便早早散了。
临走时,又塞了几百块现金给余三金。
这一次特大负面,把刘家沟城中村的网络团队冲击得七零八落。
有的团队全线崩溃,一人不留。
余三金所在的团队也是元气大伤。
余三金觉得,亲友的不理解固然如芒在背。
可是曾经并肩战斗的同行者悄无声息地不辞而别,更像有人偷偷拿走了你的拐杖。
让你陡然孤立无援,黯然心寒。
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林国栋以巨大的勇气和定力,稳住了局面。
他将团队仅有的13人带到西就市一个比较偏僻的区。
那里有一个兄弟团队在低调运作,没有被这次大负面波及。
这13人当中,除了江雪英、梁修文和孙猴子,余三金跟其他人都不熟。
栖身高档酒店、宾馆的老总们,在此事件前后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召集团队的大小头目,紧急磋商对策,兵分三路:
一、积极收拢“散兵游勇”。
这些“散兵游勇”的意志力大多在左右摇摆之间。
有些人是在火车站、汽车站的售票大厅被劝说又回到了网络的。
二、将硕果仅存的小团伙拉到陈家集的城乡结合部,暂做休整。
三、正在酝酿一场大型的送老总活动。
顶着巨大的风险和压力给败军之师提士气,打强心针。
经过“刘家沟围堵大事件”的洗礼,网上老总们对林国栋更加信任。
面对如此危局,因为他的存在才保住了一个寝室的力量。
西就市陈家集。
在大领导林国栋的亲自带领下,13人的这个寝,依然有活力,日常的工作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但外部的环境,余三金敏感地察觉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走在大街上又有了那种路人看你的眼神不一样的那种讨厌的感觉。
就像,对了,就像又回到了在东成市的那种感觉。
当然,这是后话。
跟姐夫林国栋分开之后,余三金重新开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20块一晚。
扶着墙从逼仄的木梯上去,门只能开一半。
门后就一张单人床,头顶一个电灯泡,别无他物。
余三金合衣躺下,枕头和被褥都有一股馊味。
余三金心烦意乱,看来不下楼买瓶酒喝,今晚肯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长长的窄窄的过道上,电灯泡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对面飘来一个人影,好似那个冷漠的紫衣少妇。
余三金定睛一看,真的是她,不禁心里一咯噔!
显然,紫衣少妇也认出了余三金。
余三金微笑着问道:
“就你一个人?”
紫衣少妇也微微一笑,回答道:
“是啊。”
她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有一瓶白酒,一包花生,一包辣鸡脚。
她向余三金发出邀请:
“走,一起喝一杯?”
余三金求之不得,笑着说道:
“好啊,我也正准备去买酒呢。”
紫衣少妇打开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开了灯。
房间比余三金那间大了许多。
有卫生间,有窗户,有床头柜,有电视机。
紫衣少妇把额前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冲余三金莞尔一笑,指了指床,说:
“坐吧。”
这些简陋的小旅社本来就没配椅子,当然也只能坐床上。
床头柜被余三金搬到床前,酒、零食、纸杯摆在上面。
紫衣少妇抽的是一种细长的外烟,烟嘴处有爆珠。
她表现出主人的热情来,对余三金说:
“来一支?”
余三金掏出自己的红梅烟,说:
“我还是抽我的奋斗牌,劲大。”
行业里本来就有三不问,到了余三金他俩这里干脆来个什么也不问。
在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情愫里偶遇,做一对纯粹的酒友挺好。
两个人不说话,不聊天而又不感到尴尬,这就是缘分了。
电视的声音不大,播放着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世界。
野性残忍奔放,弱肉强食,两个人都没有看,权当作个点缀。
余三金抬起纸杯,说:
“来,喝酒!”
估计不到一个小时,就着花生米和鸡脚,两个人喝光了一瓶白酒。
紫衣少妇说:
“我头有点晕,我先躺一会儿。”
她脱掉了紫色的羽绒服,一件薄款的半高领毛衣把她的上身勾勒得凹凸有致。
余三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此情此景,他心神摇曳。
半夜,余三金被白酒的燥烈渴醒,喝了水,上了厕所。
他见紫衣少妇也悠悠醒来,在用手在捏着眉骨。
余三金就起身给她从开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
两人靠在床头,点上一支女人烟。
一人一口,两人眼里都是甜蜜。
余三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窗外晨光微熹。
街道上有人拖着行李在匆匆赶路。
喧闹声又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诸君见谅,这本来在这里浓墨重彩地写了满满一章的内容,无奈发不了,哎,只能阉割成如此模样。)
嘭!
嘭嘭!
嘭嘭嘭!
深恶痛绝的敲门声把余三金惊醒。
“警察查房?”
余三金秒醒,掀起被子蹦了起来。
他扫视一圈,紫衣少妇不在床上,不在厕所,不见任何她的物品。
莫非不辞而别?
那么,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会不会是来查传销的?”
查传销更是无聊,我就是一个过客而已,余三金边穿衣服边思考对策。
他镇定自若地开了门。
门口不是警察,而是旅社老板娘。
蜡黄脸,干瘦的老板娘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
“还接着住吗?”
原来时间已过中午12:00,到了退房时间。
见是余三金开门,老板娘惊讶地问:
“你不是住楼上小房间吗?这间我记得住的是一个女的?”
“这间不住了,退房。”
余三金拿了随身物品直接上楼,他不做解释,不想纠缠。
余三金回到暂时属于他的袖珍小屋,关上门。
一种空虚和悲凉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
让他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就势倒在小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点上一支烟。
热辣地咀嚼着和紫衣少妇的每一处细节,每一帧影像。
真实,荒诞,梦幻,来去匆匆,虚无缥缈,南柯一梦。
他自然想起了他的前女友。
对于昨夜的露水情缘,他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生出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他又想起了江雪英,聪慧,坚韧,我见犹怜的江雪英。
想起她,余三金的内心反倒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愧之情。
事后,余三金在暗夜里反复回味和紫衣少妇这短暂的相逢。
有时又模糊了影像,把前女友、江雪英和紫衣少妇这三个女人混淆、重叠。
在神秘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余三金不动声色地向紫衣少妇的管家打听她的情况。
管家给余三金面子,把他了解的不多的信息都告诉了他:
“喜欢穿紫色衣服?哦,你说的应该是温老板,温丽筠。”
管家抽着烟问余三金:
“怎么,你认识她?”
余三金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回答道:
“哦,长得很像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了有点不敢认。”
又解释道:
“前两天,在火车站广场碰到她,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的。”
管家说:
“那就对了,你看到她的时候,她应该是正准备买票走人。”
余三金内心若有所失,说:
“怎么,她也离开网络了?”
管家揽过余三金的肩膀,故作神秘的说:
“反正她离开网络了,告诉你也没关系。
你知道吧,听说这个温老板是我们大领导的小三,大领导还为了她跟家里老婆离了婚。
这个女人家境很好的,父母都退休了。
来网络之前,她有家高档的化妆品店。”
管家继续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她来的时候,她的推荐人是骗她来西就市旅游的。
她穿得很时髦,出手也大方,上了10套。
为了大领导,没想到她会留了下来。
现在,你也看到了,这次的负面是我进网络以来最大最彻底的。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这个时候选择离开也是可以理解的。”
余三金问道:
“你们大领导之前是不是开钢琴厂的?”
管家看了看左右,小声说:
“是啊,他来了以后,他的网下就有好几个做钢琴配件和开家具厂的。
他们在传统行业都很厉害的。”
余三金假装很感兴趣地问询对方大领导的相关情况,其实,他关心的焦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紫衣少妇温丽筠。
当天晚上,余三金又不禁想起紫衣少妇温丽筠。
从时间上推断,她离开网络的日子,就是在那翻云覆雨的一夜之后。
离人唱离歌,斯人独憔悴。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这个忧郁寡言的紫衣少妇如黑夜里妖艳的紫罗兰,孤独地开放在余三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