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热闹过去,宁安的雪在春意鼓动中似小孩调皮跑远,万物在乍暖还寒中复苏。
于院中的杨柳绿枝条条,垂于雕窗外,微风吹动下左右拍打。
祁慎端坐于窗前看书,他手里翻动的书籍,正是考学的诗经。
院试于今年秋举行,数月时间足够祁慎准备了。
在与子娩约定前,祁慎格外讨厌念书,但是现在……他爱上了念书。
爱上一个人,是真的愿意为她而改变。
祁慎只想更上一步,若没有祁府的富贵满盈,没有殷实家底撑腰,他一个一事无成,腹中无墨的浪子纨绔,甚至都配不上子娩。
即使两情相悦,他还是会自卑,对自己不自信,他害怕有一天子娩遇到更好的男子,她会不会再次离开。
敏感如他,不敢想象这一天的到来。
子娩端着豆羹进来,发现祁慎正聚精会神温书,嘴里时不时念着书里诗句。
子娩会心笑了笑,豆羹还热乎着,等等祁慎也无事。
闲着无趣,子娩重新找出未绣好的盖头。
还有不到两月,他们就要成婚了。
子娩绣着盖头上的红花,嘴角露出浅浅笑意,绣花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春事心绪飘远。
祁慎本在念着书,念着念着……目光落在子娩身上。
她娴静坐在离他不远处,二人只有短短几米,手上的红盖头艳丽,却不及她低头浅笑。
她欢喜,他也高兴。
祁慎看了眼窗外,柳枝垂条,枝绿叶嫩。
想起书中看到的诗句,“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大抵就是这样的光景。
祁慎闭眼,感受窗外微凉的春风拂脸,心里默道:“此刻,我心似春风。”
“心尖荡漾,思之念之,唯子娩一人”
在这恬静时刻,小六不合时宜的敲门。
“少爷,柳公子来了。”
祁慎忽的睁眼,手里的书被攥紧,一收一放,骨册上折痕显眼。
自那日青楼过后,他再没见过柳拂澜,听说柳员外生了很大的气,只因柳拂澜不顾家中反对,执意要娶青楼女子为妻。
祁慎只当他是玩笑,柳拂澜被明玉摆了一道,定是个拎不清的。
想来柳拂澜不愿让他们看他笑话,便没有前去柳府打扰,就连李筠都老实在家待着。
子娩见他心神不宁,叹了口气,起身给小六开了门。
“还不快请柳公子进来。”子娩说道。
小六得了令,转眼招呼柳拂澜过来。
祁慎神情不明,看了眼桌上的豆羹,微微抿着的嘴角蓦的弯起,手向下端起,勺子舀动几下,吃的心满意足。
子娩走近,他就扬起脸笑着,笑容太过灿烂明媚,跟不要钱似的。
“慢点吃,小厨房还有呢!”
本以为今日带的帕子无用,谁知兜兜转转,还是用上了。
祁慎抓住擦拭嘴角的那只手,咬了咬她指尖,“阿娩,香的。”
祁慎说的轻浮,眼底的揶揄不掩,浑身上下流里流气,本性的纨绔样就算是读书也抹不去。
“净瞎说。”轻轻甩开祁慎的手,不过是无心之举,竟像是扇了祁慎一巴掌。
两个人都懵了,子娩愣神半会儿,刚想和他道歉,祁慎就先一步上前抱住她,双手环住她柳腰,开口道:“阿娩好坏,故意白日调情,为夫甚是欢喜,阿娩不过是太爱我了,夫君能理解。”
子娩哭笑不得,小霸王变旺财!
嘚了!桀骜不驯的祁慎,已经完全被她驯服,乖顺如地上吃草的小绵羊。
柳拂澜一进来,就看见二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他来的不是时候……
柳拂澜想走,步子未迈出,子娩出声,“柳公子。”
柳拂澜只能尴尬笑了笑,对子娩颌首,“子娩姑娘。”
柳拂澜看了眼祁慎,目光闪烁,颇有犯事小孩认错姿态,弱声道:“祁兄。”
祁慎松开子娩,揉了揉她头发,接着走到柳拂澜面前,“出去说。”
柳拂澜也正有此意,被人使诈破身于花楼,怎么说都不光彩。
子娩也不打扰他们,继续绣着盖头。
院外凉亭中,祁慎首先开口,“你真要娶她?”
柳拂澜自知无理,低着头看着足下,沉默一阵,最终点了点头。
“你爱她吗?”祁慎接着又问。
爱吗?或许有一丝怜悯,但是爱……
祁慎看他沉默,心底就有数了,“你执意娶明玉,是因为府中表妹。”
柳拂澜猛地抬头,心里震惊,祁慎怎么会知道?
祁慎嗤笑一声,果然如此。
也不知柳家表妹有何能耐,府外勾搭数多公子哥,明里暗里对他眉目传情,更是大胆往祁府传信,偏偏柳拂澜知之甚少,一心一意扑在表妹身上。
“不瞒柳兄,你的好表妹曾给祁府传过信,信中内容露骨低俗,她是什么人,你真的看清了吗?”
祁慎说的憎恶,为柳拂澜感到不值,提及柳家表妹,他目光蔑视,恨不能撬开柳拂澜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柳拂澜垂着的手握紧,手背青筋爆出,骨节分明的指骨硌出声响。
祁慎不留情面的数落,句句皆是他想反驳的,可是祁慎话真,他翻遍记忆寻找表妹对他的好,居然找不出一个理由辩解。
柳拂澜深呼吸,缓缓吐出浊气,身子忽的就松了下来,像是打算放弃妥协,“我与表妹,种种相识,皆是精心编制的假象。”
“她喜欢的人,是你,祁慎。”
柳拂澜双目微红,难以启齿的真相被他轻描淡写道出,反而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久藏于心,他再也受不住了。
“她的所作所为,处处破绽百出,我如何看不出,我只是……想再给她一个机会。”
一个让她能回心转意的机会。
寄人篱下的表妹,勾搭上府中唯一的大公子,从任人践踏的打秋风穷亲戚变成柳府女主人。
旁的女子想都不敢想,偏生这个表妹不安分,四处勾搭,哄的外头公子哥欢喜不已,对她更是宠爱,事事紧着她,柳府提亲的门槛踏破了,她都不愿意嫁。
柳家表妹心思缜密,做事极其隐蔽,除了祁慎知晓此事外,其他公子哥全被蒙在鼓里,这样的女子,不适合柳拂澜。
“你既知晓她为人,不及时抽身也罢,还贴着冷脸迎难而上,柳拂澜啊!柳拂澜!我该说你些什么。”
如果是从前,谁敢惹柳拂澜,祁慎第一个冲上去帮他报仇雪恨。
但是,直到如今,祁慎变得沉稳许多,明白有些事,不是他出手就能解决,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柳拂澜的劫,就该让他自己解决。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祁兄,我今日来,便是对她心灰意冷。”
“过往种种,自得知表妹心意,已劝服自己忘却,祁兄赤心相待,而我却心生芥蒂,对祁兄莫名疏远,说来……拂澜惭愧。”
柳拂澜说的卑微,低下头给祁慎深深鞠了一躬,目光虔诚,不含假意。
祁慎叹着气,扶起柳拂澜,语重心长,“你我兄弟,我怎么会生你气。”
“往后,不可再因他人影响我们兄弟情义。”
“你我,是一辈子的好友。”
柳拂澜眼睛一酸,鼻子动了动,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能在祁慎前面哭。
“祁兄,你我……一辈子兄弟。”
爽朗笑声从身后冒出,李筠快步飞奔,双手打开呈拥抱状,“还有我,怎么能少了我李筠!”
三人团聚,之前几人间流转的生硬气氛破灭。
“对了,我今日来,是为了送请帖。”
柳拂澜从袖口掏出请帖,分别递给祁慎和李筠。
“真要成婚!”李筠摇了摇请帖,上面红艳艳的大字看的他难受。
“嗯。”
“婚期定于七月初三,大吉。”
祁慎沉默,李筠适时的不再调侃。
或许娶妻,于他而言也不是坏事,若是明玉不愿意嫁,柳拂澜还能为难她不成。
李筠锤了锤柳拂澜胸口,“柳兄,好样的,又先我一步。”
祁慎四月成婚,柳拂澜七月成婚,三人中就剩他孤家寡人。
祁慎忽然想起,百花宴时,不是有个林家姑娘吗?
“你与林家姑娘……”祁慎欲说,见李筠表情凝重,又止住了。
柳拂澜没忍住,笑了出来,被李筠瞥了一眼,他捂住嘴,轻咳起来,“咳咳……风冷,风冷!”
李筠烦躁掀翻左腿衣摆,怒气上头,高傲的扬起头颅,十分不悦,“别提了,她把我甩了。”
???李筠也有被甩的一天。
“她说她不喜欢我,只是看中了我的钱财。”
祁慎捶桌,愤愤不平,“可恶,本少爷怎么不如那个穷书生。”
“鸢儿宁愿选穷书生,也不愿意选本少爷。”
“本少爷差哪了?”
江家二姑娘喜欢穷书生,林家姑娘也喜欢穷书生。
书生,书生,他最讨厌书生了,特别是穷书生。
“哈哈哈~”
二人哄堂大笑,在李筠描述下,他们已经能想到林家姑娘拒绝他的场面。
遇到真爱,就算是穷书生,林家姑娘也不嫌弃。
可怜了李筠的一片真心。
子娩听到他们的欢笑,放下绣花,走到窗台前,看见三人相谈胜欢。
子娩淡然笑了笑,平淡的日子里,爱人在身侧,友人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窗台的书籍被子娩收起,藏了许久的玄铃伞摆在桌上。
“有缘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