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乔尚书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脸的疲惫,瞧见我进来,赶紧迎上来,道:“都督大人,京师出事了,您可知道?”“出什么事了?害得尚书大人深夜来此?”我心中稍安,闻听京师出事,心中已有些紧张。
乔尚书低声道:“皇帝病危!”“什么?皇帝病危?”我真不敢相信。几个月前和我喝酒飙马的人,竟然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乔尚书点点头,依旧低声道:“看来大人真是不知道呀!我已经接到京师传来的邸报,说是皇帝身体有恙,让我们加强南京戒备。而我私下得知,皇帝回京之后,突发疾病,已经在豹房躺了半个多月,最近传闻龙体欠佳,恐怕,恐怕......”
我知道乔尚书后边的话,分明是说正德恐有不测。我心中着实不信,那小子身体虽然瘦弱,但一直很强壮,但想乔尚书这么稳重的人,绝对不会骗我,而且正德近来也没联系我,想来是他真有事了,脑袋一阵眩晕,不觉瘫坐在椅子上,半响方才叹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嗨,怎么会这样?”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良久,乔尚书方道:“皇上病重,我辈也是如晴天霹雳,都督大人与皇上情谊深厚,天下人都知晓,只是此时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我听了,忙擦干眼泪,道:“尚书大人说的是,您深夜来此,必有赐教!”
“都督大人立即回京!或许还能见到皇上。”乔尚书忽然正色,斩钉截铁道。
“没有旨意,我不能擅自回京呀!”
乔尚书淡然一笑,道:“我相信圣旨就在路上,但您应该提前走,越快越好!”我有些迟疑,道:“擅离职守,各路关隘盘查起来,也不好过呀!”
乔尚书道:“我的都督大人,您是谁呀?锦衣卫都督,您难道忘了,您有皇帝赐给您的玉牌,各路关隘,不得阻拦。何况你协理江南,钦差大臣,也有皇上旨意呀。”我一震,为了出入宫廷方便,正德确实赏赐给我一块玉牌,可以说大明天下,我去哪里都可以。但我很少用,仅仅在南京城外,为了帮助王守仁见到张永,才使用了一次。这件事其他人都不清楚,我不觉问道:“玉牌的事情是王大人告诉您的吧!”
“不错,确实是王大人说的,他听说京城有变,想大人深受皇恩,不能不回去。托我给您带话,京城安危,和大人息息相关。大人心地纯正,必能为了大明,竭尽全力。”
王守仁以一己之力,靠谋略平定宁王叛乱,同时为保江南安宁,将功劳拱手相让于江彬,自己交接兵权,躲到山中修行。此人学富五车,门下弟子众多,早已名扬四海。我虽然与他交往甚多,但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粗人,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不免心中感激,笑道:“想不到王大人对我真是青睐!”
“我深夜来此,就是受了王大人的委托,他觉得皇帝若是不测,大明必将动荡不安,大明这些年来本就乌烟瘴气,再弄出动乱来,天下黎民百姓就遭了秧,大明安稳在京城,大人若是回京镇守,以大人威望,必能震慑不轨之心。”
我听了,浑身发热,道:“王大人一向料事如神,我深有感触,既然如此信任我,我马上回京。只是这里,还拜托诸位大人照顾。”
乔尚书呵呵一笑,道:“都督大人对江南的好,我们有目共睹,您放心,这里交给我们,万无一失。不过,大人回京,需要迅捷。所以,我调来南京兵部十名校尉,拿着我的印信,护送都督大人到徐州,一来南直隶各路关隘不会阻拦,二来若是遇到宁王余孽之流,他们也能调动各路军士。总之,一定要把都督大人护送到京。”
我不觉感动,深施一礼道:“尚书大人如此善待在下,在下真是感激涕零呀!”
乔尚书连忙还礼,道:“都督大人乃是好官,一向造福于江南,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只是从山东去往京师,一路之上,大人也要小心。”又压低声音,对我道:“王大人特意说了,您回京之后,一定要防备两个人,一个是江彬,他想做什么,您多少清楚;再一个,便是内阁杨阁老。”我知道江彬总想着做出一些丰功伟绩,所以常年劝正德游历塞外,为人跋扈,手下军士更是彪悍,时常惹事生非。我与他都是心怀芥蒂,相互提防。那杨阁老便是杨廷和,内阁大学士,正德不在京城,全靠他维持京城安稳,国家大事也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在查抄宁王府的时候,查到宁王给朝廷官员送礼的账册,其中就有送给杨廷和的礼物清单,价值不菲,同时,钱宁也招供,宁王之所以能够恢复王府卫军,也是杨廷和支持的,更可怕的是,江西御史孙燧等人早已察觉宁王要造反,相关奏章亦已报到内阁,以杨廷和的聪明才智,以及多年的经历,他不能不察觉宁王的心思,却压下来没有上报皇上,以至于孙燧等人惨死于宁王之手,这难免让人不怀疑杨廷和的所作所为。
在处理账册的时候,我直接让人烧毁,这样可以让不少人安稳下来,王守仁当时也在场,对此非常赞许,说江南动荡不安,若继续处罚相关官员,只怕大明永无宁日。
不想王守仁竟然让我提防杨廷和,我不免惊讶。乔尚书没有再说其他,而是起身告辞。
送走乔尚书之后,瞧着外面渐渐有了光亮,我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江离帮我收拾,却又不无担心道:“大人,路上可要小心,不妨多带些人走。”我点点头,拉过她的手,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和白芷更要小心。此番回京,不同于往,若有非常事情发生,你们务必珍重。”
江离听了,两眼含泪,强颜欢笑道:“大人总是开玩笑,您出去多少回了,哪次不是平平安安归来,吉人自有天相。”
我心中隐隐作痛,只是拥她入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光方亮,我领着郭正及四名锦衣卫校尉及十名军士,骑上骏马,告别江离,离开烟波山庄,径奔官道而来。
果然如乔尚书的话,各路关卡开始戒严,盘查过往行人,亏得有这十名校尉在,南直隶各州府一路放行,我们飞奔五六日,渐渐来到徐州,过了黄河,便是山东境界。
徐州,古称彭城,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多次因战乱被毁,却又毁而后建。太祖皇帝时筑造新城,设置徐州卫及徐州左卫,后因北京升格为京城,徐州恰处于两京中间,可谓南北之咽喉,因此,陆陆续续增设到七卫所,驻军多达一万多人。而这里又是南北大运河的咽喉命脉所在,凡江淮以来之贡赋及四夷之物上京者,悉由于此,千艘万舸,昼夜不息。而这里民风彪悍,好气斗勇之辈比比皆是。
时下已是三月初八,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十校尉穿的并不多,过了黄河,便是北直隶境界。我便重重赏了他们,让他们回南京交差。我们六人依旧骑着马,进了徐州城。已经是中午,便寻了一家酒店吃饭。官道旁果然有一家大酒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索性去了这里。
我们刚进了酒店大厅,便有小二前来相迎,未及我们开口,道:“可是京城的朱大老爷?”我一愣,摇摇头,那小二左顾右盼,狐疑道:“怎么会错?明明说好了,你们今天到这里来?”
我已看见不少人虽然在用餐,但目光却聚集在我们这里,心知有人在专门等着我们,想转身出去,怕是不妥,当下微微一笑,道:“鄙人姓张,确实是京城人氏,可有雅座?”店小二似乎得到什么人默许,满脸堆笑,说有,便领着我们上了二楼。那里是个套间,却也挨着窗,郭正先进去看了看,回过身低声对我道:“外面有人盯着我们呢!”
会是什么人呢?我想了想,索性坦然坐下,对小二道:“尽管安排菜肴,对了,我们不喝酒,一会还要赶路!”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郭正道:“大人,会是什么人?”我轻轻摇头,却又点头道:“必定是我们认识的,把我们的行程算计得好好的,大家都要小心。”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上来菜肴,我们也是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个饱。郭正有些犹豫,怕菜里下毒,我呵呵一笑,道:“你忘了我们的身份,非敌非友的时候,没有人会下毒的!
有人在门外“啪啪”鼓掌,继而一个声音道:“张大人就是心怀坦荡,如此信任他人,我们怎么能下毒呢?”
郭正等人放下饭碗,腾地围在我身边,我轻咳一声,道:“不知哪路朋友到此,何不现身一见?”
来人呵呵一笑,推开门,走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是一中年人,面色白净,些许胡须,一双三角眼,透着几分寒气,身后跟着几名彪形大汉,其中一人,竟然是宁王手下的总教习、鄱阳湖水匪头目闵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