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纵横鄱阳三十载,拦路抢劫过往船只,可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有宁王庇护,官府毫无办法。我混入宁王府,闵十三对我一直防备,多次说我是朝廷密探。我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方才在宁王府站稳脚跟。
王守仁在鄱阳湖击败宁王,我们则全力追剿闵十三,我甚至亲手除掉他的两个恶徒,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竟然在这里遇到他。郭正已经去摸包裹里的短剑,我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平静如水,只是很客气地起身相迎。
“卑职威武团营提督李琮参见锦衣卫都督大人!”那人声音洪亮,对我深施一礼,我忙上前相搀,道:“客气,客气,一向听闻李大人能文能武,博学多才,今日得见,让我又惊又喜呀!”这李琮与通州总兵神周乃是江彬的心腹,传闻十分狡诈,我不觉提高警惕,而那郭正也是站在我身边,盯着这几个人。
我们分宾主坐好,李琮看一眼大家,示意闵十三等人到门外等候,笑道:“人说锦衣卫是森罗殿,都督大人是活阎王,今日见了,也是寻常。”
我虽不解其意,却也笑道:“世人对我们锦衣卫误会颇深,我们也懒得去解释。倒是见过团营将士,果真是气宇轩昂。”
李琮看看我,道:“都督大人看上去气色不错,一路辛苦了。”
看来我的行踪,他们都已了如指掌,看一眼郭正,轻叹一声,道:“皇上龙体欠佳,我十分挂念。所以走得急些,不想大人对我的行程,很是了解呀。”
李琮笑道:“都督大人不必介意,我们没有恶意,大人乃是皇上结义兄弟,管理天下锦衣卫,我们想结交都来不及,如何敢有其他意思?大将军对您一直很敬重,所以,此番皇上有恙,特意让我来见大人!”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上依旧保留平静,道:“朝廷的大事,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参与的!大将军对我真是高看呀!”
李琮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我有种耳熟的感觉,“李大人为何发笑?”我不禁问道。
李琮收敛笑容道:“都督大人,迎立新君乃是朝廷大事,昔日汉文帝、宋文帝皆是如此,多少朝廷重臣巴不得前去迎接,都督大人不想获得迎立之功么?”
我被人逼着阅读《资治通鉴》,自然知道汉代昌邑王荒淫无道,被大臣所废,改立代王刘恒为帝,是为汉文帝。南朝刘宋时期,大臣徐羡之、檀道济等人废除宋少帝,迎立刘义隆为帝,是为宋文帝。只是这些迎立的大臣,后来的结局都不怎么样。但我不能说这些,只是装作发怒道:“当今天子只是龙体欠佳,你怎么能说迎立新君之语,岂不是大逆不道?”
我的声音有些高,惊得门口的闵十三探过头来,阴冷的眼神扫视着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我同样冷冷地看着他,郭正已经抓紧剑柄,只待我一句话,他便会向前。李琮呵呵笑了几声,示意闵十三退回去,转身抱拳道:“都督大人,暂且息怒,卑职没有恶意,说些实话罢了。这是明摆的事情,早晚而已,难道大人不清楚吗?”
未及我说话,又笑笑道:“是呀,都督大人不知道京城的消息,这也难怪,大人与皇上情深意重,卑职十分理解,但,皇上来日无多,新君继位嚒,刻不容缓!”
我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京城消息过不来,肯定和他们有关,我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们封锁了镇抚司,不让消息外漏,果真厉害!”
李琮吃了一惊,道:“大人果然聪明,只是我们没有恶意!只等大人回来,一切都好商量!”
“商量什么?我与你们江大将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这么做,是把我当成敌人呀!”
李琮又是大笑,继而四处看看,低声道:“都督大人,我今天能来这里,就是想和大人说些知心话。暂且放下大不敬,大人也知道,若皇上不测,他身边的近臣会怎样?当然,大人把控锦衣卫,又提刑东厂,大人跟皇上情同手足,别人赐姓是义子,大人却是兄弟,皇太后都认大人这个义子,若说大人没有权势,放眼整个朝廷,还能有谁?”
“自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人乃是皇上亲随,恩宠世间少有。而皇上乃是世间少有之君,所言所行更是光怪陆离,一定为后世史书所抨击。新君继位,必然改弦更张,凡是皇上所推崇的,所信赖的,必将被淘汰,被疏远,无论人和事,大人都经手不少,何况锦衣卫出了钱宁这么一个反贼,败坏锦衣卫名声,大人清楚吧?”
李琮目光炯炯看着我,让我有些发毛,我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十六岁进锦衣卫,出生入死十五年,身边兄弟死的死,残的残,世间对它误解太多,但我一直没有放弃锦衣卫,因为它承载太多太多。所以,无论新君是否喜欢,必将与锦衣卫共进退。”
“好,大人既然这样说,那我也就不客气,新君登基,肯定不会重用吾辈,大人对锦衣卫情有独钟,大将军同样对威武团营情深意重,所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哦,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李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但不知怎么个行法?”我缓了口气,轻轻问道。
“与大将军联手,拥立新君。”李琮一字一句道,“大将军手握二十万边军在外,大人把控锦衣卫在内,内外联手,拥立一个将来能善待我们的皇上,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微微一笑,道:“我们联手拥立新君,只怕内阁不会答应。”李琮呵呵一笑,道:“杨阁老都答应了,大人还担心什么?”
“什么?杨阁老也答应了?”我不觉一惊,李琮洋洋得意,道:“杨阁老多年位高权重,怎么能轻易放权呢?他已经答应大将军,全力帮助我们,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就能此生无忧。”
杨廷和和江彬联手?我心中不信,但面上仍旧笑道:“这等大事,我还要斟酌一番。不过,大将军及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说过,我就是一个小人物,照顾好锦衣卫就行。”
李琮点点头,道:“这事是大事,换做任何人都会认真考虑。进京之前答复我们即可,大将军对您可谓情有独钟,您不必谦虚,您把控锦衣卫,多少皇亲国戚依赖您,您和鞑靼的关系,影响着边塞的安宁,呵呵,倘若您和大将军联手,相信大明会一如既往地强大。您仔细想想吧,卑职还有事,暂且告辞!”
说着,起身冲我拱手,却又道:“不过,都督大人,我给您提个醒,您这么多年,也得罪不少人,路上一定要小心,还是穿便装为好,对了我把您的手下带来了,一会你们再叙叙!”说完,李琮诡秘一笑,扬长而去。
我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几个人踉踉跄跄走了进来,一个个浑身邋遢,发髻松散。为首之人竟然是北镇抚司百户韦罡,他满脸委屈,看见我,领着众人扑通跪倒在地,哽咽道:“大人!”
我大惊,慌忙站起,郭正等人赶紧把他们扶起来,我道:“韦罡,出了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样?”韦罡含着泪道:“二月二十八日,同知包大人让我们去扬州找您,说皇上龙体欠佳,让您赶紧回来。我便领着六个兄弟连夜出发,哪知道我们刚到了徐州,便有一伙蒙面人,把我们围住,我们亮了身份,对方便自动散去。不想我们进一家酒店吃饭的时候,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我们都被放倒,醒来的时候,发现押在一个空屋子里。我们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他们也不说,只是告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可保性命无忧,不久,还把一个公公给抓了进来,那公公应该也是找您的,一心想逃出去,有些功夫在身,打到地方好几个人,却被一瘦高斜眼老者,打了一个半死,哀嚎了半日,至今生死不明。”
“昨天,这些人把我们提出来,说去见您,只是蒙了双眼,堵了嘴,捆了手,塞在马车里,磨磨唧唧走了半天,听声音应该到了城里,一直等着,直到有人说"那厮考虑呢,放了这些人吧",我们才被放了出来,让我们上楼,我们一直头昏脑涨的,等我们清醒几分,才发现那些人早走了,我们这就进来了。”
韦罡说着,泪水涌了出来。我心知是那李琮干的好事,那瘦高老者必然是闵十三,不觉愤怒,郭正早已怒道:“好个江彬,竟然这样对我们锦衣卫。”我深吸一口气,拍拍韦罡后背,道:“哭什么?我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这点事算什么。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韦罡用力点点头,说:“包大人说了,这个时候,锦衣卫一定要强硬,不惧怕任何人。他已经控制住京城内形势,所以都督大人,可以按部就班进京。”
我听了一震,道:“郭正,大家换换衣服,收拾收拾,既然我们回来了,就要有排面。”
我们换好官服,从楼上鱼贯而出。惊得楼下客人纷纷站起回避,早有人飞奔而出,想必是李琮的耳目,店小二张大了嘴巴,傻呵呵看着我们,我看那人群中不乏青壮汉子,笑道:“适才不说我是朱大人嚒,我以为你认识我呢!不过,我确实是锦衣卫的朱大人!!”
店小二只是傻笑,全然不敢乱动。
我出得店门,郭正等人早已牵来马匹,而马廊下其余马匹也是健壮,我示意韦罡等人去牵马,然后对着店内道:“今日要回京师,马匹不够,暂且借下大家的吧!”里面却没人回话,我们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