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升起来,整个宫城出了这里有轻快的鼓乐外,其他各处静悄悄的。这里的宴席亦开了一个时辰,期间倒也出来几个公公,在殿门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我们仍然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殿内灯火通明,很是热闹,自然是一番人间天伦之乐,而殿外因为警戒的原因,灯光灰暗,我悄然想起老家,想起父母,想起祖父......嗨,油然而生的伤感,让我不禁湿润眼睛。这时,殿门一开,庄公公等几位公公从里面出来,簇拥着一人,那人穿着杏黄衣袍,步伐缓慢,摆摆手,只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庄公公轻轻咳嗽一声,示意我加强戒备,我连忙打手势,命令哈代、宁博阳掌灯,照亮殿外游廊,而我定睛细看那两人竟然是张氏兄弟,两人态度谦卑,亦步亦趋跟在那人后面。
太祖皇帝对于衣服是有规定的,能让张氏兄弟如此谦恭的人,想必此人就是皇帝本人,那皇上慢慢走了过来,我的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进宫之前,谷大寿说,根据规定,我们值勤的时候,遇到任何人,无论他是谁,无论官多大,我们都不用施礼,只是现在遇到了皇上,我不知该不该施礼。我犹豫片刻,还是坚持没有施礼,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跟着皇上,只是觉得双膝发软,身边众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紧盯着前面。
那皇上走到我们附近,随意看我们一眼,便转过身去,略微咳嗽几声,走了几步,到那殿角处,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明月。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远,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就是我们大明的弘治皇帝,我心中暗暗说道,瘦弱的皇帝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须发稀疏而且花白,一看就是气血不足。他颤巍巍又走了几步,寿宁侯兄弟却是红光忙面,胖墩墩的,小心地跟在身后,我不敢直视他们,但余光还是看清了他们,皇帝的声音很低,话语缓缓,“适才宁溪祝酒,愿朕身体康泰,大明万世兴旺。朕很高兴,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且懂事。这很好,朕自幼孤苦,父皇母后走得早,早已把卿家看成自家。所以,朕继位以来,不单单是看在皇后的面上,对卿家一直很宽厚,就是朕本身,也想善待卿家。虽然卿家有不法之事,御史弹劾之声不绝于耳,然朕思皇后贤惠,当惠及卿家,且太子年幼,朕身体不佳,依赖颇重。故诸事虽不爽,亦不深究,终归是期望卿家闻过则改。今卿为国之外戚,朕一向厚待,然卿仍为些许锱铢而犯禁,卿难道让朕背诵太祖祖训么?”要知那太祖皇帝对于贪腐官员一向不手软,剥皮塞草都是寻常事,只是到了宣宗之后,法令松弛,以至于贪官辈出。
这皇帝的声音虽然说得缓慢低沉,但里面的话寒意更浓,我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而那张氏兄弟早已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叩头道:“罪臣一时糊涂,有辱皇上厚待,臣等该死,必不敢再犯,请皇上赐罪!”
皇上咳嗽几声,许久叹口气道:“天下之大,朕岂能不容卿兄弟,快些起来,别让皇后看见,引得她伤心!”话语中不乏对皇后的尊崇。我心中感叹,人言皇上是世间少有的君王,只有一个皇后,再无其他妃子,让人确实佩服,也许患难夫妻都是如此吧!
皇帝悠悠又道:“朕身体一直不好,太子虽然很聪明,但需要有人看护。卿兄弟乃太子舅父,于国于家都该替太子分心劳神。朕非桀纣之主,亦非穷兵黩武之君,四海升平乃朕之期待。卿兄弟当如刘、谢、李三位大人那样,鞠躬尽瘁,报效国家。”我听得真切,心中万分激动,果然如外面传言,是为仁义之主,只可惜身体不佳,张氏兄弟更是连连称是。
正说时,皇极门外忽然马蹄声起,渐次来到门口,马蹄声愈大。我们顿时警觉起来,这里是皇宫禁地,什么人胆敢纵马狂奔。我们互望一眼,我顿觉刻不容缓,拔出刀来,喊了一声:“警戒!”手下二十八人马上聚集在主道上,我看皇上在身后,仍然不紧不慢地和他们说话,硬着头皮,赶紧过去,单膝跪地,深施一礼道:“锦衣卫仪銮司总旗张英,奉命看护南宫,前面有人宫中纵马而来,请皇上回殿!”皇上“哦”了一声,似乎看我一眼,没有再多言语,却仍然和那侯爷说话。
那马蹄声越发响亮,已经闯入进来,要知道午门看护最严,谷大寿在前面,怎么能放人进来,想必此人功夫了得,冲破重重拦阻,我心头愈发紧张,却也顾不得太多,施过礼后,便招呼宁博阳、哈代倒扇面排开,挡住来人。
来人骑着一匹白马,颇为耀眼,身后还跟着一个矮个随从。那马蹄落在地面金砖上,啼声清脆,我纵身出去,展开双臂,大呼道:“宫中禁地,严禁驰马,违令者杀无赦。什么人敢纵马狂奔,还不下马!”我的声音异常响亮,竟然隐隐有回音,那人没料想我会出来拦阻,而且高声断喝,不由得一惊,猛然勒住缰绳,白马一声嘶鸣,马蹄扬起,未及我再说话,马鞭已经“呼”地打来,我闪身躲开,那马鞭“啪”地打了一声脆响,呼呼便是三鞭,我躲了过去,反手握住马鞭,便要拉扯马上之人,那人也是好气力,我拽了几下,竟然纹丝未动,我正想加力,那矮个胖子突然冲了过来,拔出短刀便砍。皇宫大内,除了我们锦衣卫外,任何人是不准带器械的,我越发紧张,心想莫非真是来了刺客?不敢怠慢,忙松开马鞭,拔出刀来,摆出架势,伺机出刀,那人武功倒也不弱,只是他没想到我会还手,略一迟疑,被我逼退,马上之人一直在观望,忽然说道:“住手,你是什么人?敢阻拦本殿下回宫!”
听了这话,我吃了一惊,定睛细看,马上之人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身材瘦弱,衣着华丽,但一脸坏笑,看着我,神情里多了许多嘲弄,此人敢自称殿下,莫非是东宫太子,我猛然间想到,心中暗叫不好,但还是应声回答道:“仪鸾司总旗张英!奉命看护南宫!”少年呵呵一笑,道:“想必是老罗的手下,身手倒是不错!只是有眼不识泰山,本太子你都不认识,新来的吧?”少年身旁不知何时来了许多小公公,听了少年的话,竟然哄然大笑。
我忙收刀入鞘,硬着头皮,深施一礼,道:“回殿下,属下确实是刚入皇宫,不认识太子殿下!”太子呵呵一笑,道:“你连本太子都不认识,就进了仪銮司,而且到这里来,让你的一群人拦着我,你是怎么来的?老罗怎么调教的?”
我心中暗叫不好,本来头一次入宫,还觉得挺新鲜,不想闯了大祸,自己在劫难逃不讲,恐怕手下弟兄都要受罪。我鼓起勇气,拱手道:“今日之事,皆是属下依照宫规所为,不想冒犯太子殿下,但和属下弟兄们没有关系,我自愿受罚,望殿下饶恕属下弟兄们!”太子“哦”了一声,看看我们,道:“宫廷禁地,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如果我是刺客,前面早就报警了。”又转过头来对矮胖子道:“适才这小子刀法看起来不错,李日升,你是宁王府的教习,何不和他比试比试?”矮胖子一直看着我,闻听笑道:“殿下,是不是可以动刀?”太子“嗯”了一声,点点头,那矮胖子便阴笑着走过来。
太子又对我道:“这位是宁王府的教习,宁王说武功了得,想让他做我的侍卫,我看你也有几分本事,现在我命令你和他比武!”我忙应了一声,那太子笑了笑,说:“我倒要看看老罗安排的什么人!记住,你输了,老罗就得滚蛋!”
我心头一紧,道:“属下遵命,只是,只是太子殿下,这里是皇宫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动兵器,惊扰皇上,属下吃罪不起!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太子摇摇头,道:“没事,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什么事,我来担待!”那李日升已经缓缓拔出刀来,道:“宁王献给太子殿下一匹宝马,太子殿下试试脚力,你不长眼睛,竟敢拦阻,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举刀便砍,太子已经把话说到极致,我也顾不了太多,未等他刀锋落下,绣春刀已经出鞘,挡住他的刀,道:“我们点到为止!莫伤了和气!”李日升呵呵冷笑,道:“你一个小毛孩子,我还能怕你不成?”说着,用力一推,我们便分在两旁。
只见他把刀舞成花一样,惹得不少人叫好,太子也是睁大眼睛,盯着看,哈代等人则紧张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暗想这里是皇宫禁地,应当速战速决,不可久战,省得惹来麻烦,于是,我决定使用四散人的逍遥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