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铩羽乐辗转反侧睡不着,他记得鎏云裳出行时换了件紧身的衣服,还是白色的主调,朴素的衣衫掩盖不住傲人的柳腰。
三千青丝被她盘成发髻,玉手提着冰魄,冰雪一样纯洁的女子与这冒着仙雾的长剑,纤纤细步迎面走来,在他的眼中更是动人万分。
铩羽乐猛然起身抽了自己一耳光,口中反复说着畜生,他竟然在铲除妖人的前一夜里想女弟子而睡不着觉,这别说掌门,就是一个普通弟子也不应该有的心思。
情欲带来的是什么?铩羽乐可以凭借它,修炼时干劲十足,却常常心思不能集中,就如万千荆棘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夜不能寐,痛苦万分。同样也能成为情丝,无论有多少险阻在他们之间,也能一直连到那个姑娘身边。
可他要节制,一定要严于律己,否则会误了大事的。今非昔比,他是一派之首,稍有不慎便会成为震派的千古罪人,到时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师父?他朝窗外的天空连跪三次,钻进被子里不久便睡着了。
梦中,他看到一片火海,有个人蹲在废墟旁捂脸哭泣,哭声之凄凉,如幽魂哀嚎,怆然神伤。
“你哭什么?”铩羽乐高声询问他,走上前才发现此人的衣服全被烧焦,成了大片黑糊糊的胶块黏连在身体上。
呜咽声中不是他的回答,而是心里出现一句话:“他们都死了!”
铩羽乐心中一震,俯视着他,才看出他的头发也被烧秃。
便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着问:“谁?你说个清楚!”
这个人突然仰起头,铩羽乐被吓了一跳,那张黑脸他一眼就看出来是他自己,他在梦中毫无怀疑,跟着他哭了起来。
悲痛的情绪影响了铩羽乐。清晨的楚庭城外,震派其它队伍离开后,他显得没精打采,佢武晟让同队弟子先离开,他之后跟过去。
铩羽乐作揖道:“师叔”
“你昨晚没睡好?”见师叔询问,他一阵倾肠倒肚,脸上满是愁苦。
佢武晟听后笑道:“你居然会信梦里的事,师祖、师伯师叔、弟子,所有人将你视为震派的希望,你可别因为一个梦让他们失望了”
铩羽乐心里还在一遍遍回忆着梦里的场景,似有种魔力让他觉得不能忘记,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可…”
在人群中这一声,仍然让佢武晟停下回头。仅斩杀璺云天一事,连佢武晟都不敢说有二成把握,可见这个弟子多么老成持重。
见他面色惨白,佢武晟心里发怵,又顾忌此时人多眼杂,便用幻术隔空传话:“此处不便说的话,回屋里说,毕竟只有你们一队去往三郡最南边的日南郡,没有什么难度,所以不用急着出发”
铩羽乐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两只冒汗的手合在一起朝师叔作揖,随后他们消失在人群中。
驻守道家住所的官兵见二人归来,连忙让出条路。他们刚踏过这条封锁线,又是一闪来到无人的庭院内,佢武晟封锁了周围,铩羽乐如释重负,扑腾一下坐在地上。
他的嘴哆哆嗦嗦说不清话,佢武晟心里更是慌张,还是镇静自若地问:“稍微理一理过程,且从头说起,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铩羽乐大喘着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说:“那个唯一幸存的不是别人,正是弟子!”
佢武晟本以为斩杀璺云天留给他心病,进而有了噩梦,所以梦到这种灭门惨剧。听他此话一出,梦中处于大火中的阁楼不是别处,正是震城。
铩羽乐痛苦地摇头说:“我越想越怕,师叔,弟子不信邪,可这个梦太真实了,就好像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我根本不能怀疑它的真伪,直接选择了必须相信!”
佢武晟摩挲下巴思索了片刻说:“这等噩梦过于有意,不过是想要消磨你的斗志”
铩羽乐被这一句话点醒,领着师叔走进房间,虽然空气中残留着松香味,细细嗅之,却有一种花香初闻无害,不过半柱香二人皆是有些醉意。
这位历经无数暗杀的震派长老退到门外,捂着鼻子警惕地看向屋顶,又扫视着周围环境,朝他轻声喝道:“堕梦散!”
此毒磨灭斗志,曾经震派上至掌门下至弟子都遭受过它的毒害,短时间它可助眠,长时间则会诱发噩梦,严重时可使人意志消沉,甚至于精神错乱,萎靡不振。
它的毒性可以积聚,可能相伴终生,佢武晟惧怕他会一时发作,只能朝他再次喊道:“你疯了?此毒神仙难医,快出来!”
铩羽乐留在屋内,他记得此毒不过半个时辰便消散,如今仍有残余。他三步作两步跑到院里,一跃而上,站在房顶正脊上剑指城外群山,朝佢武晟大喊:“师叔,他逃往那边了!”
佢武晟没想到这位弟子感知力已经超过了他,便祭出宝剑雷鸣,朝他所指方向一路电光火石,数息间便拦在贼人面前。
见此人实力不过单幻域师,佢武晟便感知周围,惧其有接应。
赶来的铩羽乐只一个来回将贼人擒住,紧紧按住他逼问:“你是何人?”
他身着夜行衣,佢武晟把他的遮布摘下,此人的脸上曾被火焰灼烧,已是面目全非,倘若是幻术根本蒙蔽不了二人。
贼人一脸视死如归,即使被锁住脖子,他几次跳起来想咬铩羽乐,那眼神更是想把他千刀万剐。
佢武晟一掌打在贼人身上,顿时把他打得动弹不了,被铩羽乐拉住才不至于坠落,仍恶狠狠地看着他说:“璺氏今日之局势拜你所赐,与魔教合作是被迫的,周朝抗击魔教百余年,一朝竟沦为妖人之列,如此圣朝竟毁在你手里,你与妖人又有何异,你震派之人罪大恶极!”
铩羽乐被这番说辞惊住,不经意间松开了手,贼人下坠时不住大喊,他见状本想救下,师叔却闪过去一把握住贼人的脖子,大骂道:“混账!”
佢武晟紧握着脖子的手暴起青筋,像是要掐断他的脖子一样,贼人浑身不断哆嗦着,翻起来白眼。
铩羽乐见状想劝阻师叔,可贼人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惊恐:“你以为梦里的都是假的吗,呵呵,你太天真了,璺氏一灭,就注定要拉你们所有人下葬,让你一人苟活于世,受尽他人百般唾弃!”
“而你,就是这世间的千古罪人!”一句句骂名如千斤巨石积压在心头,铩羽乐慢慢蹲在剑上,只听到耳边似乎有某种声音在作鸣。
一转眼他身处于火海之中,这时,天地间只他一人,雷火炼殿上空的乌云被满山的火焰染红,如地上的鲜血一般悲壮。
“我.…咳咳咳”贼人紧紧抓着佢武晟的胳膊无力垂下,脚尖也垂了下来。
“傲呜”深林中有野狼嚎叫,佢武晟便丢下贼人,地面上传来一阵分食声,数息间又成了咀嚼骨头的声音,狼群显然没有吃饱,仰头望着他们。
铩羽乐仍看向深林里,若有所思,佢武晟厉声说:“妖人蛊惑之言决不可信,这是我教门规之一!”
他惶恐地躬身行礼道:“弟子意不在此,只是”
佢武晟用手帕擦去手指上的残血,十指了穿透贼人的皮肤生生把他掐死。他将手帕丢下去,有几匹大狼仍意犹未尽,扑上去瞬间又把落下来的手帕撕碎,只听见微微咀嚼骨头的声音。
佢武晟怒斥他说:“你太过优柔寡断,让妖人满口胡言,倘若除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任他妖言惑众,这本就是一大罪过!”
铩羽乐听后双腿一软,吓得差点坐在碧清剑上,他不敢正视师叔,俯下身后用两袖遮住脸说:“弟子深感惭愧,此类错误决不再犯,倘若再犯,天打.…”
佢武晟止住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记住就行了,你是我震派的掌门,在元和太一教的弟子中你最为出色”
他脸上的自豪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忧虑:“我派已经百年未有突破太清境的门人,正邪大战让我教遭受重创,曾经最有希望突破太清境的弟子们一个个凋落,这些处于太清境八九层的长老们已是耄老之龄,实力精进那是难上加难,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铩羽乐眼前中浮现出三位师祖,他们经历过多少风雨,一生都坚守正道,殚精竭虑。赐剑一事,不就证实了师叔的话?而他这些时日倒是把这些当成了所谓掌门的待遇,而不是他们的期望。
他不再恐惧,神情也一转为坚定,挺直身体说:“师叔,我明白了,除恶务尽,那就需要的不是教诲,而是重拳出击,知行合一,羽乐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回到楚庭城外,佢武晟带领弟子御剑离去。铩羽乐看到尘土满天,便将手中的碧清在空中散下一阵微小的水滴,各派的弟子也不用饱受风尘。
“谢过铩掌门了!”滁洛瑜大气地抱拳道,铩羽乐张望着远处,想最后再看一眼师叔,把他的话深记于心。
滁洛瑜见状笑道:“别看了,她已经走了,那十几个女弟子最为显眼,你别再想着她们还没来了”
铩羽乐本是诧异,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对他说:“滁师兄,在此期间如能再会,我们便联手杀敌,如何?”
滁洛瑜一手握住他的肩膀说:“好,铩掌门痛快!师兄我等那一天到来”说罢,他消失在风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