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说,这已经是初十了,江小天一算过去六天,他几乎没有伤势,一问师妹痊愈的如何,师兄们却告诉他师妹第二天就醒来了。
他惊疑地问:“怎么可能,幻力能催动血液运行,一旦停滞,就算请来神医治疗,可还是会留下后遗症的啊”
二师兄哗啦展开折扇说:“哎,正有人研究过局部麻痹幻力,它们不游动后还是能维持肉体的基本形态,所以在短时间内还是可能重新流通的,你们虽在里面待的比较久,都安全回来了就可喜可贺,怎么,这还不好?”
江小天连忙说好好,又见三师兄手舞足蹈,为事情的前后更添了几分生动:“你那个师父可真够厉害的,一下子把两颗古树移到,哦不对,同根生出的两棵树丢到水潭里,然后树灵居然把你们救出来,你师父也要亲自为你们二人疗伤,用了很神秘的方法呢,当时就让你们看起来好多了,特别是你,再出来后面色红润,像是没事人一样”
大师兄一脸欣慰,摸着他的头说:“呵呵,可到头来师妹比你先醒,但她整天不说话,就在床上躺着想事情,别发呆了,快去见见她吧”
“师父不是要…”
谈到这里大师兄笑得灿烂,贴到他耳边说:“被树灵救出来时,是你护住师妹了,师父对你的评价大有转变,说不定你真的能成咱不老峰的驸马!”
他慌乱摆手说:“不行大师兄!我不能这样,我还有媳妇呢”
几个师兄互相看了看,突然沉默了,大师兄见状又呵呵笑起来说:“说说嘛,嗨呀,还是要去看看师妹的,她不愿见任何人,指名道姓要你去,但不来见你,你说奇怪不?”
江小天不清楚师妹要干什么怪事,但也只能包容她,毕竟师妹又与他经历过一次生死,说不定早已把心锁死在他这里了。
不怨她,怨自己的选择,江小天饭后沐浴更衣,整理了一下思绪,便起身去见师妹。
一进师父的院子里,他看到师娘在浇花,见到他颔首微笑,师父透过窗户看他,一脸严肃,但也没讲话,朝着二楼指了指。
本想向师父师娘行礼叩拜,江小天这下乱了套,摆出姿势又收了回去。他踮起脚一步接一步走上楼梯,生怕弄出声响让这一家人不高兴。
到二楼时,江小天突感头有些晕眩,扶着栏杆缓了缓,回头无意间看到师妹的房间外摆着一排花盆,里面种着精致显眼的小花,相比先前而言,师妹像是有品位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握好力度后才敲门,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进来”,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已经推门而入了。
此时师妹坐在梳妆镜前,素色直裾,柔顺的长发垂在胸前,见是江小天来了,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关门。
江小天照做,师父师娘都在外面,他不相信师妹会干出格的事,见四处无座,他也就开门见山问:“师妹,伤好些了吗?”
“嗯”
“我这次也不算救你,只是恰好和你同样被困住了,是树灵救了我们,而不是我”
“哦”
“好好养伤,清淡饮食,充足睡眠,锻炼身体,要听父母的话哦”
“嗯”
“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
江小天没想到这么简单,他刚拉开门,就听到师妹小声说了句话,他感觉说了,又好像没说。他走出后合上门前,却看到师妹眼中好像有泪光。但他不想多事,关上后就听到屋子里小声抽泣的声音,还是心软,等到他忽然醒过来时,已经说了好些趣事逗的师妹笑起来了。
“师兄,你再讲一个吧!”
她的话这么生硬,江小天一度以为师妹的嗓音变了,这个师兄的称呼更是陌生,师妹像是失忆了,只记得他这里的一点温暖。
江小天见她端正坐在一旁,忽然觉得师妹好生俊俏,他心里不自然,于是看向地面说:“那好,我再讲一个,讲完这个你可要跟我出去吃饭,师娘都过来催我们三次了”
“师娘,是什么?”
江小天愣住了,望着师妹那种相对空洞的眼睛,她显得有点高兴,却也不知为何而高兴,就像是失去某种精神气。他一时间理解雨笙曾说的那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师妹眼中空空,像是只记住他了。江小天不把这个当做什么象征,他更觉得师父要知道了又会处置他的,或许这就是师父不处置他的原因,要他把女儿的记忆拉回来,等到他作用消失后,再把他处死。
“师兄,你在听吗?”
江小天回过神来,再看过去时,心中的猜疑越来越重,他大声说:“我当然在,师妹,师父是你的爹爹,师娘就是你的娘亲啊!他们就是咱不老峰的掌权人”
她歪歪头问:“外面那两个人,山大王?”
江小天差点没憋住,也学她歪歪头说:“当然!你也可以这么说,咱们必须听山大王的话!”
“难道师兄和我都被山贼关在这里了?我不要在这里…”
黄馨没说完就已经大哭起来,江小天捂住她的嘴巴小声说:“别哭,他们不愿听到你哭,否则会惩罚我们的,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就一定没事的”
师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江小天见她像个小娃娃一样哭着就抱过来,也没退后,恰好这一幕被师娘看到了。江小天想逃出师妹的怀抱,这傻姑娘却越搂越紧,师娘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就走。
他脸霎时变得通红,又不敢弄疼师妹,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说:“师妹不要这样,要听话”
师妹贴着他的胸脯点点头,也不离开,完全是个小孩子的口气:“师兄我怕”
“他们是你的亲生爹娘,你怕什么?现在跟我去吃饭!”
“哦”
师妹刚站起来,江小天就觉得她走姿不正常,平时一个蹦蹦跳跳的姑娘,这次怎么看来步履翩跹,竟有雨笙当时在母亲面前的风度了?
一路上他跟在师妹后面,不时给她指指路,发现原来师妹也能做到端庄优雅,又这么听话,便舒心地笑起来,这下他可少很多烦恼了。
直至到了正堂外,师父和师娘在等他们,桌上的菜还没动,江小天一走到这个院子就低下头,可师妹还朝着他笑。走进门后,师妹见气氛不对,也跟他站在原地低着头。
师父拍拍脑门,显得很头疼的样子,问:“你跟她讲过了吗?”
他点点头,朝向师妹说:“师妹,这是你的爹爹和娘亲,随我跪下行礼吧”
二人一同跪下,黄馨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也都看着彼此,江小天只能朝向师父师娘叩拜,没想到师妹叩首后还看向他这边。
啪啦。
有东西在地上碎开了,江小天惊恐地望着师父那边,是他站起来把茶杯摔在地上。
黄馨哇一声哭了,被吓得赶忙扑到江小天怀里,他看向师父师娘,二人的目光似是利剑要把他捅死在这里,推开师妹后他把头撞到地上,大声喊道:“师父师娘,师妹她失忆了,不知为何只认得我,小天就是死千次百次也不敢对师妹心生歹念!”
“师兄,他们看起来好可怕,我要走,我要走!”黄馨的哭泣声很快把他的声音盖过去了,江小天怕得要死,跪下后闭上眼睛,只听到心脏在脑子里咚咚直跳。
田倩走过来想安慰女儿,黄馨却躲在江小天身边不要她碰,她见此真是心痛如绞,眼泪哗哗地流出来说:“馨儿,别哭了,我是你娘亲啊!”
女儿之后的一言一行更让她心痛:“你是坏人,师兄,我不要被她抓走!”
黄冉宇见状走过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指着他问:“明明是你的错,为何要我女儿成了唯一的受害者!你不应该待在这里,加之偷学幻法的事,我现在就该把你处死!”
黄馨喊了一声,见师兄不动,又见这个男人一脸横肉面目狰狞,扑到他脚下跪着说:“山大王…我求求你别伤害我师兄!我愿给大王当丫鬟,做牛做马,求求你了!”
田倩看不下去,差点几次晕了过去,她扶着桌子望向郎君说:“冉宇,放过小天吧,他也没想过会这样,这次回来大家都平安无事的,不是吗?”
“平安无事,馨儿安好吗?她若平安无事,怎会连我们都不认得?”黄冉宇怼回去,转头看向江小天,躲过女儿的阻拦一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黄冉宇把他提起来,见他乱蹬腿时那种丑陋的姿态,更是气愤到双眼里只剩杀意:“江小天!自你来我不老峰后,我家女儿屡次受到你的残害,你不仅欺骗她的感情,让她陷入死亡的边缘,而且让她逐步丧失了与同龄女子一样的名分!你清楚当时看到她的模样,我们当爹娘的有多心痛吗,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笑的是,馨儿经脉全毁时喊的还是你的名字,失忆忘却了她的至亲,却唯独记得你!你这奴颜婢膝的人居然觊觎我黄冉宇最珍视的女儿,你好一条揩油的符拔,竟把毒爪一次次伸向我心中最不可僭越的地方,那时杀你还会有悔,此时不杀你,真是难以泄愤!”
江小天被师父这些戳心的话说的一无是处,他自认为也相差无几,虽然是无心之举,但结果都是在害师妹,他无言反驳。
女儿跪在脚下哭求了许久,黄冉宇心中毫无波动,已认为女儿被他下了迷魂药,否则怎会看上这样的人,咬牙切齿说:“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写下谢罪书,以免你身后那个女人前来寻仇,你死后我自会把你的骨灰拿给她的,快写!”
望着地上被摔成两半的墨盘,江小天看前面的白色宣纸,跪着移过去,手指蘸着墨水,一笔一划朝纸上落去。
“师兄!不要写!”
见呼喊无用,黄馨把写到一半的信撕成碎片,把他推倒在地上,哭着喊道:“我让你别写!”
望着如今的师妹,江小天很想哭,他真恨透了自己,他给师妹带来这么多痛苦,真不如一死了之。
面前出现一张幻力宣纸,他刚下手又被师妹打散,师妹哭着要抱过来,他躲过去后,见师妹趴在地上哭闹,一咬牙接着重新写下去,他这次重新组织了内容,只想把短暂的一生用最凄凉最生动的语句囊括进去。
黄冉宇喊道:“田倩,看好你女儿!不然我只能把她打昏过去,还不嫌丢人吗!”
她听后用上了幻力锁,死拉硬带把女儿抱起来,往后院走去。
江小天顾不上其它,没写几个字就想哭,他爷爷那一辈究竟是哪里人呢?坟在何处,他和奶奶的一生经历了什么呢?一个美好的家庭被父亲打破,他也不怨父亲,彻底毁掉这个家庭的人是他,之后步步错步步错,该死,他自己真是该死。
师兄们跑过来跪在正堂外,大声替他求情,黄冉宇瞪过去,他这种眼神说明接下来是极严重的惩罚,但几人巍然不动,这次师兄弟几个比任何时候都团结。
“就是不老峰没了你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区区几个不入流的废物,你们还以为我黄冉宇就缺了你们了,马上我找一百个有天赋的弟子,可不用再被你们气得夜夜难眠了!”
黄冉宇骂过后,望到院子的大门外走进来两个身影,脑子里瞬间清醒了不少,来者正是龙门峰王智伟和他弟子于啸宇,二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最难堪的时候来。
王智伟一上来便开始贫嘴:“呦老黄,这一大早的让弟子们行这么大的礼,真是不老峰的皇帝老儿,好大的气派啊!”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阵,缓口气说:“别废话,你前来拜访是有何事?”又回过头望了一眼,见江小天不动笔了,便厉声喝道:“与你无关,快写!”
“师父”于啸宇小声说了一句,王智伟领会他的意思,三个跪着的不老峰弟子给他们让出条道。
二人走进来,看到幻力宣纸上的字迹,于啸宇捂住差点喊出声的嘴,王智伟哗得大笑起来,黄冉宇被他搞糊涂了,不耐烦地问:“选择此时登门,你是来看好戏的?没事就别打扰我不老峰,慢走不送!”
王智伟收回了笑容,靠近他说:“别别别,您这不老峰的首座,居然是想着清理门户了!不出所料的话你这位小徒弟是第五层,而且他是你不老峰参加比试的人选吧?”
黄冉宇看了江小天一眼,他已经写了十多行,字体虽七扭八斜,乍一看内容也算流露真情,忽地心软了下来,嘴上依旧倔强地说:“不影响,他该死还是死,罪名洗脱不掉的,我今晚就去虚清殿,把人选改成张大实!”
“你想杀人?”
王智伟四下张望,做了个仰头大笑的动作,还是摇了摇头笑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非罪大恶极之人不可妄图夺其性命,在我太山派,就是掌门杀人也要有个正当的理由,你讲讲你的吧”
黄冉宇终于是被激怒了,便下定杀心,指过去说:“我管教无方,这畜生竟偷学其它宗门的幻术,你若不信,可以去查一下他的幻基!”
王智伟摩挲着胡茬说:“的确,幻基若成必须完全取代,两个幻术在幻基中同时共存,破去一个另一个也会受很大的牵连,少说也是重伤,而且幻基会受到不可逆的损害,这也是辨别幻术小贼的一点,我倒不信江小天他会傻到偷学幻术的地步”
本以为这小子连跨五阶就已是怪才,王智伟刚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就哆哆嗦嗦移开,发现此人幻基已经达到第五层中期,隐隐有突破后期的趋势,而幻力境界竟达到了幻术宗师的巅峰,这居然和于啸宇是一样的,可把他吓了一跳。
黄冉宇看到他一脸喜悦,可气但也心痛,他顿了顿问:“有的吧,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王智伟看向他,走过去贴到他的耳边说:“有没有你我都清楚,谁也别装糊涂,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要是不要他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就当替你清理门户了,咱们彼此合作愉快,也别让人家把你杀人的事当做把柄,到时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担着”
黄冉宇怒喝道:“我这里鸡飞狗跳,你倒想趁火打劫?这件事你别掺和,这狗东西我就是顶着再大的风险也要杀!”
“我还以为我来雪中送炭了!”王智伟见他软硬不吃,摊开手说:“到时候,尚华不知怎么就得知当初见到的可怜废物成了天才,却半道不明不白死在你不老峰,咱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你,何况有几个人早惦记着你不老峰的松炭木,轻轻松松使唤座下弟子去砍树,这要是换作是他们,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银两?”
“这虚响之音,你又在威胁我?松炭木你们别想了!前车之鉴,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王智伟指着西南方说:“魔皇都回来了,哪还有什么秩序可言,谁不想再多滋润两天?大家这么强的实力家里却没多少银两,都穷怕了的”
“你们还敢违背宗门的规矩?忘了师父的遗言了?”
“什么师父不师父的,要在意的话,你会落得今天的处境?”
黄冉宇听后心中凉半截,冷冷望着他,二人似乎在幻力较量,留给在场的其他人极强的压制。
短暂的交锋后,王智伟转身便要离开,没走出两步笑着留下句话:“哈哈,谁不知你黄冉宇当年抱得美人归啊,大家平时互不打扰,倘若有个人落得下风,又看是老熟人,当然是想要群起而助之,人心坦荡,彼此彼此!”
那边还传来他们师徒二人的交谈声:
“师父,您说小天真会没事?”
“黄冉宇他最怕和妻儿们无处落脚、寄人篱下,他那点心思,就差人尽皆知了!”
“哦对”
王智伟又从院门外探出头说:“老黄,明日辰时末,栾雄就要在黄金台宣读九皇会武和宗门比试前后的各种事宜了,别忘了今晚就去把人选改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黄冉宇骂道:“这该死的东西!”
他坐回座位上喝茶,望着满桌凉掉的菜,想到妻儿还没吃饭,刚想使唤人,就看到二弟子捧着折扇说道:“师父,您要是真想杀了小师弟,我们决不会忍气吞声的!”
大弟子抱拳说道:“师父,弟子惭愧,弟子也同样是”
三弟子直接站起来说:“师父,我清楚你不待见我,这种事我去干最好,我会第一个检举你的”
黄冉宇甩了茶杯,差点让嘴里的水呛死,咳嗽了一阵才缓口气说:“你们一个个都是混蛋!白眼狼!尊师重道让你们搞成了什么!”
当他看到江小天把写好的“免责声明”递过来,直接把幻力宣纸拍得消散,他叹口气说:“前狼假寐,盖以诱敌,你们真能一唱一和!但还是想了想,你这样的人,难道我真该改变看法了?可是…”
他望着江小天,后者虽削瘦,却已经不是当初那种落魄模样,确实耐看。他无论如何都觉得江小天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入门就是那样寒碜,破天荒成了今天的人样儿,他心里是烦躁不安。又想到妻儿还没吃饭,看另外几个弟子都是板着脸,只好使唤这个最小的弟子:“小天,你先这样,把几个好菜热一热送到后院,你师娘她们还没吃饭呢”
王大虫更是直呼其名,黄冉宇瞪过去,后者也不怕:“小天你别去,黄冉宇我问你,你这样欺软怕硬是非不分的人,你拿什么来当小天的师父?”
二师兄拉住他说:“小天别去,听听他怎么说!”
黄冉宇拍了拍额头,故作懊悔说:“此事就这样吧,以后再说,事情太多了”
话音未落便被三弟子冲了回来:“你没有悔过之心!什么态度,小天,你别去!”
几个师兄都喊住他,江小天端着盛菜托盘,笑着说:“师兄们,就这样吧,以怨报怨,又是以怨报怨,这是没有结果的,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大家,也是为了那些在意我的人,报仇报恩,我余生的价值,仅此而已”
师兄们顿时说不出话,也帮着端走几盘饭菜,一同走向灶房,他们如过往那般配合得井然有序,不一会儿烟囱上升起来袅袅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