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江小天苦于修炼压缩了休息的时间,又辗转反侧近两个时辰,基本上一夜未眠,第二天准备上台抽签时他感到晕晕乎乎的,下台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没事吧?”
师妹趁他弯腰捡竹签,把手往他额头上一放,觉得有些发烫,顺着摸过他的下巴与脖颈,又放在他手腕处把脉。
脉象确有紊乱后她捂着嘴问:“师兄,你身体怎会这般燥热?”
江小天摇摇头说:“没事没事,昨夜幻力运转太过度了,导致血气上浮,也好,现在感觉浑身都是劲”
他咽口唾沫接着走,看了一眼竹签便笑了:“正好,我是第一个,早打完早睡觉”
“什…什么!”
师妹和跟过来的师兄们傻眼了,他昨晚没睡好又发着烧,居然还是趁着台下人最多时的比试,到时候就算胜了也看来精神萎糜不振,不知有多少人赛后要挑战他。
看到他手持棒槌闭目养神,几人也不敢表现心急,黄馨一看自己的竹签是五,呼出口气,虽说赛前盲目去问名次这是大忌,她还是想知道谁是二号。
此时四坛归为南北二坛,江小天很清楚自己在北坛第一场,他不论自己遇到的是古文龙,还是杨家兄妹,还是如何娇弱的女弟子又或是于啸宇甚至师妹,他必须取胜。对手已经是境界远高于他,何须再去留手呢,是他要承担输的结果,罔顾半年多的披星戴月,哪能一再退缩呢?
“请北坛与南坛前二场的选手即刻入场!”
栾雄的呼声接连三次响彻全场,江小天站在台上平心静气,却看到那边走出一个缩头缩脑的人,细看时对手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行为上的畏缩,可他好似看到对手内心的怯弱了。
恰巧他遇到白翁峰大长老王永裁判,这个花胡子老头拿着本册子装模作样念叨:“北坛第一场,不老峰江小天对战龙门峰于啸宇,你二人有半柱香的准备时间,可以要求提前开始”
他合上册子后拿丑如鱼眼的双目扫视了二人一遍,随即看向略高于人群头顶的天空。
二人望着彼此沉默了片刻,江小天开口说:“没想到是你”
那边的少年听后忽地挺直腰杆,恰能束起发髻的长发,容貌平庸,手中却握着一把金灿灿极为夺目的长剑,年少持宝剑,宗门上下仅他一人。他也不再如当日那般笑颜常开,此时面对发小冷冷说道:“我也没想到”
他又接着说:“看来,无论在哪里需要证明自己,总归是要向你挑战,才能真正表现出来”
举起斩龙剑后,于啸宇的语气突然低沉许多,眼神中也出现厌恶之意:“你一直是我过去不可触及的存在,我很羡慕你的一切,可无论是谁挡在我的前面,我都会打败他,来证明我于啸宇不是一个普通人!”
江小天喃喃道:“我就是普通人,你打败我又能证明什么?”
于啸宇喝道:“多说无益!我有我的选择,你承受便是!”
江小天举起手中的棒槌,亮出这把黑色发光的法宝,台下人伸长脖子一看是根烧柴棍便大笑一阵。他心中底气满满,看着在他眼里苦于追名逐利的人说:“你本就不应该来这里,我比你肩负了更多,今日谁也无需同情谁,用你我手中的剑,借宗门比试这一场,定胜负吧!”
于啸宇咬紧牙关,随即看向裁判说:“好,定我二人的胜负!王永长老,我申请提前开始!”
江小天见他身上发小的影子已然模糊,突然轻松了许多,大喊道:“我也是!”
随着老者的点头示意,二人立即开启九宫占据台上的格局,江小天的九宫诀法令在对手强大的施压下撑了数息便轰然炸开,落得被格局划分审判的下风。
一见出手就几乎分清了胜负,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呐喊助威,引得相对清冷的北坛忽然拥挤起来。
于啸宇见九宫已定,身居半空,持剑指向下方竭力抵御的少年喝道:“你以为与我切磋数十天就真能抗衡的了我?给你些脸面就要忘乎所以,境界天差地别,再如何勤奋你也填补不了这般空缺!”
江小天此时遭受着身体与心灵两方面的强压,他一时间想起挑战严峰时的无力感与羞耻感,脸上是针扎一般的疼痛。
在四面八方围绕擂台的杂音中,他听到师兄们与师妹的呼喊声,想到昨日二师兄的话,先抬起了不甘垂丧的头颅驳斥道:“我不信!我的努力是有用的!”
他早已将怒象神的镇压之力解除,只是在数月时间后动用原有的幻力显得生疏,昨夜毫无顾忌在后山狂战一番,已是完全能够驾驭幻术宗师中期的实力。
借助身体越发强烈的幻力波动,他被打压弯曲的身体逐渐挺立,那把被他拄着的棒槌再度高高举起。
于啸宇见此状稍有迟疑,随即一笑说:“你终于是肯显露真实实力了,但这点完全不够!就一招我便可战胜于你,三式合一,九地神符,拘!”
荒廖的秋景下,虽然维持擂台秩序的足足有四位实力深厚的长老,于啸宇先手使出的招式太过强悍,场内骤然卷起的土地之力竟是沿着山体深层土壤汇聚而成,在石坛被划分的坤宫中爆发出来,那些小如尘埃落的沙粒有了恐怖的杀伤力。即使有着强大幻力屏障的隔绝,一些马虎的弟子依旧被刮起的沙尘扎破了脸,捂着丝丝血痕的脸,台下哀嚎一片,所有人连忙使出幻力护体。
远处尚华道人在察看南坛对决,台上是宋志毅和玉柱峰另一位弟子秦须冉,本来是场毫无悬念的比赛,此时也显得有些胶着。前者一个半步第八层的弟子可值得各脉首座齐聚于此观战,然而过程令人费解,尚华一看便知是虚清借着自己师父的威严来给宋志毅使绊子,好提拔他的义子秦须冉,只是没想到他敢在众人面前这般明目张胆。
尚华没说什么,被北坛传过来的稀薄五行之力所吸引,要知道两边隔着有二三十丈,况且经过严加防护还可如此,其比试者也不逊于这边的实力了。
没等他问黄冉宇便自豪地说出选手的身份,他听后感叹道:“没想到区区一个第六层巅峰的弟子都能将幻术叠加到这般惊人的地步,超出我们的预期了,你去再找两个长老,白翁峰以外的都可以,一定要保护好弟子们!”
就在说话的片刻,他抬头一看,这个半步第八层的弟子居然败给一个第七层中期的对手,虽然后者不过三十出头,天资很高。昨日他在宗门全体弟子前宣布要整治走后门的乱象,今日虚清就当着他的面弄这么一出,尚华道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耳边还有不少弟子的骂声,骂的就是比试的不公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看着虚清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尚华心里骂道:下面多少能人与机会失之交臂,你倒想把机会都扒拉过来,等王永带着长老会整你后再笑吧!
然而北坛传来的震动引得周围的交谈声霎时间散去了,人们不约而同朝着那边张望,只是感觉震动时大时小,剧烈程度甚至能让人感到脚下不稳。
尚华随即来到北坛上空,望着二十多位长老合力防护的比试台,却依旧传出强大的幻力波动,台上的战况被沙尘所完全遮挡,他一眼望到长老之中的黄冉宇,语气中已有震怒:“什么情况?能有这般打斗,要么早已是分出胜负甚至出现死伤的情况,要么是你们管治不周,现在立即解除防护,出了事我担着!”
黄冉宇却反驳道:“不可,这种幻力虽说不够强悍,也是一个第六层弟子所能使出的,可任凭我们如何防备也无法限制它波及的范围,掌门,我建议立即疏散台下弟子,之后我们再进行处理!”
几位长老已经气喘吁吁,这种波动极为不稳定,几乎所有的弟子已经在十多丈开外等候,尚华看到栾雄带着执法队走出人群,等他一路小跑过来后作出指示:立即疏散弟子,清虚殿外一百步不许有弟子涉足,传令全部首座和长老在此集合。
栾雄在他身边已久,他一来便开始安排执法队限制弟子们与比试台的距离,此时手一挥便唤出数百张的幻力文书在人群中飘然而落,众弟子一看内容便自觉散去。
一些人离开前愤怒地看向北坛,也清楚这场拖延了时间会导致整个比试的进程,离九皇会武时间太近,一刻都不可耽搁!
有个长老飞到尚华道人身边耳语:“已经过了一柱香时间,掌门,我们是不是该强行分开二人,真怕他们打个两败俱伤”
尚华望着沙尘遮蔽的高坛,虽然感知不到内部的幻力气息,但外围的震动足以说明比试还在进行,他和黄冉宇对视后缓声说道:“再等等吧,机会难得,既然我们规定最多半个时辰,那就还有时间!”
所谓的沙尘正是江小天使用棒槌削弱于啸宇的全力一击,恐众人识破他的计谋,遮掩视线罢了。他不得不再次借用棒槌中令师妹恐惧的怪力,沙尘竟真的将那种吞噬幻力的能量均匀铺开,别说附着微薄幻力的风沙,连幻力感知都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于啸宇见他站在原地毫发无损,大吃一惊,当仰头看到满天的沙尘,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喊声后,顿时醒悟了,那点猜疑似乎突然得到了答案。
他注视着江小天的眼睛问:“你果真比我多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想必是你中学时那位老者教给你的吧?”
得到对方的默认后,于啸宇呵呵笑道:“幻世你确实比我涉足得早,现在你把我困到这种地方是何打算?用你那点卑鄙的手段胜过我?借谁的力来战胜我?好让整个宗门来耻笑我,让我在幻世依旧不得翻身?”
“你本不应该来幻世,这里太乱,我是因为不得已的使命,我身不由己,你不该自己踏入这个火坑!”
听到又是这样自私漠视他尊严的回答,于啸宇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泪水流过嘴角滴到地上,他俯下身用手捻去地上的泪滴,又指着自己笑着说:“你看啊,我,于孝余,我真的无所牵挂了,我父亲是那么个无牵无挂孤独的人,我一生不在乎他,我一生都在看一个毫不在乎我的人,现在去看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就是想重新活过一次,就从太山派开始,偏偏遇上了你让我忘不掉人间悲惨的命运,我永远无法向前看,永远被那些事绑架着,你如今还要用你下贱的手段夺走我最后的机会,你放过我吧!”
“没有人放不过你,是你自己放不过你自己,我们站在这里就是对手,只管一句话,战斗来分出胜负,我没有什么手段,是你自行揣度”
于啸宇将躺在地上的斩龙剑捡起,一剑挥出脸上的泪痕也消失不见,他束起的长发完全披散下来,挺直了身体,随即一个箭步飞出直刺江小天。
“九地神符,迫!”
江小天见他来势汹汹急忙挡下,此时附着在棒槌表面的稀薄怪力居然轻松化解了他这一招,那把金灿灿的斩龙剑也被弹回去,于啸宇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生门死门术!”
两道黑幽幽的巨门立在于啸宇所处九宫的对角,江小天恍然想起师兄曾说九宫诀、八门奇术与八神令留有余力时可同时施展,而同术施展则需要高超的领悟力与理解力,随着招式数量的增多导致克制能力与被克能力同时下降,是一种折中的办法,但方位上增大了可操控的范围,所以是稳中求胜的妙招。
于啸宇步步逼近,震声说道:“你连九宫阵都无法建立,凭你手中的剑就要赢我?痴人做梦!”
见他握剑的手都已经青筋爆出,江小天顿感背后一凉,九宫阵已覆盖到整个北坛,侧身一望才发现背后就是死门!
两丈之高的门似打开了冥界的通路,席卷而来的风沙如同厉鬼幽魂的手掌将他往深渊拖去,他眼前也被黑暗所笼罩。暗无天日中他的感知也被缭乱的幻力干扰,只能分散数个屏障来测试对手的方位,见行不通他开始稳住心神,希望棒槌护主。
噌,身后一声清脆的撞击差点划破他的耳膜,他暗自大喊不妙,于啸宇实力居然如此不俗,恐怕他只能借助外力取胜了!
江小天用两只手在风沙中摸索着,棒槌为他挡下不知多少次袭击,虽然合上双目,感知却清晰了许多。他惊奇地发现前后将他夹击的两扇门逐渐衰弱,风沙也小了许多,便借此时机将周围三尺的距离用幻力屏障隔绝,风沙一去,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活动着已经酸痛难耐的肌肉。
没等数息他听到于啸宇震耳欲聋的吼声:“江小天,战则战,用一根来路不明的棍子苟延残喘,你必败无疑!”
话音刚落,沙尘竟再次狂暴起来,江小天望着屏障开始出现裂痕,他脑海中一瞬间出现的想法被打消,决定主动出击。
幻力护体后他唤来棒槌,屏障一破,万千沙粒撞击着身上那层薄薄的幻力,他用棒槌撑着身体才不至于跪倒在地,嘴角流出的血滴落在地上。
一柄金闪闪的剑锋划开围堵的沙墙,于啸宇出现在他眼前,面无表情地说:“斩龙剑顺应金石之力,也经边疆荒漠的黄沙尘土磨砺埋没,我所使出的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尘,看看你如今狼狈的模样,你配做我的对手吗?”
江小天没回答,抹去血后又把嘴里的血沫一并吐到地上,他双手握紧棒槌,又一挥将它挡在眼前,他的咳嗽越发剧烈,呼吸也越来越细速,于啸宇见此情景踏出一步,转过身冷冷地说:“认输便可,作为儿时的朋友,我不愿见你受苦受难,只为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听他呼吸的声音越发嘶哑,于啸宇不忍心回头看了一眼,江小天面红耳赤,缩着头俯身把一口血喷在了棒槌上的坑洼处,其余的血落在地上。
于啸宇见状眉头一皱,收回剑准备上前搀扶,江小天喝道:“你退后!我在施展招式,比试还在进行,你不必怜悯我!”
于啸宇登时放下所有的忧心,点点头说:“好!你还在执迷不悟!我成全你失败一无所获的结局!”
他持剑飞跃直刺,此时江小天手中的棒槌沾染了鲜血,在地上的血仿佛都受到了器灵贪婪地吸吮,开始化成点点红光漂浮而上,眨眼间覆盖了整根棍子。
见他刺来,江小天反手一挡,这一次的交锋二人各退了六七步,显然江小天还是稍逊,又是一口血吐在剑上。
于啸宇眯着眼打量着他手中血红瘆人的长剑,以为是古书中曾说的饮血邪器,威力虽同样大有提升,但无死煞之气出现。
怕他猜疑,江小天使尽了力气说:“这是一个古老的幻技,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
手中的棒槌如红色激光飞射出去,若不是在远处偏离了方向,他以为这一招便可定下胜负。血棍随即很快调头再次刺了下去,只有感知还能模糊辨析出它转弯时的方位。
谅于啸宇想尽对手的狠招也没料到被一根棒槌逼到只能防守的地位,他眼中只剩红色长线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过,每一次抵挡住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太过短暂,之后会是更猛烈的一击。
江小天清楚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引剑式都让他头晕眼花起来,恐怕升龙式和最后一式会让他直接昏倒。
但于啸宇的情况并不如他以为的完全抵挡,手上的虎口已经裂开,甚至斩龙剑都被打得留下几个小坑,全身更是不自觉地颤抖,只有那双眼睛还透露出不屈服的态度,但他的肉体随时都有可能被震倒在地。
望着那道依旧岿然不动的身影,江小天心如死灰,只得尝试将第二式使出,他默默祈祷自己能撑下来,哪怕是数息也好,只要在胜利的到来前坚持住了,那就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头脑不容许他这么疯狂,困倦、疼痛、加之失血后的衰弱和心脏搏动的不协调都让他陷入不利的局面,他头痛欲裂,那种血液飞速流动的感觉在脑子里越发清晰,仿佛心不是在胸口跳动,而是在脑子里膨胀,引得全身的血管一起收缩扩张。
还没喊出那句话他已是半跪在地,双手半举着去操控棒槌,施展幻技所带来的反噬让他感到肩膀上似有座大山在矗立着。肩上的负重还可以被双膝减轻,双臂所受到的不少反多,也没有那么多的依靠,却高过了肩膀和头颅。
每当他痛苦万分时总会想起那个青色倩影,想起她的笑容与话语,所带来的温暖和甜蜜会减轻他再如何沉重的不适感,此时还能奏效,只是身体上的痛苦如此真实,他避不开,甜蜜却是同时享受着。
他想起雨笙那时被正道众人全力合成的强大法阵镇压,满身血污的模样,她不得不将杀戮魔灵完全解放,那头凶悍困兽一旦苏醒会将所有人杀死,她等到万不得已才选择此路,只是为救她最爱的人,她那时候遭受着多大的痛苦呢?他有在为雨笙多付出一天吗?
江小天借着心中疯狂燃烧的怒焰竭力吼出这一式:“雨笙!我一定要救你!去你妈的正道,引剑升龙式!”
他突然想起自己跳过了第二式,棒槌传来一声龙吟,江小天以为奏效了,顿时兴高采烈到从地上爬起来欢呼,不顾跳跃后更难以抵抗的虚脱感。
平息的风沙却骤然大起,很快在于啸宇剑锋所指处形成了沙尘暴,强力延缓了血棍的速度,于啸宇便挥剑刺向江小天,后者犹豫一瞬,随即从长袖中摸出一柄匕首挡住剑锋,然而剑出难御,他将被幻力包裹的手握住剑锋,身体也在不断后退着。
被江小天手掌所溢出的鲜血吸引,已经形成完全体的血棍化作龙形朝二人反冲过来,直刺向于啸宇背后。
他猛地睁大眼睛想要躲闪,江小天松开抓剑的手握住他的衣领,将最后的意识留在拉他一同倒下的时刻,随后眼前只剩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