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一场大雪呼啸而来,冰封了这座在平原东部绵亘千里的山脉,一时山上雪装素裹,层林尽染,连同外界的喧噪杂音一同被白雪掩盖,只剩一个冰雪干净的世界。
望着茫茫白雪的山岭,他心中描绘的小路朝远处延伸,一串足迹越来越小,消失在风雪中。
“风儿无法吹断我回望的视线,家园好像永远征途漫漫…”
他想起了家乡的雪,回家的那条羊肠小路很长很长,雪让周围的景物不再分明,留着足迹的小路最为显眼。小路上的足迹再如何错乱,有大有小,来回去留,似有种魔力让它被局限。有时他刻意跑出这个局限,在白雪上留下自己专属的足迹,一深一浅走着,雪很深,他走出几步感到吃力,也因无前人开路的冰冷感打起了退堂鼓。这世界很冷,出去闯荡,年少时的一腔热情很快冷落,他回头一看没走出多远,打闹一会儿觉得无聊,也偏离了家的方向,所以很快他回到路上。
事实上这种记忆很少,大多是他贪玩跑出门,放学时真有这么大的雪,母亲会去接他,学校也会提前放学,甚至不用上学。
可偏偏他会记住这段经历,或许童年时能进行思考很浅,一旦跳出了既定思维做事,很容易记下来。许多他循规蹈矩周而复始做的事,却被大脑简化成几个短短的片段,而这种不似以往甚至他现在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却记忆犹新。
当初他或许是想破坏白雪,或许是想证明什么,现在有了一种新的看法。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想起鲁迅先生的话,如在耳边谆谆教诲一般,他一时欣慰许多,感慨开辟前路方便后人的人实在伟大。不禁思索,他如今的路有人在为他开辟吗,即使有人在帮他,可仍是让他觉得困难重重。
他想起那个伟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写下的沁园春长沙时,何等的豪情壮志,再想起李白、王勃、曹操等人意气风发之下挥笔而出的诗句,不禁点头笑道:“那就劈波斩浪,直挂云帆济沧海,寒风凛冽又怎样?难道只这一条路,只这一条所有人都经过的路,这条路全然没有当初的那般,虽好走,万马奔腾,各显神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后功成名就的有多少?胜出的毕竟是少数,必然会出现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情况,况且他人已走,途中留下的奖励还有多少呢?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可天是死的,人是活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看向自己的掌心,不过一人的半张脸大,却决定了很多,甚至改天换地都有可能。
路就在脚下,哪怕没有路,也要生生开出一条来。
是该改变修炼的思路,在较低境界时,依靠法术的优势、刻苦勤奋、个人感悟还能奏效,到了现在,不是他不想努力,因为再往上提升更多依靠的是天赋,或许他过去就只是克服了金刚橛的镇压之力,而非提升幻力。
“先缓两天,把该干的事干了,再全心投入修炼中”
他决定就在这茫茫大雪中去接走母亲,就像当年她接自己回家一样。
他望着山那边,不老峰的院子里虽无人与他因血脉而成为亲人,如今是他的一个归宿,但想了一下依旧选择将母亲葬在陨梦会。
征得师父同意后,他整理好独自前去,一进入北齐境内他相当警惕,避开所有的城池关隘,从太行山北直至山南,来到元和太一教势力范围内。
借着折扇,他顺利进入八卦城。
元和太一教内境界在幻术师的弟子居多,占半数以上,这类弟子其实不享有正式弟子的待遇,只有住宿和基本的三餐,除外的一切开支需要自己挣得。
天气寒冷,借助幻力抵御寒冷,既要求幻力把控精练,又要求幻力足够,对这部分弟子来说不是容易事。但凡干些体力活或分神,容易受冻,所以他们大多选择穿棉袄,于是一到冬天,街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多起来了。
身着常服出现在街上并不显眼,只是他深怕被人认出,故意仰头走路壮胆子。
幸好大家都是各走各路,也没人在意他,他接近内城后,才忽然想起进去得跟人通报一声。
事到如今他不怕内教长老,唯独怕行踪暴露,会对他的事有极大的阻碍。事关重大,他不敢冒险,但一想无论他认识的哪个人都不好见,便沿着震城主街一路走,希望能遇上熟人。
熟人没遇上,震派执法队弟子倒遇上几个,而黎雯就是队长,他一想便笑出声,这小子一定也在巡视震城,他搞个动静说不定人家会出现。
他扫视着一个个摊位上的货物,停在一个菜摊前,有两个弟子正挑着南瓜。他一想便偷笑,从腰间拔出折扇,藏在袖子里,走到菜贩身后朝二人手中的南瓜射出冰刺。三人实力不达太清境第五层,而折扇他已使得熟练许多,细小的冰刺瞬间将南瓜打出几个小洞,他走远后一看,那二人拍了拍南瓜捧起来后果然裂开,菜贩一声惊呼:
“你们干嘛!我的南瓜!”
稍高的那个弟子不耐烦地移开手说:“你大叫什么啊,我们就摸了摸它自己裂开了,能怨我们吗?”
菜贩气冲冲地说:“人家地里好端端结的南瓜,怎么你一碰就裂成这样了?你怎么好意思说的?”
这弟子瞪着他说:“我赔钱不就是了?真晦气,被人污蔑”
菜贩呼出口气,朝他抱拳后说:“这位师兄,我何曾污蔑你了,我们卖个菜最重要的是讲诚信,不然干不下去,再说咱怎么能坑自家师兄弟呢?”
这弟子点点头冷嘲道:“好好好,我不讲诚信,我坑自己同门了,我能把瓜摆在这里,等人一拿起来自己就成几瓣儿了”
另一人拉住他掏出钱的胳膊,小声说:“师兄先别理他,我们根本没用力,他卖不出去的东西栽赃我们呢,咱们请执法队来查一查,究竟谁骗了人”
菜贩当即同意:“那没办法,请执法队来吧!”
说罢他拐到摊子前,拿手在南瓜瓤上一捻,感知中似有幻力残余,很快又散去,到底是心里助推的还是真有,他摸不准。
于是他将南瓜翻过来一看,皮上清清楚楚有几个小洞,看里面露出的瓤还是新鲜的。
他拿起后朝围观众人示意:“不用多说了吧?这是谁暗中使手段的?”
见众人点点头,那弟子有些不自在,抱起胸冷笑道:“呵,等执法队来,你可别栽赃陷害”
江小天一看人群移开后走出两个执法队弟子,心想是不是事情闹得不够大,他趁乱踩了几个人的脚,一阵喊痛声过后便是一片骂声,愈演愈烈,直到他看到有人被踢得砸翻摊位,才相信真打起来了。
他约莫估计着场内参战人员的实力,忍俊不禁道:“两个第五层,八个第四层,呵呵,这就是元和太一教的凝聚力吗?”
但一道熟悉的幻力气息让他止住笑,随即路被开出来,有人高声大呼:
“震派掌门到!”
打斗的几人立马停手,乖乖各躲在一边低头准备挨训,铩羽乐提着碧清剑走到几人面前,他那双眼睛一扫视过后,无人敢直面,随后执法队弟子屁颠屁颠跑过来向他汇报情况。
他淡淡说道:“在震城主街上出现了群体性斗殴事件,情节恶劣,竟是围观一个裂开的南瓜引起的”
他一一看过低头的几人,笑着指过去说:“荒唐,极少有的荒唐!”
菜贩一脸惶恐地走过来,朝他俯身说:“掌门,弟子也不想闹事,哪成想因我二人会出现这种情况,弟子该罚,求掌门放过他们!”
铩羽乐目光凌厉,菜贩瞟了一眼立马低下头颤抖:“光天化日之下对同门大打出手,数量在十人以上,已是相当严重,你替的了吗?就算你被剥夺了弟子身份,都弥补不了!”
那卖瓜的弟子喊道:“掌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替他们受罚,实在不行,弟子被关几年禁闭,被宗门除名都是可以的!”
众人一片哗然,除名几乎是被宗门处死外最严重的处罚,江小天想挤过去给铩羽乐通个气,他虽到了前面,看着铩羽乐的后背,却忽然没了这个顾虑,他相信此人的公正。
打斗的几人中有人喊道:“掌门,不怨这位师兄,我们都有错,我们都甘愿受罚!愿掌门对我等严惩不怠,以警示同门”
那几人一阵附和,铩羽乐点点头说:“好,本就该如此!你们已被执法队记录,至于处理结果三日之内会在比试场外布告栏上宣布,如有异议你等可以上诉”
“掌门,我等无任何异议”
“处罚结果出来再说!自此刻起,你们暂时被关押,交过去武器跟执法队弟子离开”
见十几人排成一列,被一前一后的两个执法队弟子带走,江小天不禁感叹他们有情有义,还如此纪律严明,可能这些人去面对魔教真有战斗力,不似他以为吃干饭的一群人。
他转念一想,这是震派,翼天德老前辈带的宗门,弟子也该有些许他的风骨,也不能让英雄寒心。
他愣出神片刻,发现铩羽乐已经离开,人群也恢复原样,菜摊上有个执法队弟子在帮着收拾摊位,他放过去二两钱说是之前欠人家的。
看到铩羽乐和他身边的未兰,江小天心想怪不得人家走不远,怪不得人家突然出现,这妮子一定缠着非要跟人家逛街呢。
于是他加快步伐,很快超过二人,从他们面前穿过时二人看到他后,惊讶到停在原地。
“嘘,偷偷带我去那里,别让其他人看到”
江小天说完走远,铩羽乐带未兰走进内城,散去两边的执法队弟子,放他进来。
之后他在通往风雷山的路上等待,铩羽乐几乎是跑着赶过来,他第一句便说:“我得向他们道歉,我闹的事”
铩羽乐一愣,随即拍拍他肩膀说:“那没事,又不能罚你,只能罚他们了,你这么说就罚轻点”
今日为了自己的事破坏人家的团结,他仍过意不去,铩羽乐看出来后笑道:“大敌当前,最怕的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不得不关他们两天,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带你去”
他问:“魔教又来了?”
“昨日已经撤去警备,虽说如此,还是限制着人员外出”
他看着铩羽乐的背影,不知为何会想起翼天德,初见只觉得那人面相凶恶,很难与相貌堂堂的铩羽乐联系到一起,现在觉得,铩羽乐竟能让他想到翼天德,前者在他心中的形象是更好了。
以个人来完全否认一个集体,是不可行的,哪怕他是这个集体的领袖。他所见震派上下对他是可以的,并不高傲,虽简简单单一语,这就是寻常宗门没有的。就今日一看,连震派的弟子们都敢作敢当,甚至勇于担当,这确实不失正派之风。
上山的石阶没多少人走过,落叶和灰土占据不少石面,漫山遍野的枯树,毫无生气,让他每每回头朝山下看去,都觉得心碎,心里的哀痛更添一分。
路上铩羽乐停下突然仰起头,他也跟着看去,只见远处雄伟的山峰上竟被开出一大片墓地,上面密密麻麻的坟墓,他目光在其中徘徊了几圈,泪水也落了下来。
“元和太一教有用于暂时存放遗体的冰棺,肉身不腐对我们是一种禁忌,所以下葬时不用,令堂的遗体仍在冰棺中,如当初一样,你走后一并带去”
江小天听后,差点朝他跪去,他是万不敢想象他还能再见到母亲,再想到铩羽乐其间为此的努力,弯下腰感谢:“铩掌门,你所做的我定会永远记住”
铩羽乐转头一看,连忙把他扶起后说:“我无法改变那次的结局,只能为你尽绵薄之力,希望你不要因此恨整个正道,从而投身于魔教”
“我自然不会!”
他冷笑之后说:“谁好谁坏很是分明,我不会因为杀我母亲的人而痛恨正道,也不会因为妻子而与魔教同流合污,但我希望,正道像你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真要是遇见某些自称仙子的女子,某些内教长老,还有太山派某些因为名次加害弟子的人,他们只要存在一天,就会有人因为他们对正道不满!对于这种代表正道却污名化正道的人,我认为比魔教更可恶!铩掌门,愿你未来真成为像你师父那样的绝顶强者后,不仅不容妖人,也不要放过这些人啊”
铩羽乐低下头说:“江兄,我尽量,师父当年也只说过要我避开这些人,他也说过,内部斗争比直面妖人更可怕,师祖从未说过对这种人的惩罚是什么,我想,并不好处理他们”
“一无定义,二无门规支持,三风险大,呵呵”
他冷嘲般的话说出后,铩羽乐不敢看他,他继续笑着说:“不怨你,能让你这种完全服从宗门的人想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近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无名山的墓地,看着碑面上的石刻,他慢慢地睁大眼睛,步伐也缓慢下来。
“奉山河,南阳郡人,曾任内教总务长老,上清境第三层巅峰…秦灭后,中原王朝初定,妖人大举犯境,三清与魔皇周旋,此人指挥我教抗击魔教大军,灭青蛇族,擒蛇王薛灵,击溃四大妖族,魔教主族受到重创,为我教定下此战的胜局立下决定性功劳,斩杀前魍尊,大魔尊三人,魔尊十七人,其余幻域师妖人百人以上,他在职期间团结正道各派…奉山河老前辈永垂不朽!”
“萧劲,上郡人,曾任坤派代理掌门、监察长老,上清境第二层中期…元狩六年,随宗门西北巡行,战功显著,最后与赤焰魔尊同归于尽,斩杀大魔尊一人,魔尊六人,其余多、单幻域师级别妖人二十一人…萧劲前辈为我教立下赫赫功劳”
“沈闻,广阳郡人,曾任巽派正式长老、执法队副队长,上清境第一层巅峰…南北朝四十七年,宗门常规南巡期间,为保护同门,以一人之力抗衡三位死界尊中期级别的魔尊,斩杀其中一人,重创两人,直至我教支援来到,他协同门人消灭其余魔尊,战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真正完成自己南巡总指挥的使命,他英勇顽强,不惧强敌…太清真人对他进行了高度评价:舍生忘死,光耀史册”
江小天看得热血沸腾,最后不禁摇摇头笑着,果真,怪不得他们拼了命要斩杀妖人,原来墓碑上的真不讲其他,只说这些。
不过一想,好像在灾年救几个人,功劳确实不如杀妖人来得快,不能让人听得心服口服,这般强大的实力去拿粮食开仓放粮救人,何况这些人吃了这顿不一定有下顿,到底救了没救呢?何况这实力,用来救人似乎有些杀鸡用牛刀了,往碑上一刻,既能激励后人又能培养一群言听计从的弟子,以供自己无穷无尽地用,这多妙?
好法子,创立宗门真好,为自己搏名声,他这祖师爷就得一直供在那最高处,凡有后来之人就得跪下参拜,认他为祖。
他想,还好不在朝廷中任职,这要是去了皇陵,那才可怕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无不得认皇帝为君父。
他喃喃道:“在封建时代,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
“快到了”
铩羽乐带他走上一节节阶梯,他的心砰砰直跳,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心里酝酿。
望着一列列整齐的石碑,他想着那张面庞,可他再也听不到她的话,不能得到她的爱抚。
他不敢抬头,因为止不住泪,手擦不完,他只能拿着衣袖一次又一次擦泪,嘴里的苦不如心中的苦。
等到他能抬头时,铩羽乐终于带他在一个无字墓碑前停下。
“这里就是了,墓坑内有石板加固,动用幻力时一定要小心”
江小天手中幻化出一把锹,开始一层一层铲下坟头上的土,他一干就从中午到了黄昏,他不乏不累,等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脚下响起时,他扒开黄土看到了石板。
他低头看着石板,想到翻开后就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可她已去世,自己的这份思念是荒唐还是无助。想再多,眼泪已表现出最深重的感情,他的泪水砸在石板上,将黄土染成了深褐色。
他看着泪滴,想起那时的大雨,那雨为何痛彻心扉,那般寒冷刺骨,让他恍惚以为下雨了,急忙朝天看去,看了一会儿发现只是自己的泪,他怕,很怕,怕母亲再次淋到雨。
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因悲痛近乎崩溃,他闭上眼,使自己缓和了一会儿,语气中的沉重不减半分:
“你走吧”
“我送你,带出去不方便”
“我说了要你走!”
铩羽乐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远些坐在石阶上,那边传来轰隆一声,响亮的哭泣声随后传来。
等到太阳落山后,清冷的月光洒满这片墓园,他再看了一眼母亲衣服上的血迹,自己当时拿的碎布还缠在上面,心里是无比的悲愤。但面对默默等在近处的铩羽乐,他一时说不上话,只得说:“我们走了”
铩羽乐伸出手说:“江兄,路途漫漫,未来的某一天,望你我仍会携手”
他握住那只手,收回后往衣衫上蹭了蹭,语气僵硬到像是在念悼词:“那是自然”
铩羽乐神情肃穆,与他一同站立,他时哭时笑,也不说话。等到忽然发现了后者的存在,江小天笑出一声说:“我还没看过你的真实实力呢!那有一天一定能!”
“江兄保重!”
他没回复,将冰棺双手举起,铩羽乐为他引路,在山与山之间,二人分开了。
在令牌的指引下,他仅凭夜色中山的曲线,就判断出前方的山峦已接近陨梦会。
他加快了速度,母亲生前他无法尽孝,离世后又经历这一番颠簸,他相当自责。突然他想起转世投胎的言论,似乎只有肉身化作黄土,灵魂才能轮回转世,如若不能,只能化作幽魂在肉身周围飘荡,最后烟消云散。
关于魂魄他了解有限,凡涉及魂魄的幻术基本都是禁术,他只能问两个人,一是鬼师,二是青萱,但他又怕这几个月过去已错过了时机,反倒是令他今后陷入深深的悔恨中。
他思考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关于幻世人魂魄倒能出现,一生前强大,二执念很深,在人间,所谓魂魄的概念根本不成立,并不存在回魂转生的可能”
“你究竟在妄想什么?难道以为还有个掌握魂术的人,或是古松来救人一命?我告诉你,人死不能复生,你一定要认清现实啊…”
他静静赶路,看到指针突然明亮,连续闪动着,而下方的山头相当熟悉,借着记忆,他很快在山崖上发现那处隐秘的洞穴,只是此时乱石堆积,将洞口掩埋了。
他将冰棺缓缓放下,望着里面躺着的身影,那张亲切的面庞,他睡梦中是有多少次梦到过,从小到大她陪伴自己最久,也给予了自己最深的爱,可如今阴阳两隔,他听不到母亲的呼喊,母亲也听不到他的哭诉。
他将手放在棺盖上,双手被冻得刺痛,仍不想移开,因为这就是离母亲的手最近的距离。
黯然神伤到了极致,他仰天感叹,深感绝望,这个冰棺就如他以为有希望的未来,脆弱,不堪一击,一旦打破便是残酷的现实。
他忍不下心继续看着,跪下贴着冰棺,拳头砸在地上,声音却悲泣得近乎哑了下来:
“妈”
等到断断续续喊过无数次后,他头痛欲裂,差点一头倒在冰棺前,等他模模糊糊看清楚眼前时,手还在扶着冰棺。
“希望您来生,别遇到像我这样不争气的儿子,我真是什么都做不了,明知这一走一切都会消失,您还在那样安慰我,鼓励我,可我再见到您,我还是一无所能啊…”
等到他有力气站起后,身体因极度的悲痛而虚脱,他走出几步,腿一软摔倒在地上。他痛恨自己现在的衰弱,再次站起后,他拿出陨梦会令牌,掩埋洞口的碎石竟因上面的法阵纹路散发出光芒,悬浮而起拼凑成一扇大门,江小天惊讶地看着,直至所有石块归还原位,他才相信陨梦会的机关虽被摧毁,还能因为令牌而复原。
在他的感知中,仅这个大门上的精妙构造,就能让幻力穿梭其中任何一个固定板块,一些小的残损无法补全,基本构造还是在的。
“幻世的造物,果真是由幻力所决定,只要幻力的运转不断,理论上这里被摧毁多少次依旧能复原”
他将令牌贴过去推开大门,自甬道中尘封的阴冷气息瞬间朝外界涌出,像是穷凶极恶的嗜血猛兽扑面而来。他连忙使出幻力抵御,面对这个待过一段时间却又神秘的地方,他还是放不下忌惮。
等他进去后,将冰棺放在哪里又成了难题,他想过放在古墓中,又怕因此惊扰枯骨老人和赤帝,所以想到母亲的房间。
他想了想不妥,这地方并不安全,在古墓中好歹有地荆保卫,离陨梦会也不远。而对枯骨老人和赤帝,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于是他在令牌上的平面图指引下,终于来到地荆破口处。
面对下方黑暗深渊的凝视,他不知为何有些恐惧,而尘基中的白色人形却开口说道:“此前,你纵身穿过的地荆区域乃是被某族弃置的,地荆处在待命状态,所以任你通行,现在这片区域的地荆可相当鲜活,我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了极强的敌意”
江小天不解地问:“不应该啊,我能通行也能带人通行,你只是一道分身,我带你为何就不行了呢?”
“你大可一试,我等下一个有缘人”
见白色人形如此直白警告,他不敢轻易尝试,按理说地荆也是会对有生机的东西发起攻击,又或者说,只会对活人发起攻击,难道他真不能下去了?
“走吧”
身后的一个声音让他回过神,见是鬼师,他兴奋地跑过去想搂她,却朝一个虚影扑了个空。
“她是你的姐姐?”
端详着冰棺里的人许久后,鬼师静静看过来,他小声想说妈妈,却没发出声,眼眶又湿润起来。他尽量转过头,不让鬼师看到自己的哭相。
“阿姨好年轻,谁害死的她?”
心中的苦水终于能向别人倾诉,但他又怕鬼师真会为他去对付青云仙子,那位也至少有圆满之境。他看着面前的师父,只是哭着,没再多说,又怕她以为二人生分了,便讲出那夜的部分遭遇,至于杀她之人并不清楚。
她紧咬银牙说:“原来如此,竟是因为你妻子的身份,他们联合起来了,呵呵,原来这才是你不学神术的缘故”
他拱手说:“鬼师,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这种事告诉我,我也做不了什么,顶多替你分忧,更理解你了”
鬼师将手放在棺盖上,手指滑过后留下一道凹痕,很快又光滑如初,她摇摇头说:“所谓永不消融的晶玉冰棺,其实对凡人遗体的保存并不算完美,那处静止幻力的死潭,其实才是真正的好地方,它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干扰,而且任何幻世人都不能涉足其中”
“但那之下深不见底,再次迁出成了难题,我也想时常再看看母亲”
“那就存放在冰墙中,自古松死后,冰墙刚好将水潭完全包围,你清楚它的坚硬程度,即使是我和腾蛇合力也难以破开”
“知道那地方的人太多,陨梦会已被弃置,更安全”
“外面的屏障恐怕连幻域师都拦不下,如果有人破坏遗体,有人借此来威胁你,你怎么办?比起一捧灰土,一个肉体让人根本狠不下心”
江小天一脸忧愁地问:“那怎么办?”
她笑着把手放在胸口保证:“存放在我的幻界中,我定会以我的性命好好守护她”
“鬼师!”
他听后扑腾跪下去,她扶起江小天,笑着说:“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鬼师摸着他的头说:“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妈妈,恐怕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想给她说,长此以往你会软弱的,所以,我要你今后每月看她一次,一次不超过一个时辰,你能否做到?”
他听后顿时不乐意,可一想鬼师是为了他好,他承认,在母亲前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果不加节制,性格软弱,无心修炼,连哭鼻子的习惯也会回来的。
于是他忍痛答应下来,可面对着冰棺里的人,他瞬间放弃,跪在地上,想说的还有很多,此时并不愿说,他今天在心里说得够多了,让母亲休息一下吧。
“我答应你,鬼师,但今天,我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鬼师见他不顾寒冷把脸贴在冰棺上,轻叹一声,渐渐退回至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