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当新兵参加革命无先后
诉衷情:
参加革命续荣膺,豪气贯长风。哪堪妒忌先后,重任独担承。
身气正,志忠诚,不骄矜。平生谁料,我进新营,遣退老兵。
上回说到,旧的连队拆散了,老战友们各奔前程。落霞中,我如一只离群的孤雁,独自飞翔,去寻找新的群体。
却说新的连队果真有一个排长的空缺在等着我去填补。连长徐文星下午接到团部文字通知“有一位排长,今天到任”。他和指导员陈化道、副连长杨晓新一直等到红日压山,还不见新任排长来报到。急得他抓起电话询问团部,团部回答:“人正在路上,马上就到。”徐文星高兴得立即派员上路来迎接我。
傍晚,一弯新月挂在西南天际。我边走边想,在国民党时,我在1营机枪连。参加了解放军改编后,又是在1营机枪连。我正迈着大步急急赶路,忽迎面走来几个军人。碰面时,我停住脚步问道:“喂,同志,请问599团1营机枪连在什么位置?”
“你是……”一军人问道。
“我是到机枪连来报到的。”
那军人道:“我们就是机枪连的,连长派我们来迎接你。”说着他伸手解下我身上的背包递给另一名军人,道:“请跟我们来吧。”
来到连部,徐文星听说接着了。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握着我的手说:“朱同志,欢迎你!我叫徐文星,是本连连长。”
我答:“徐连长,我叫朱世学,奉命来你连报到,当一名新兵。”说完,举手敬礼。
徐文星还礼道:“不必这样,请你随便些。”接着,他介绍道:“这位是指导员陈化道同志,这是副连长杨晓新同志。走,进屋去。”我一一和他们握手、敬礼。二人还礼。
进屋,落坐后,徐文星拿出一个通知,说:“其实,你的名字早就来了。我们在盼着你呀!”他边说边把通知递给我,道:“请你看看吧。”
灯光下,我站起身接过通知,见上面写道:“徐文星同志,给你连派来一位排长,朱世学,29岁,湖北郧县人。该同志有多年使用机枪的经验,技术娴熟。今天就到,务必热忱欢迎。另注:待遇与机枪连其他排长相同。张宗会一九四九年七月一日”
看完通知,我心想,难怪他们又把我编到机枪连,原来是因为我的机枪技术。看来,真和机枪结了缘呀!道:“我新来乍到,以后的工作还望各位多多指导。”
徐文星接过通知放在桌上,大声喊道:“通信员”
一个小战士应声进屋:“到!”他约十七、八岁。
“通知炊事班,给朱排长准备晚饭,多加一个菜。”
“是”小战士应声出去了。
徐文星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里,然后向我介绍了本连的基本情况。他说:“你来了,我们连共有一百四十人。九挺重机,四挺轻机,驮马十匹。下设三个排,每排包括正副排长在内共四十二人。驮马班六人。现在,1排由副排长刘钦山负责。今后,就由你担任1排排长,刘钦山做你的副排长。他是共产党员,有事,你多和他商量。他的脾气倔强,你请注意方法就是了。”
晚饭很快准备好了,徐文星招呼道:“走,吃饭去。”
来到餐厅,其中一张桌上放着三菜一汤,一碗米饭。徐文星解释道:“解放军有规距,不让饮酒,开始吃饭。我已经吃过了,你慢慢吃。吃了饭,你早点休息。今晚,你暂住连部,房间就在隔壁。”言讫,他转身走了。
我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边吃边想,在独立师时,没这个规距,不让饮酒。怎么一改编到了新部队就有这个规距。很快,我把桌上的饭菜全部收拾光了。一搁下饭碗,那小战士就进屋招呼道:“朱排长,你的铺位整理好了。请休息吧。”
跟着小战士来到休息室,见床已经铺好。原来在我吃饭时,小战士就把我的被包拿来替我整好了床铺。挂包挂在墙上,地上还放着一盆热水。小战士又道:“你洗洗吧。”
我很感激,道:“谢谢你,同志,哎,你贵姓啊?”
小战士微笑道:“不用谢,我姓谢,这都是连长安排的。好啦,我走啦。”
看着小战士出门的背影,洗着脚,我感受到了人民解放军大家庭的温暖。不由得想起过去在国民党军队十个冬夏,从没有这样的事,没有这样的温暖。走了十年弯路,误了十年人生。真是:
大惑十年云水路,而今迈步始从头。
唯有立功多壮志,永跟党走步声?。
次早,天大亮,我刚起床,正叠背子,徐文星亲自给我送来了一套崭新的军装和一支手枪,另有武装带和带有背带的手枪套。打过招呼,他把衣服放在铺上,把手枪递到我手里道:“这是你的武器,美国造,还是新的。排长佩带这种枪少咧,营部因为没别的枪了。营长说,就把它给你了,今天,你就穿着新军装、佩带新手枪,去排里见你的新战友。你先洗漱吧,然后去吃早饭,我走啦。”
此时,我才看清徐文星的面貌,身高约一米六六,略有驼背,细长脸、尖小巴,消瘦。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嗓音洪亮,年龄约三十岁。
大自然是平衡的,人世间诸多事也和大自然一样,处在一种自然平衡的状态中。坏的事情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的事情中也存在着坏的隐患。也就是福兮祸兮,祸兮福兮。人的心情也是一样。满意愉快的时候,很可能有不愉快的、烦恼的事情到来。早饭后,徐文星的勤务兵小谢来叫我,我穿上新军装、背上手枪跟着他来见徐文星。徐文星高兴地说:“哟,你真是个标准的军人形象。走,去见见你的新战友。”
徐文星领着我来到1排,一位约三十多岁的军人满脸笑容地走出来迎接我。徐文星指着那军人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朱世学同志。这是刘钦山同志。”说着话,他指了指我和刘钦山。
我首先举手向刘钦山敬礼,徐文星继续介绍道:“朱世学同志是上级派到我们连来的,任1排排长,刘钦山同志任副排长。”
正要举手还礼的刘钦山听了徐文星的话,突然又把手放下了,顿时收起了笑容。我走上前主动和他握手,他竟不愿伸手,对我毫无欢迎之意了。我一阵尴尬,感到莫名其妙。徐文星好象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命令道:“刘副排长,马上把全排集合起来,让朱排长和战士们见见面。”
刘钦山很不乐意,但他还是执行命令。不一会儿,全排站好了队。刘钦山不喊口令、不整队,让大家随意地站着。他板着面孔道:“同志们,这是我们排新来的排长。现在他给大家讲话。”说完,他一个左转、跑步站到队列的右边。头仰得很高,两眼望着天上。.M
战士们的目光全集中到了我的脸上。我大步走到队列前,右转、立正站定,目扫全排。见队列不整,有些战士站姿不正。我首先喊了几遍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洪亮的口令声使战士们振奋了精神,队列面貌一新。我镇定了一下心情,用在独立师学来的政治述语和口号讲道:“同志们,我叫朱世学,朱德的朱,世界的世,学习的学。我是一名新兵,上级派我来和同志们一起训练、一起战斗、一起生活。我们在连长的领导下,希望能够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刻苦训练,多多掌握杀敌本领。另外,要加强纪律性,纪律是军队的命脉,是执行革命路线的保证。我们在党的领导下,党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我就讲到这里。下面请连长讲话。”讲完,我左转跑步站到刘钦山身边。
徐文星又介绍道:“朱世学同志对机枪技术熟练,经验丰富,他是团部直接派到我们连来的,担任1排排长,希望同志们跟着他好好训练。”
解散后,忽想起尚未去营部报到,找徐文星问道:“连长,营部在什么位置?”
徐文星:“怎么,你要去营部?来回有十多里路呢。”
我解释道:“我从团部直接来连部,总得要和营部打个招呼,见个面吧。”
徐文星:“没关系,编遣人员,团部早就通知了营部。不过出于礼节,该去。让通信员给你带路,小谢,带朱排长去营部,跑一趟。”
小谢:“是,朱排长,走。”
营部在连部北边,相距六七里路。营长,李歆合,三十多岁。身材高大。打过招呼,说明身份后,他说:“不必解释,这都是团部直接安排的。”
我想打听一下情况,问道:“营长,编到1营来的有没有祝庆桢、翟一田、张平三?他们都是我原来一个连的。”
营长答:“嗯,你说的这些人里,只有张三平在1营,他在步兵6连任排长。到了新的部队,不要老想着原来,多考虑带好你的兵。”
本想再问几个人,听营长这么说,不好再问,答:“是,营长。”回连的路上心想,也许是他们都被编到2营和3营去了。
下午,我想招开班长会,把想法告诉了连长徐文星。徐文星道:“好,很好,我也参加。不过,以后,你开班长会时,我就不参加了。”
心想,连长体念我新来乍到,对我的工作大力支持,道:“谢谢连长关照”
班长会上,刘钦山不说话,不宣布开始开会。等了好一会,刘钦山开口道:“都自我介绍吧。”说完又眯着眼,撇着嘴静坐。
我注意到徐文星,他在用眼瞪着刘钦山,显得不高兴。我只好说:“我的情况,上午已经介绍过了,请同志们谈一谈,也可以说说班里的情况,战士们的情况。都随便谈谈。”
又沉默了片刻,三位班长依序谈道:“好,我先说,我叫李正清,1班班长,河北保定人,班里有一挺重机、一挺轻机,共十二人。”
“我叫杨化恩,2班班长,河北徐水县人,情况和1班一样。”
“蔡敬之,3班班长,河北廊坊人。一九四九年被日军当作劳兵送到日本,给他们修铁路。一九四八年回国参加解放军。班里的战士们精神、思想都很好。”
我原以为,刘钦山会主动介绍排里的情况,可他总是一言不发,缄口不开。板着脸、吸着烟,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想起上午见面时让我陷于尴尬境地,下午又让我难堪。来到新的部队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情况。一阵难受,转过脸问徐文星:“连长,你讲一讲。”
徐文星又瞪了一眼刘钦山,道:“没讲的。”看样子,他对刘钦山今天的行为很不满意。
班长会无法开下去,怎么办?我的头脑一热,说:“走,看看机枪去。”
机枪房里放着三挺重机,我一一进行了查看,问道:“这枪有多久没擦了?”
李正清答:“还是解放太原时用的。”
我心想,算来已有两个多月了。问道:“回来后,拆卸检修过没有?”
李正清答:“只把外表擦过,没有拆卸擦洗。”
我当场说出了我发现的问题,并提出了要求:“就我检查的情况看,有三点不合要求:1、平时,机枪必须穿枪衣,就上面的灰尘看,已有几天没穿枪衣了;2、地面要平,枪架要正。你们看这些机枪都是歪的;3、枪的部件没有擦洗,满是油垢。平时,对机枪要好好地保养,保养不好,打仗时不连发。或者会出故障,敌人就会趁机进攻。明天,各班都来擦洗机枪。”
三位班长听后都不住地点头。
晚饭后,天色尚早。我随意在军营里闲转,想熟悉一下环境。发现前后座北朝南有三排房子,那是各排战士们的住房。房西边是连部和机枪房。东边是排长们的住所和各排的伙房。偶遇2班长杨化恩,我问:“杨班长,刘排长住哪儿?带我去和他谈谈。”
来到刘钦山门口,杨化恩道:“刘副排长,朱排长来了。”
哪知刘钦山走出门来,关上门,谁也不理采,拂袖而去。
我好一阵尴尬,道:“刘排长怎么这样?”
杨化恩摇摇道:“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
晚上,一躺下就想到,今天是来到新的连队的第一天,想起刘钦山的态度,对于我的到来,使他这么不高兴。这么对待我,以后怎么相处?转念一想,我是团部直接派来的排长。我应该主动找他谈谈。想到此,我一轱辘坐起来,穿好衣服,出屋。
深邃的夜空嵌着点点繁星,新月如钩。我挨着墙壁朝刘钦山的住处走去,当路过本排战士们的房门口时,听见屋里有人说话。细听是刘钦山的声音:“……别看他指点这,指点那,他原来是国民党的排长,他是被我们解放过来的,他凭什么当我们的排长?他没资格来管我们。我是老解放军,我还要听他的指挥,没门儿。说不定,他是国民党的特务,大家不要听他的,要注意他。……”
听到这,大脑象挨了一棒,浑身打了寒噤。我尽力控制住情绪,慢慢往后退,回屋重新躺下。想到,参加了革命,满腔的热情来到这里,遇着这种人,今后怎么工作呢?他如果硬要说我是国民党的特务,那可不得了,后果太可怕了。遇事,我总爱换个脑筋想。没事,他想诬陷我,不可能,他有什么证据?再者,有上级作证,怕他什么,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自己这样安慰着自己,鼓励着自己。
第二天上午,原定各班擦洗机枪。早饭后,我早早来到机枪房在房内外转悠,等了很久,不见一个人到。我来到1排,屋里空荡荡的,有一名战士站在门口。经打听,得知刘钦山带领战士们到野外训练去了。我心想,没带枪,训练什么呢?又问:“原来去野外训练过没有?”答:“原来去过,但不是训练,去游玩。”
工作无法进行,我的心凉透了。我就在1排门口站着,准备等着他们回来。不到十点,战士们回来了,稀稀拉拉不成队形。见我不打招呼,直接进屋休息。走在后边的是三位班长和刘钦山。刘钦山见我站在门口,没有理采,直接回他的住所去了。我气得心里直颤抖,忍不住叫道:“三位班长,请站一下。”
三位班长站住,却没一个好好看我。我问道:“昨天说好了,今天检修机枪怎么没有照办?”
许久,蔡敬之道:“刘排长说机枪过几天在检修。他要我们出去训练。”
我真想说,我是排长,是上级派来的,他是副排长,你们听谁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道:“知道了,进屋休息去。”
三人进屋去了。我完全失去了信心,一连几天无心履行职责。排里的一切活动事务,全由刘钦山说了算。我整日一言不发,有时,去屋里躺着。到开饭时去吃饭。当然,我也在悔意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有点莽撞?安排次日检修机枪的事应该和刘钦山商量一下。但刘的那种态度,怎么和他商量呢?或是应该缓一缓,也太性急,太积极了。
没想到。几天来,连长徐文星一直在观察着我这个新任排长的工作。这天,他找我谈话:“1排长,我看你那天喊口令时,很有气派,有军人气质,讲话有水平。后来带领班长们检查机枪,我站在门外,听你说得很有道理。这几天怎么搞的?见你总是闷闷不乐,不说话。不要公鸡屙屎,头一橛子硬呀。你是不是有什么情绪呀?”
见连长这样问,我把一切情况告诉了他,包括初次见面握手的事,并且说:“我新来乍到,工作施展不开,我心里好难受。”
徐文星惊呀道:“真有此事?”
“连长,你可以去调查,我没有半句虚言。”
徐文星愤然道:“那好,等我调查一下,如果真有此事,就要处分他。我处分不了,还有上级。你放心大胆地干,嗨,这个刘钦山。”
通过调查,情况得到了核实。徐文星当着全排战士们的面批评刘钦山说:“刘钦山,你说人家朱世学是国民党的特务,把证据拿来。拿不出证据,你必须向朱排长道歉。”
刘钦山的话说得很赤裸:“我先来的,他后来的,要我当副排长,我的工作搞得哪点儿不好?我是共产党员,他不是国民党的特务也是从国民党过来的,叫我给他道歉,不可能。”
徐文星更加激愤道:“刘钦山,你连我连长的话都不听了。哦,你要当排长,那好,我给你上报,你等着吧。”
碰巧,团长张宗会,营长李歆合到各连了解新编人员的思想情况。这天,来到机枪1连。排长会上,徐文星将此事作了汇报。因在卧虎山上处理国民党俘虏事件被称为有政治风度的团长张宗会,听了汇报后,心想,团里新编来的投诚人员很多,此事如果不解决好,势必会影响团结,影响整个投诚人员的思想情绪。他命令道:“把刘钦山给我找来。”
不一会,刘钦山到。张宗会劈头盖脸批评道:“刘钦山,你说朱世学是解放过来的。我问你,你是哪儿来的?你不也是解放过来的吗?谁另外看待你了?当排长也好,当排副长也好,都是革命工作。这些都是组织安排的。你跟组织闹什么情绪?你说朱世学是国民党的特务,你有什么证据?简直是胡说八道。你是共产党员,这样的胸怀,这样的言行,影响很坏。你犯了政治性地错误。现在,我宣布撤销你的副排长职务,当战士。你要好好地反省。如果表现好,以后再提你。”说完,他吩咐徐文星:“把刘钦山的事情好好总结一下,交团部。我要把他的事情和处分结果通报全团。广泛地宣传,教育大家,对投诚起义人员,不得提过去的事情。谁提,谁就犯政治错误。人人都要尊重投诚起义人员。中央有指示,对投诚起义人员一律既往不咎。参加革命不论先后,都是革命同志。”最后,他看了看我。道:“朱世学同志,不要有顾虑。在革命军队里,你要好好干,好好学习,既要学习政治,还要学习文化。”
我象受宠的小孩一样,感动得要流眼泪。起立道:“是,团长,我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干。”
第二天,刘钦山接到团部调令,“去3营报到。”他背着行李走了。没说一句话,也未和任何人告别。
解决了刘钦山的问题,我感受到了人民军队首长们思想的耿直,以及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使我更加努力地为党为军队工作。
一天,我在营部看到了各级首长的名册。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部队第67军:军长韩伟,政委旷伏兆;第200师,师长盛治华,政委钟华铭;第599团,团长张宗会,政委张建,参谋长曹保全。我对团长张宗会的政治风度,处事胸襟和解决问题的作风感到敬佩。
九月底,全军准备迎接“开国大典”。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