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叶半强半送的，将未处理的文书和她的金印留给了苏延。
想她慕家富可敌国，如今竟送得这般低声下气，慕叶甚觉窝囊！
慕叶气不过，从沈宅出来，送了姜辰归家，慕叶便去寻胡媚，喝了半宿的酒。
夜里，慕叶宿在胡媚处，第二日早醒，脑袋微微得疼。
喝了醒酒汤，央着胡媚束发，踏出如意楼，时辰已是不早。
慕叶吩咐车夫加紧赶车，很是苦恼该想个什么由头解说彻夜未归，今早又要出远门呢？
不消半刻钟，马车已至慕府。
车夫替慕叶打开车厢，慕叶惊呆了。
慕晴与慕枫竟皆在正门口侯她！
慕叶暗暗思忖，莫不是阿辰那兜不住话的嘴把要去忘川之事透出去了吧？！
慕叶凝了心神，俊美玉容带着微微笑意，已想好改应对之策，下车。
“大哥，晴儿，怎么在门口……啊！晴儿你慢点。”
“啊呀！”慕晴冲上前来，将步伐优雅的慕叶急急拽入幕府，“二哥，你怎才回来？！快些快些！”
慕枫亦一道，与慕晴一左一右，将慕叶拖向正厅，“阿叶，人家都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了，快些！”
“谁呀？谁等我？怎么了这是？”
慕叶一头雾水，被二人拖入正厅。
步入正厅，举目望见主位坐着一位内侍，有些年纪，面带富态，脸有皱纹，衣有绯带，想来品阶不低。
慕叶细瞧一眼，觉着此人眼熟。
正欲上前施礼，那内侍已然起身，向慕叶迎来。
“可算把慕少盼来了。”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般客气，弄得慕叶心头后背发凉。
转了个笑，一揖，“让总管久等了。”
“不久等不久等，”内侍笑得颇亲切，那皱纹便似一朵盛开菊花，内侍看着慕叶，目光都格外亲近，“慕少是多福之人，我久等些也是该的。”
“叶愚钝，不知福从何来？”
慕叶当真惶恐了。
“哎哟，”内侍笑得神秘，“慕少随我一起入宫便知了。”
一言出，慕家人似乎都明白此人为何而来。
自霍家踏青以来，苏姮与霍娇常相伴出游，邀慕家兄妹，邀胡媚，邀苏延。
慕叶不好多拒，挑着人多便应邀出游。
苏姮未开口明说，慕叶不能明拒，暗着把握分寸。
总以为，苏姮若不能明白她之意，起码明白，慕叶对她无意。
慕叶收了眼底的讶异，亦想起此人乃苏琛身边之内侍总管。
“高总管，皇上有圣谕？”
“哎呀，劳慕少还记得我，”高兮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没有圣谕，圣上吩咐我来给慕少传话，请慕少入宫一叙。”
慕叶笑了笑，没有圣谕就好，只是带话啊。
那就好。
慕叶转身便走。
只要没圣谕，就不算抗旨。
没跑几步，慕叶已被人捉住。
高兮笑容不减，眯着眼睛，领着禁卫军架着慕叶向慕府外走去。
“慕少请罢，慕公莫送，留步。”
慕叶被架到了皇宫，苏琛面前。
太极宫内，高兮留下慕叶，退出殿中。
苏琛坐于案后，专心文书。
慕叶站在殿中，未施礼，未出声，静候。
终于，苏琛抬首。
“慕少今日来得甚不情愿。”
“陛下思虑周全，叶未能如愿。”
微不可察的，苏琛轻叹。
“哒”
搁下笔，苏琛从案后起身，踱步走下台阶，“阿月贵为公主，选你为驸马是你之幸，亦是慕家之幸。”
苏琛与慕叶仅离几步。
慕叶将苏琛看得清楚，龙颜高高在上，深不可测，不怒自威。
慕叶却不胆怯。
凤目抬起，迎着苏琛之目，从容而淡然，“叶无福消受。”
“慕叶，识时务者为俊杰。”
慕叶微微一笑，抬手拆开玉冠，三千青丝散落。
柔顺的发飘扬在空中，打着旋儿，贴合着慕叶的脸颊，玉颈。
“陛下，叶是女儿身。”
苏琛的眉，微蹙。
“陛下若不信，可请嬷嬷验明身份。”
苏琛转身，抬步走回台阶，于案后坐下。
“可惜了。”
慕叶拢着发，随意将发束起。
“陛下，叶可离去了？”
殿中又传来苏琛的低声长叹。
虽未经允许，慕叶折身离去。
身后，传来苏琛低沉的声音，“阿月一心欲嫁慕家，朕……便遂她心愿。”
慕叶的身形停住。
那话似乎是一道定身咒，牢牢得将慕叶定住。
慕家……
大哥……
慕叶猛然转身，凤目盯住苏琛，毫无惧色。
“陛下，大哥无辜！阿月无辜！为何下如此决策？！”
“朕金口玉言，绝无戏言！”
金线绣编的玄色衣袖一甩，苏琛立于殿上，君临天下。
慕叶浑噩，回到慕府。
慕家一家皆守在正厅，等候慕叶。
慕叶怅然，“噗通”跪于众人面前。
“阿叶不孝，连累慕家。”
秦氏更急，扶着慕叶道，“阿叶起来说话，何事要行如此大礼？”
“咚”“咚”“咚”
慕叶一连磕了三个头，磕在青石砖上，声音沉重而响亮。
“阿叶不孝。”
秦氏与慕晴一道将慕叶扶起，落座。
才坐，慕叶又起身，跪于慕枫面前，“大哥，阿叶，对不起你。”
“阿叶，你起来说话。起来呀。”
慕枫慌了，半扶半抱，试图将慕叶扶回座。
“阿叶，怎么了？”
“皇上指婚，将公主许给了大哥。”
慕枫忽然无力，碰落矮几，失魂落魄。
慕叶仍是跪着，并不奢求慕枫原谅。
秦氏拍了拍慕叶的手，轻叹。
慕正茂沉吟，面色却是沉重，开口，“被公主选中做驸马，是大喜。”
呆滞的慕枫恍惚，看似回神般，扶着慕叶起来，“阿叶，我即被选中，自当为慕家分担，没事的。”
我钟情玉石不错，可论情，你最先，玉石次之。阿叶，我从未说透过，可事实一直如此。
慕枫的话，慕叶自认从未放在心上。
此刻清晰回想在脑海，每一个字，每一个慕枫说话之时的表情，清晰如当初。
她满怀愧疚，也只有愧疚。
秦氏握着慕叶的手，笑得勉强而苦涩，“阿叶莫自责，圣命难违，这公主亲选的驸马，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咱们……筹备婚事罢。”
婚事是苏琛定的，定在五月初六。
凤鸾宫火烧一事被婚事冲得彻底淡了。
时间紧凑，宫中众人忙碌着为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筹备婚事，皇宫一片喜庆。
幕府亦忙，紧张有余，喜庆不足。
这被迫的婚事，纵是皇家，慕家并不多稀罕。
慕枫与苏姮并无情义不说，慕枫心有所属不说，苏琛愿最为宠爱的女儿下嫁幕府，为得不外乎是慕家家产。
自苏琛登基，为帝二十载，十六年皆有战事，这四年消停些，是因为国库空虚，军队疲顿，战不动了。
身在大周，奉旨乃上策。
只是这气，憋在肚子里，越想越怨，越积越怒。
慕叶最为自责，这婚事本该轮她头上。
她原想，若她认了女儿身，苏琛便无法。
竟算漏了一个慕枫。
一步错，连累慕枫与苏姮两个无辜者。
慕家无人责怪她，她这心里更是难受。
这慕家，她已无脸待下去。
不日，收拾了细软，便与姜辰连夜离家，前往忘川。
姜辰驾马车，慕叶觉着里头闷得透不过气，一道坐在外头。
姜辰颇贴心，“此事落谁头上都没办法，是你倒霉砸你头上了。”
宽慰人的话，并未叫慕叶宽心，眉头仍是紧锁，“若那夜我与你一道走了，便无此事了。”
“那位大周皇帝既然想公主嫁入慕府，那么主母在不在都一样的。”
“我知。”
姜辰说的，没说的，她皆知。
可知是一回事，如何想如何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该让这桩婚事落在慕家头上。
终于，她还是没能护住。
出了城门，将近西郊之长亭，清而亮的声音从长亭外的道边响起，
“慕少留步，公子准备了酒水，为慕少送行。”
慕叶听出，乃是清和。
虽是夜间，慕叶不看已知姜辰之面色甚不好看。
且，马车之速度之增不减。
“阿辰，我有求于他呢。”
姜辰咬牙，万般不情愿得，勒住缰绳。
跳下马车，慕叶顺道而上。
姜辰驱步紧随，清和机敏，将之拦下。
两人在夜色中缠斗开来，不相上下，各不讨好。
听闻身后之声，慕叶顿足，微微一笑，踏入长亭。
烛光映银屏，如头顶那轮明月，将长亭照得明亮。
也将那丰神俊朗之人笼了一身清辉，飘逸彷如遗世上仙。
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玉盏。.M
玉盏之中斟满美酒，微风轻拂，酒面泛着莹莹的流光。
慕叶取了一盏，饮尽美酒，道，“不知太傅何事欲与叶单独而谈？”
“慕少无话与延讲么？”
慕叶斟酒，认真想了想，“没有。”
慕家生意，她已尽数交代，她既然托付于他，必然放心。苏延亦知，她放心他。
既如此，又有和要交代呢。
慕叶饮下小半口酒，异常认真，“离晴儿远些，最好，我归家拜访你时，能一道拜访你的夫人。”
苏延微微一笑，越过石桌，捉住慕叶手中玉盏。
“喂！说给我送行不给喝酒怎么行？！”
慕叶不放，顺着力道靠近苏延。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苏延一低头，便咬上慕叶的唇瓣。
“唔～嘶！”
慕叶握着玉盏跳开，琉璃色的眼中眸光闪烁。
苏延放了慕叶，迎着月光，背对慕叶而立，“我倒希望，你归家拜访我时仍是一人。”
紧握玉盏的素手松开又紧，慕叶饮尽美酒，拍着苏延的肩安慰，“放心罢。总归，我不会变成一只狗的。”
说罢，放了玉盏，离开长亭。